李学然
立秋之后,稻子如蚕吐丝,一天天吐出积攒的阳光,待由浅黄到金黄时,农人的笑脸便随着秋风荡漾在大地之上。
回忆慢时光里,稻黄前后,村子的老人在屋檐墙根下就坐不稳了,他们几乎天天都要到田埂上去看看低了头的谷子,回来时顺手捋下三、五粒谷子,放在嘴里反反复复的咀嚼,一直嚼到嘴角溢出细线似的白沫,才慢慢咽下。孩子们和老人不同,他们才不咀嚼生谷子呢。他们会从家里偷偷拿出安阳牌的火柴,趁着中午大人们休息的时间,三五人一伙,溜到田间,站在田埂上掐下一把还不十分饱满的稻穗后,找一个背人的田坎或山坡,折一大把柴草,把掐的稻穗混在柴草里,用火柴点燃,火熄后,再从草木灰里扒拉白胖胖的爆米花吃。爆米花不管肚子饱,却能哄嘴巴开心,孩子的世界,最会苦里作乐。待到开镰时,老人们一早一晚都会手搭在眼帘上看天边的云,操心天气,看近几天是不是有雨。最受苦的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他们要一镰刀一镰刀割稻子,捆稻把,挑稻把,垛谷堆,打谷子,扬谷子,收谷子。孩子也不得闲,大人捆谷把他们要抱谷把,过后还要拾遗落在田里的稻穗,做到颗粒归仓。苦不怕,就怕收割时遇到连阴雨。秋雨绵绵里,谷子三、五天便会出芽。出了芽的谷子如同去了肉的螺蛳,只剩空壳,鸡吃后都不怎么下蛋。
为了抢收,趁着天晴,村子里的老老小小全出动,把田野的稻子抢到打谷场上堆成蘑菇似的一个谷垛子。垛顶覆上厚厚麦草防雨,再压上条石防风。
太阳高照时,打开谷垛摊场打谷。“摊场”就是把谷捆子解开抖散,用杈把稻子摊成大致的圆形,然后人牵着套着碌碡的老牛绕着圈子碾压。第一遍碾完、翻完,再碾二遍三遍。等到三遍碾完,人们赶紧拿着杈把稻草杈到一旁摞起来。含着草屑谷子被人用木锨堆成了一个大谷堆子,再有有经验的老人用木锨顺风开始“扬场”。扬出来的谷子堆在一起,似24K的金子般,泛着纯净的金色。傍晚时分,在紅红的夕阳里,人们用箩筐挑着一担担的谷子,带着疲倦,带着收获,带着声响走回家去。
那个年代,农村人一年四季不得闲,可收的谷子总也不够一家人填饱饥饿的肚子。我们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们也不知道,最不能明白的是中年人,他们总在劳作,却总不能给家人一个温饱。
现在,我们早也告别了饥饿,也告别了镰刀木锨碌碡,剩下的唯有回忆。这回忆,不是原味咖啡,苦后没有回甘。甜的,是这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