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落城市的革命”:中共扬州地方组织发展探微(1925—1929)

2023-11-15 03:36费行健
苏区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特委扬州革命

费行健

国民革命兴起后国共两党竞相发展“党势”,中共江苏地方组织迅猛发展。扬州是清代中叶盐政、漕运的中心,古时更有“扬一益二”之称,显示出古代扬州的重要地位和繁荣景象。然而,随着近代交通方式的变革以及经济版图的重构,近代的扬州城市地位急剧下降,由清中叶的全国性的商业中心,下降到江淮地区区域中心。扬州城市的近代工业较为落后,“很少新兴工业”,以手工业为主,“除各县城和较大市镇上的电灯厂,很少的碾米厂以外,就只有很少数的手工工厂规模较大”。(1)《扬州特委关于扬州区工作计划》,中央档案馆、江苏省档案馆编:《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内部印行,1989年版,第475页。“扬州很少产业工人,因此小资产阶级(尤其是学生)更显见其重要作用”(2)《江苏省委致扬州县委的指示信——对目前扬州工农兵各项工作、宣传组织工作》(1929年12月2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8,内部印行,1985年版,第183—184页。;“农民更无组织”(3)《扬州特委关于扬州区工作计划》,《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79页。,难以发动农民革命。

近年来随着新革命史的倡导,学界开始将中共革命、地方党组织与地方社会视为一个整体,将中共革命置于“地方视域”加以考察。王奇生是大陆学者中较早地以组织形态角度研究地方党组织问题的学者。即从党组织的内部结构、组织运行以及与不同层级间、党与群众间的互动进行一种基于社会学层面的分析。王奇生考察中共广东党组织的党员构成、纪律和支部生活、经费来源和党内交通、党组织的内部关系和外部关系等情况发现“广东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松弛涣散,支部有名无实,党员缺乏训练,入党、离异均甚随便”,而白色恐怖与经济拮据是地下党组织面临的两大困境。(4)王奇生《党员、党组织与乡村社会——广东的中共地下党(1927—1932)》,《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5期,第1—45页。李里峰考察抗战时期山东根据地的地方党组织的党员群体、干部群体、组织结构和效能、党员和干部的教育等问题发现“长期战争面临的困局,迫使中共在农民中大量发展新党员,在意识形态理想和现实斗争需要之间存在着难以消解的困境”,指出“抗战时期党组织的空前发展,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当所采取的现实策略和权变之道。”(5)李里峰:《革命政党与乡村社会: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形态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292页。王才友发现旧乡绅培养起来的青年学生成为国共两党在基层社会发轫和竞争及其与旧乡绅产生代际冲突的重要基础。在国共之争的大背景下,旧士绅日趋势微,但是在浙江平阳县等地旧乡绅依旧可凭借代际关系参与到“党治”与革命之中。(6)王才友:《政党竞争与代际冲突:反革命视域下的浙南革命(1921—1934)》,《中共党史研究》2019年第11期,第76—93页。李里发现1927—1937年间中共在白区的地下机关设置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在1927—1929年的第一阶段,中国试图通过租赁房屋来设置庞大的地下机关体系。在1930—1932年的第二阶段,中共试图通过推行机关群众化缓解地下机关设置困境。在1933—1937年的第三阶段,中共一方面转移和收缩机关,另一方面突破‘左’倾关门主义,重新将群众工作放在公开的群众运动中”。(7)李里:《中国共产党地下机关设置的调适(1927—1937)》,《历史研究》2023年第2期,第120—140页。张仰亮聚焦1927年之前的中共上海地方组织的组织形态和工人动员,指出上海地方组织运转的成效和不足,称上海的革命是“中心城市的革命”。(8)张仰亮:《中心城市的革命:中共上海地方组织及工人运动(1920—1927)》,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294页。对于国共两党政治关注度、斗争激烈程度较低的城市,学界相对较少关注。在这些缺乏革命土壤的地方,党组织如何落地发展,党员的社会构成与革命实践的开展中存在的问题等,都存在进一步考察的空间。笔者以扬州(江都县)(9)本文所指的江都县,为民国时期的一等县,其县治所位于今扬州城区,并非现今扬州市江都区。本文的描述对象主体为民国时期江都县辖区内的中共组织活动。一些历史文献称为扬州县,文中的江都县与扬州县为同义词。文中所涉及的行政区划范围以民国时期为准。这一“古代的都市,淮海盐商的根据地,江淮地主、官绅的集中地”(10)《扬州特委工作报告——关于环境、各种斗争及党的工作》(1928年11月1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57页。为考察对象,尝试还原党组织从“落地”到发展再到革命实践的历史过程,进而思考城市衰落与革命的关联,是否对革命和党组织的发展产生影响,会对革命产生何种影响。(11)关于近代扬州城市衰落与近代化困境,可参见叶美兰:《封闭:中国近代城市现代化困境的症结——以扬州为个案》,《社会科学辑刊》2001年第6期,第116—121页;叶美兰:《近代扬州城市现代化缓慢原因分析》,《扬州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第91—95页;叶美兰:《试析制约扬州城市现代化的主观因素》,《学海》2006年第1期,第149—155页。

一、中共扬州地方组织的“落地”与革命的萌芽

1925年5月上旬,中共早期无产阶级革命家、青年运动的著名领袖恽代英,以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宣传部秘书(副部长)的身份来到扬州。恽代英首先来到江苏省立第五师范发表演说,其演讲题目为《师范生与饭碗问题》,内容包括打倒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等。他号召扬州的广大青年学生投身到国民革命的洪流中去,以改造社会、改造中国为己任,国家和民族才有希望,青年才有希望。此次演讲后,恽代英又到省立第八中学演说,进一步扩大动员影响,扬州学生一时间热血昂扬。(12)中共扬州市委党史办公室编:《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21年版,第28—29页。关于恽代英前往扬州的具体时间,似有不同说法。据《恽代英年谱》记载,5月21日,(恽代英)准备赴扬州演说。受到扬州第五师范、第八中学的邀请,已得恽君(恽代英)许可,一候来扬,即行演讲。10月7日载“秋季,到扬州,在第五师范、第八中学演讲,题为《师范生的饭碗》”。另外曾在第五师范就读的学生张一萍回忆恽代英的演讲在下半年,成贻典回忆是在5月。成贻典当时是高三班的学生,年龄比张一萍要长。笔者个人倾向于恽代英两次到达扬州,恽代英5月受邀请准备演讲内容,说明不久就将演讲;如仅仅在10月演讲一次则不符合常理,演讲通常是演说前准备,提前几个月准备不符合常理。两人的回忆内容相近,唯有时间不同,年谱中两次提及,可能是两次到扬州演说。参见李良明、钟德涛主编:《恽代英年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73、283页。经恽代英介绍,青年学生李诚、曹起溍、王寿荃、潘锡纯等人加入国民党。恽代英的这次活动不仅发展了一批国民党党员,同时也为扬州中共地方组织的建立做了准备。

扬州中共地方组织最早建立于何时,尚无明确定论。1926年底中共江浙区委的一份工作报告称扬州有6人。(13)关于扬州建党的时间,扬州官方党史部门认定的建党时间是1927年,但认为在此之前就已有党员活动。(《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第31页。)江苏省委1927年10月报告称:扬州今年“上半年有同志17人,现有六七人,已指定王寿荃同志成立独支。”(14)《中共江苏省委关于各县党的组织及工作概况》,《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内部印行,1984年版,第198页。扬州的中共早期党员曹起蘅、罗青、陈洪进、顾宝艮等人回忆:1925年秋,曹起溍在省立第八中学建立党支部,这是扬州的第一个中共组织。(15)《中国共产党扬州史》第1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但扬州的团组织建立时间有确切时间记载:1926年6月下旬,扬州有团员4人,下半年发展至6人,建有共青团特别支部,隶属于共青团江浙区委。(16)《团江浙区委最近三个月工作情况报告》(1926年6月25日和12月31日),转引自《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第31页。

国共合作期间,扬州的中共党员以国民党江都县党部执行委员的身份进行公开活动,秘密身份是中共党员。故扬州的中共地方组织前身是恽代英所动员并创建的国民党地下组织,共产党员以国民党党员的身份活动,公开身份则大多数为在校学生。学生、学校和党组织成为相互关联的整体,学校既是学生学习的场所,也成为了地下党组织的活动载体。

1927年4月,国民党厉行“清党”,江苏省党部负责人、共产党人侯绍裘被杀害,国民党江都县党部的青年党员们随之产生分化。原国民党江都县党部常委李诚选择脱离中国共产党,加入右派实控的国民党江都县党部。(17)据李诚于1950年向上海军管会的交代材料。绝大部分青年学生或升学或就业,还有些人选择返乡躲避,以防在国民党清党时被认定为共产党人。王寿荃、曹起溍两人没有选择升学或就业,而是选择不畏艰险继续进行革命活动,成为职业革命者。1927年8、9月间,王寿荃在上海与原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特派员、中共党员陈勃取得联系,经陈勃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8)关于王寿荃返回扬州的时间及扬州中共组织成立时间有不同说法。据江苏省档案馆、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编:《江苏党史大事记(1919—1949)》,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年版,第65页;王寿荃于1927年8月被派往扬州,9月成立扬州独立支部。(《中国共产党扬州史》第1卷,第36页);9月中共江苏省委批准成立扬州独立支部,指定王为书记。王寿荃本人回忆,8、9月间在上海联系到陈勃。王认为:“扬州的中共党组织成立时间应当晚于八七会议之后,有人认为1927年之前扬州就有党组织,是把国民党的左派组织误认为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了。”(中共江都县委党史办公室编:《江都县革命史料》,内部印行1985年版,第141页。)王寿荃回到扬州后,即与曹起溍联系,建立中共扬州县独立支部,有党员7人。12月改为中共扬州县特别支部,下辖扬州中学、耀扬火柴厂两个支部,共计11名党员。1928年,王寿荃离开扬州,由曹起溍代理书记。

梳理上述史实不难看出,中共扬州地方组织的“落地”是以国民党组织的名义完成的。国共合作时期,国共两党竞相发展党势,皆派员回乡,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19)王奇生:《党员、党权与党争:1924—1949年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形态(修订增补本)》,华文出版社2010年版。扬州的国民党组织既没有黄埔军校学生回乡动员,也非本邑人士创建,更不是同盟会时期的党员所建。同样,扬州中共地方组织创建也没有本邑人士的因素。这一点与江苏省内绝大多数地方有所不同。(20)江苏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编:《江苏省志·国民党志》,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江苏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编:《江苏省志·中共志》,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办公室编:《中共江苏地方史》第1卷,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等。那么,扬州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一般而言,革命的产生需要一定的社会要素,人口过度增长、资源分配不均、自然灾害、宗教冲突、土客之争等都有可能催生革命。而上述因素在近代的扬州均不显著,内生革命的可能性较小,多表现为工人加薪、农民减租这一类低烈度的社会运动,无法成为高烈度的暴力革命。扬州近代政党最早产生的具体时间无从考订,但可以确定在民国初年扬州已诞生近代政党组织——中国社会党扬州支部。(21)陈沛:《中国社会党扬州支部始末》,《扬州文史资料》第4辑,内部印行,1985年版,第138—140页。同时民初政党政治确实昙花一现,很快失败。迨国民革命兴起,扬州一直无人参与建立地方党组织的工作,直到恽代英到来,国民党组织才得以建立,而中共扬州地方组织则是由国民革命期间的国民党组织裂变而成,一部分党员成为国民党右派,大部分升学,王寿荃、曹起溍继续坚持,扬州中共地方组织始得以建立。故笔者认为,扬州建党没有本邑人士因素属于偶然现象,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近代扬州城市地位下降,成为政治版图中“被遗忘的城市”。

二、主要党员、党员社会构成与党组织工作的主阵地

扬州中共地方组织创建和发展的主要参与者是学生,包括扬州当地在校学生和扬州在外地求学的学生。扬州最初的一批共产党员王寿荃、曹起溍、陈洪进、曹如福、罗青、胡耐秋、成贻典、张一萍等人均是在校学生。(22)王寿荃:《我在扬州参加中共扬州地下党早期活动的情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141页。以上所列的扬州早期中共党员的身份,笔者以当事人本人的回忆材料为准。扬州中共地方组织的发展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的,党员数量和社会影响力相对有限。据1928年7月的报告,“当时城内六个支部、八个小组,计:1.扬中支部二组11人(学生八,工人三);2.耀扬支部二组20人(女工4,男工16);3.香业支部3人(二人系工人领袖);4.黄包车夫3人;5.旧城支部4人(学生1,自由职业2,职工1);6.新城支部4人(学生2,自由职业2)。总计45人,工人30,学生11,自由职业4。另外,扬州特支还有四个农村支部,共计21人。”(23)《扬州特支(1928年)七月十五日的工作报告》,《扬州革命史料选》第1辑,内部印行,1984年版,第17—30页。另见《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25—426页。

1928年7、8月间扬州特支的负责人有:书记 王寿荃(1927.9—1928.5)、曹起溍(代理,1928.5—1928.7);干事会 曹起溍(1927.9—1928.8)、蔡兴(1928.7—1928.8)、郭成昌(1928.7—1928.8)。(24)《中国共产党扬州史》,第403页。蔡兴是校印刷厂的工人,1931年被捕,叛变投敌;郭成昌原是旅法华工,由中共江苏省委派至江都县搞党的工作,1929年2月被捕,判处一年零二月的有期徒刑,后情况不详。(25)《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共江都县党组织历史发展简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74页。就扬州特支党员的职业(成分)而言,此时的工人党员占66.7%,学生仅占24.4%,另有自由职业者(知识分子)、佃农、雇农、自耕农、青帮成员等。通过《扬州特委工作报告——各种斗争及党的工作》(1928年11月1日)》中的《活动分子调查表》,可以更加清晰直观的看出扬州县委主要党员的个人履历,并分析其社会构成。(具体见表1)

表1 活动分子调查(1928年11月1日)

从表1可知,扬州特委下属的扬州县委和相邻几个县的县委共有活动分子20人。在性别上,男性19人,女性1人,男女党员比列相差悬殊。这意味着妇女工作人手严重不足,工作难有建树。年龄分布上,有年龄统计的党员中,全部是30岁(含)以下的青年人,且大部分为25岁以下的青年人,青年群体聚合的社会特征尤为明显。籍贯方面,除郭成昌为上级党组织指派;耀扬火柴厂支部李新康是淮安清江浦人,刘志沧是镇江人在仪征工作,非本地人;其余党员绝大多数是本邑人士,这一点是有利于党组织发展的。党员本地化可以充分利用社会关系网络,从熟人入手,壮大组织规模。职业分布上,小知识分子、农民、工人都包含;其中,学生2人,占10%。教员4人,占20%。工人7人,占35%。农民2人,占10%。失业店员2人,占10%。另有医生1人、专职党务1人、帮会分子1人,各占5%。学生、教员、医生属于小知识分子,合计7人,占35%。,加上失业店员2人,合计9人,占45%。(26)2位失业店员的学历无从查证,但这一年龄段的加入中共地下组织的城市青年,一般均接受过教育,不太可能是文盲,也可以划分为小知识分子。即此时扬州特委的活动分子中,小知识分子和工人占据大多数,且负责人郭成昌是工人出身,“工人党”的特征显著。且失业工人、佃农等有津贴或生活费补助,而学生党员却没有。

就1928年全国范围内的中共组织党员构成而言,这一点似乎并不意外。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于莫斯科召开。在会上,共产国际过分强调“领导干部成分工人化”的组织原则,工人出身的向忠发当选中共中央政治局主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主席。随之,许多中共省委及下属党组织主要负责人同样由工人党员担任。知识分子出身的李富春也不再适合担任江苏省委书记,遂改组江苏省委。10月17日,根据中共中央通过的一份江苏省委名单,正式常委有7人,分别是罗登贤、曾山、何孟雄、马玉夫、徐炳根、徐锡根、王克全,除曾山和何孟雄外,其余均是工人出身。(27)曹英:《中共选择了毛泽东》,华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311页。江苏省委就南通、扬州组织的发展也指出:“近北各县自指<导>机关一直到支部及群众工作人员,尚未提拔工农分子,仍是知识分子包办,坚决勇敢分子屡遭损失,新起的工农未提升而接不上来,正值近北群众斗争已到剧烈的开始,至整个党表现动摇。固然另有原因,上级的指导不能下去,未建立密切的关系,不过原因之一;而主要原因,仍是未发动群众的斗争,提拔勇敢工农知识分子,实为这区工作的危机。”(28)《江苏省委关于南通和扬州区的决议案》(1928年),《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4,第343页。

1928年7月中共江苏省委决定组织淞浦、沪宁、南通、淮盐、徐海、扬州等6个特委,其中扬州特委领导扬州、泰州、高邮、宝应、东台、兴化、六合等县。(29)《江苏农民秋收斗争决议案》(1928年7月),《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内部印行,1985年版,第609页。1928年9月,中共扬州特委正式建立,但仅有书记夏采曦(30)夏采曦(1906—1939),江苏嘉定(今属上海)人。1919年入上海民立中学,任校学生会评议部长。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历任扬州特委书记、南京市委书记、江苏省委宣传部长等职。1939年在苏联因“肃反”扩大化而牺牲。(化名李斐)一人。1929年,又增加一名负责人李济平(31)李济平(1908—1930),江苏江阴人。1924年毕业于励实中学,后到天章绸缎店当学徒。1927年参加中国共产党,任中共江阴县委委员。同年赴苏联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习。1929年1月担任中共扬州特委委员,为特委负责人之一,9月任中共江都县委书记,12月调任中共江苏省委巡视员。(化名赵亚)。中共扬州特委建立后,把有计划地发展全区各地的党组织作为中心任务。(32)《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第40页。经过扬州特委的整顿、改进,并派员在辖区内新建了一些党组织,扬州特委下属各个县基本建立了中共基层支部,发展了一批党员。

夏采曦名义上为扬州特委负责人,但实际上只有组织,没有干部,他认为“特委本身太可怜了,什么都是我一个人”。(33)《扬州特委最近工作报告——关于组织、职运、农村、青年及今后工作问题》(1929年2月12日),《扬州革命史料选》第1辑,第38页。工作推进困难重重,甚至需要花钱雇佣助手,处理党组织日常事务。“曾找到一个技术工人,但这是一个死要钱的书呆子,最近他已不高兴做工作,到农整会当干事去了,(三十元一个月),要另找人非常困难,而且大概非要给生活费不可。因为同志们都穷的要死,找职业。”扬州特委虽然建立,但缺乏得力的干部,此时的夏采曦虽是扬州特委负责人,但实际作用却相当于江苏省委和下属县委间的联络人与县委工作仲裁人。根本无法统筹下属各个县的组织工作,甚至离开扬州都很难,因为扬州县委工作无法正常运转。李济平到扬州后,情况稍有好转,“特委以前是我一人,一个多月前才派了李济平同志到扬工作,增加了一个负责,当然应付工作起来比较强多了”。但“济平同志没有参加什么实际工作,方从莫京回来,对于中国革命情形也不很熟悉,因此,他布置工作也不怎样得力。我们商量工作问题,他很少有意见发表,或竟没有,而且特委只二人,当然还是很弱”。(34)《扬州特委最近工作报告——关于组织、职运、农村、青年及今后工作问题》(1929年2月12日),《扬州革命史料选》第1辑,第38页。《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标记时间为1930年2月12日,似乎有误,按内容李济平刚刚返回,李济平返回的时间是1929年1月。(中共扬州市委组织部编:《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市组织史资料(1926—1987)》,中共党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6页。)扬州特委的工作还是夏采曦一人处置,扬州特委干部力量依旧空虚。

中共扬州县委最早的两位负责人是王寿荃和曹起溍。曹起溍,1906年出生在一个职员家庭。1922年,曹起溍进入江苏省立第八中学读书,在进步教师的影响和指导下,他开始阅读一些进步书籍,受到很大的触动和影响,萌生了革命的意识。1925年秋,经恽代英介绍,曹起溍等人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暑假,曹起溍考入上海南洋公学,因家庭无力资助他上大学,扬州一时又难以找到合适的职业,曹起溍决心留在家乡干革命。同年,在国民党江都县党部的选举和分工中,曹起溍任组织部部长兼执行委员。国共合作破裂后,1927年9月,曹起溍与王寿荃建立起中共扬州特别支部。1929年8月16日,曹起溍不幸被捕。1931年2月24日,曹起溍牺牲于镇江北固山,年仅25岁。

王寿荃,1907年出生于安徽,1919年随父兄来到扬州定居。王寿荃与曹起溍是第八中学的同学,王寿荃成绩优异,在同学中很有号召力。国共合作时期,在国民党江都县党部中担任宣传部部长和执行委员,后任中共扬州县委书记。王寿荃在扬州城内发展了一批青年党员,和曹起溍一道前往农村开展工作。1928年五六月间,王寿荃因为个人生活方面原因离开扬州,一是因为家庭负担,自己没有固定职业,二是因为他父亲对他逼婚,使他想离开扬州。王寿荃离开扬州后,先到江阴参与指导农民运动,因身体羸弱,得过几次重病,心灰意冷,于1930年脱党加入国民党。1949年在新疆参与策划起义活动,1950年由香港返回北京,重新参加革命工作。1972年于北京逝世,享年65岁。(35)《江都县革命史料》,内有关于曹起溍、王寿荃生平情况的介绍,上述两段以相关人员忆述资料为依据。王寿荃在国共内战时期曾是张治中部下,为新疆和平解放作出一定贡献。曹起溍和王寿荃两人的经历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白区地下党员的艰难,职业革命者对于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进而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却又最终归于同路。当然,客观而论两人都不是出色的县委领导者,这一时期扬州特委书记夏采曦才是实际领导者。

中共扬州特委建立后不久即决定解散扬州县委,由扬州特委兼扬州县委。(36)按《中国共产党扬州史》《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市组织史资料(1926—1987)》《扬州市志》等文献的记载,“中共扬州特委建立后不久即决定解散扬州县委,由扬州特委兼扬州县委”。笔者阅读原始档案文件发现,1928年9月至10月间扬州特委与扬州县委有过短暂的共存时期。笔者推断两个党组织共存期间,类似于当今的两块牌子、合署办公。同时对扬州城区区委和扬州西乡区委进行整顿改组,决定由曹起溍和郭成昌分别担任两个区的区委书记,由扬州特委直接领导。夏采曦批评称:“县委=0,所以我把他解散,以后由特委兼任”。(37)《扬州特委工作报告》(1928年11月1日),《江都县革命史料》,第9页。“城区原有支部5个,人数44人,区委1个,5个人,新找到未成立支部的零星同志4人,西乡原有支部5个……这次我下乡去调查,大概那里同志不过三十余人,所谓支部、区委的组织全是虚的,他们连会都没开过一次。成分:城区11个知识分子,余皆工人、店员等。西乡有五六个流氓头儿,四个自耕农,其余皆佃雇农,但都是流氓的徒弟。城区区委改组,书记曹,常委蔡兴(校工)、林栖(知识分子)……西乡区委书记郭成昌、委员张德旺(青帮流氓)、顾××(学生,新派下乡)、孙玉喜(系雇农,很好)、胡文德(佃农)。(38)《扬州特委工作报告》(1928年11月1日),《江都县革命史料》,第8—9页。扬州特委指出:“扬州城厢和西北乡是从前唯一的工作区域是比较很健全的。城厢组织也有新的发展……这里是我们工作的中心,同志约在八十人以上。扬州西北乡同志从前有50至60人。但因负责工作同志的错误,同志不认识党,以为党是出钱收买党员的。流氓成分是绝对的,同志几乎全是两个流氓头儿的徒子徒孙。三个月前曾有一度捕人的谣言以后,同志几乎全体脱离关系,只剩十几个想向党要钱的人,胆小非常。最近曾几度派人去,但钱和工作他们总没有正确观念,而流氓又向党要挟,现在尚无办法。”(39)《扬州特委最近工作报告及今后工作计划》(1929年2月12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623、624页。

同时夏采曦对于曹起溍和郭成昌两人的工作状况很是不满,对于二人的评价相当负面,认为“县委、区委都开不成会,事实上县委是曹起溍一人负责,他闹恋爱,什么事都敷衍。”(40)《扬州特委工作报告》(1928年11月1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63页。夏指出城区工作“非常紊乱”。至于郭成昌更是毫不留情,认为“他胆子太小”,“公安局曾派一次便衣侦探去,他就不敢下乡去,他不下乡去,那边又无从接收”。“农民同志一部分散了,到各地做工去了。后来他下乡,却又瞒着我住在城内,又私到仪征去玩。”(41)《扬州特委夏采曦给省委的工作报告(十一月)——关于组织情形》(1928年12月12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90页。夏采曦只得另派一个同志和他一同下乡,恢复工作,“一方面监视他,一方面接收工作。”(42)《扬州特委夏采曦给省委的工作报告(十一月)——关于组织情形》(1928年12月12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91页。在夏采曦看来,曹起溍空有革命信仰,工作经验和能力严重不足;郭成昌更是不称职,甚至需要“监视”工作。这一细节显现出扬州县委缺乏能力出众的领导者,进而言之,国统区的中共地下组织普遍缺乏得力的干部,导致工作开展艰难,层层折扣,革命的工作计划与革命实践相背离。

扬州县委工作的主阵地集中在扬州城区和扬州的西北乡一带。城区的党员主要是青年学生以及由青年学生所动员加入党组织的工人,主阵地是扬州中学和耀扬火柴厂。(43)1927年6月,江苏省立第五师范学校和省立第八中学合并,成立江苏省立扬州中学。耀扬火柴厂是扬州的一家私营企业,内有300多名工人,其中男工60多人,女工200多人,童工50多人,一直是扬州工人运动的中心。西北乡一带的党员多为帮会成员(农民),对于党组织还缺乏理性认识,仅仅是通过帮会内的师徒关系或者传统社会里最常见的团体聚合模式即血缘、地缘关系进行联系。党的观念很薄弱,乡村社会的传统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取代党的意志。乡村工作进展困难,“农民胆小(比较青年和儿童),难接近。难存身,因生人一到,农民就疑惑是盗匪”。(44)《七月十五日至八月十五日的工作报告》,《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33页。近代以来的中国社会,农民、会党与农村,学生、工人与城市,城乡人口二元化倾向愈发明显。对于城市的产业工人而言,随着产业规模的扩大,近代新型业缘组织的地位与作用也日益凸显。与城市相反,农村则完全是通过传统的“熟人社会”进行联系,以实现人与人的聚合。

扬州近代工业并不发达,产业工人与近代工厂较之于沪宁地区的上海、无锡等发达地区仍是数量有限且规模较小的。“江都的工人,只有振扬电灯厂,火柴工会(火柴厂),是机器工人,其余全是手工业者,和家庭工业者。”(45)《七月十五日至八月十五日的工作报告》(1928年7月19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29页。故而扬州城区虽建有较为完备的党组织,但就其对学生和产业工人的动员效果而言,显然远未达到上级党组织设想的要求。虽然对于城市的产业工人而言,随着产业规模的扩大,近代新型业缘组织的地位与作用也日益凸显。但是由于扬州的近代工业并不发达,产业的集聚度很低,扬州特委对此也深感棘手:“流氓非常成问题。火柴厂罢工每次受流氓的阻碍。我们已克服了一部分流氓,但同志都是青帮,同志的老头子捣蛋——争斗时受厂方嘱托来说情,非常难对付”。(46)《扬州特委最近工作报告——关于组织、职运、农村、青年及今后工作问题》(1929年2月12日),《扬州革命史料选》第1辑,第38页。耀扬火柴厂内的男工多数为帮会成员,对于党组织还缺乏认识与理解,仅仅是通过帮会内的师徒关系或者说是传统社会里最常见的团体聚合模式,即血缘、地缘关系为纽带进行联系。即使是产业工人和工人党员也无法脱离传统“熟人社会”的桎梏。江苏省委对于耀扬火柴厂的组织问题特别提出:“(一)群众的组织问题毫未提及,是个很大的缺点。(二)支部的工作最重要的必须使每个同志能做工作……(三)支部工作主要的是要全体同志到群众中起作用。(四)目前整顿支部健全支部工作,……旧的同志如果不是有大不了的错误,不必机械的不要他们,同时还要注意发展新的同志,并要发展女工同志。”(47)《江苏省委复扬州县委信》(1929年11月8日),《江都县革命史料》,第33—34页。另见《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8,内部印行,1985年版,第40、41页。由此可见,耀扬火柴厂内的工人党员一则是数量较少;二则大多仍是以地缘、血缘为纽带的帮会成员为主体;三则耀扬火柴厂是一个以女工为主体的工厂,但女性党员的数量还是远远不足,不能充分在女性工人中宣传党的劳工政策,进而有效组织女工斗争。

三、革命实践:党员与党组织视角

革命由口号到实践、由纸面到落地的过程,党组织无疑是关键性的因素,而党组织又是由无数的党员个体所构成的。党员、党组织与革命实践三者密不可分,三者所扮演的角色各不相同,整体上相互之间又有紧密的关联,共同构成革命的三大结构性要素。那么在青年党员记忆中的革命和党组织文件中的革命设计,有何异同之处?党员是否能够达成党组织的要求呢?

王寿荃作为扬州县委书记,在白色恐怖的环境下发展党员、壮大党组织力量,保证生存是一切的前提。王寿荃回忆在城区发展党员的情况:“发展党员主要是在扬州城区,对象有城市平民以及失学青年和无业小市民。方法主要是通过旧的社会关系。……一些党的文件大都放在曹起溍家,开会和碰头则在林栖家。活动的主要内容是搞发展党员的工作。也曾想搞工人运动,但没有搞起来。我们与国民党的关系也没有完全断绝……”(48)王寿荃:《我在扬州参加中共扬州地下党早期活动的情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137—145页。扬州党组织曾发动过耀扬火柴厂的工人罢工,最早发生在1928年9月,此时王寿荃已经离开扬州,自然无从知晓。可以看出,作为青年学生的王寿荃和曹起溍没有太多有效的办法和途径发展党组织。一方面作为学生所拥有的社会关系单一,实际能依靠的只有传统的血缘、地缘关系,连学缘关系都很难利用。另一方面,两人所在的家庭都是普通家庭,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网络的局限,使得作为职业革命者的两人,基本生存尚不能有效保障,遑论进行社会动员。

王寿荃回忆与江苏省委的联系工作,他曾到上海与江苏省委联系过三次,第一次接关系,第二次汇报工作,最后一次是离开扬州前。(49)王寿荃:《我在扬州参加中共扬州地下党早期活动的情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144页。王寿荃称:“(第二次)在上海我还领了一百元活动费,并通过省委机关的帮助,以四十五元购买了一支勃朗宁手枪和一百粒子弹。”(50)王寿荃:《我在扬州参加中共扬州地下党早期活动的情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145页。并回忆了将手枪和子弹带回扬州的经过。关于秘密工作和技术工作,扬州特委认为:“江都的同志都不留心秘密技术,所以特制秘密工作须知。技术工作倘能做得好,都会运用”。(51)《最近工作情况给省委的报告》(1928年7月15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28页。

王寿荃回忆扬州党组织与省委的联系方式包括:1.通信联系。信件用的是密写法,计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先写好一封普通信函,然后再用米汁在空白处写上要写的内容;另一种是特制的药水密写。显现密写字迹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信纸放在煤油灯罩上烤一下,字迹就显现出来;另一种是碘酒显现。省委机关大多是利用某些商号或洋行。为了避免国民党特务检查,通讯地点还常常更换。2.通过省委机关派来的地下交通进行联系。3.通过特派员陈勃进行联系。那时陈勃经常来往于上海和他工作的盐城、阜宁之间,路过扬州时就托他带向省委反映一些工作上的情况和问题,他也有时为我们带来省委的指示和文件。(52)王寿荃:《我在扬州参加中共扬州地下党早期活动的情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146—147页。

从王寿荃的描述可见,扬州县委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并不便利。空间上,扬州距离上海不算远,且为平原地带,以交通条件论,江浙地区的地方组织似乎与上级组织的联系不应如此周折。即使如此,扬州县委与江苏省委尚无直接联络的渠道(如电报),而是通过江苏省委苏北特派员进行间接联系。信息的传递相对滞后,也反映出扬州特委和下属县委在江苏全省工作中的地位,没有重要且迫切的信息需要传达。缺乏省委指导的地方党组织在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根据自身情况自主发展组织。

1927年11月中共扬州耀扬火柴厂支部建立后,随即秘密组建工会,5名工会委员中有4名是共产党员,在工人中有较高的威信。工会向资方提出为工会活动提供场所和活动津贴,资方起先答应工会要求。但经过核算后,资方认为工会要求过高,不能满足劳方的要求。对此,党支部通过工会号召工人每天少工作两小时,以此对抗。资方甚感恐慌,遂与工会谈判,表示每月拨给经费16元,其余条件也一概答应。经过这次斗争,工会的影响力进一步提高,促进了之后工人运动的开展。(53)《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第45页。

在1928年7、8月间有一次小的斗争风波,“起因是一资本家的走狗,私给一女工手帕子,引起我们同志的反对,而酿成罢工风潮。结果资方传出党调停将手帕撕去,但那天罢工工资、尚未发出,而该工会代表邓某(非同志)有右倾的危险,资本家更加紧进攻,取消工友包饭制……男女待遇不平等,离间工人势力,收买女工贼,侦查女工行动和任意的侮辱女工等,都是资方压迫的表示”。(54)《最近工作情况给省委的报告》(1928年7月15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30页。针对这一情况,扬州特别支部决议:(1)迅速发展党的组织,每工作间至少要有一同志。(2)严密组织,结弟兄,拜姊妹。(3)女工全体加入工会,要求改组,工会正付(副)要男女各一。(4)在开大会时,同志预先推当选人,届时公开讲演,对于下届当选人,提出下列口号的要求:A反对取消包饭制,维持客帮失业工友生活。B反对男女待遇不平,主持公道。C反对搜查出厂女工身体,保全女工面子。D要求补发无故停工工资。E驱逐女工贼出厂,并要求厂方切实负责,声明以后不再有此非法行为!(5)组织健全,即行斗争。(55)《最近工作情况给省委的报告》(1928年7月15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30—431页。然而这一次斗争风波结果却是不了了之,未取得预期结果。

从党组织的工作计划看,农民运动始终是这一时期中共各级组织关注的重点。1928年夏,曹起溍、骆孟开等人到扬州东乡进行农村调查,选定江都、泰州、泰兴三县交界的高汉庄、李家桥、孙家墩开展工作,组织“穷人会”,提出“欠债不还钱,欠租不还租”“穷人要吃饭,穷人要翻身”等口号。同时,他在三地分别创建党支部,发展共产党员四五十人。在曹起溍等人的领导下,党支部发动了3000多个农户参加的抗租抗债斗争,迫使地主减租减息。(56)《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第49页。

曹起溍等酝酿发动年关斗争时,恰逢国民党江都县大桥区党部委员李维亭到高汉庄探亲,见到张贴的革命标语,十分惊恐,便命杨湾乡乡长史建候、地主马敬仁暗地里查明情况向上密报。不久,县政府和县公安局接到密报后,随即派出武装侦缉队会同地方武装自卫队于1929年2月9日(农历腊月三十日)包围高汉庄、李家桥、孙家墩,搜捕“共产分子”。逮捕了共产党员景子英、张永千、王淦等三人,曹起溍在当地群众的掩护下,藏身在一个农民家的夹墙内,得以脱险。景子英等押至大桥区公安分驻所后,在刑讯逼供下,景子英供出扬州党组织领导机关和联络站所在地扬州板桥二十九号和交通员周长庚。农历正月初一清晨,侦缉队逮捕周长庚,以及与周同住的西北区委书记郭成昌。郭、周二人经不起刑讯,供出一些基层党组织的负责人及其住址。从正月初三起又陆续逮捕党团员多人,包括共青团特支负责人骆家骝,学生江世侯(即江上青)、耀扬火柴厂支部书记李前康、香业支部书记张学义、旧城支部书记林曦、邵伯特支成员许开甲等十二人。后经江苏省高等法院判决,均被判半年以上徒刑。列入搜捕名单的扬州特委书记夏采曦、扬州县委书记李济平、曹起溍、蔡兴等中共扬州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全部外出避难,中共扬州地下组织有四、五个月完全停止活动,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因该事件发生在农历正月初,故称为“正月事变”。(57)《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共江都县党组织历史发展简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79—80页。

“正月事变”几乎波及到扬州党组织的所有骨干党员,这次事变后“党在扬州,事实上已瓦解。”(58)《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共江都县党组织历史发展简况》,《江都县革命史料》,第80页。客观地说,“正月事变”的发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高汉庄等地本是预备作为农民抗租抗税运动的策源地,扬州县委在此地显然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不想原本应在大桥区办公的国民党大桥区党部委员李维亭到此地探亲,看到宣传标语,由此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主观上因为曹起溍搞动员工作经验不足,提前泄露行动计划(标语);客观原因则是因为扬州处于南京政府统治区域的核心区域国共力量对比悬殊,同时中共地下的区域过于狭小,毫无回旋余地。从国民党方面看,“正月事变”固然有些“歪打正着”,同时也体现出李维亭作为基层党务人员的高度警觉性;国民党方面的处置迅速且隐蔽,反映出有关人员工作经验的丰富,这一点自然是学生出身的曹起溍等人所不及的。同时,由于扬州的地下党组织没有采取单线联系的方式,造成一人被捕招供,立刻多人被捕的被动局面。党组织与革命事业遭到相当的损失,此后再次重建的扬州县委虽然恢复了部分支部并动员了一批党员,但始终处于“白色恐怖”的高压之下,屡遭破坏。且因为高层政策愈加激进,扬州县委因而作出如“双十”斗争等不切实际的冒险行动,损失更甚。至1933年底,中共在扬州的党、团组织基本被摧毁殆尽,停止活动。(59)《中国共产党江苏省扬州历史》第1卷,第57页。

结语

回顾扬州中共地方组织的创建、发展和革命实践的历史过程,可以看出:首先,中共扬州地方组织的“落地”是以国民党组织的名义完成的。建立者是恽代英,而非派员回乡创建,属于“输入革命”,这一点与江苏省内绝大多数地方有所不同。中共扬州地方组织最初的一批党员主要是学生、小学教师、医生等小知识分子。文化程度、交流习惯、认识能力的趋同使得他们很快接受中共的基本理论完成作为基层党员的基本训练,形成群体的聚合,进而完成地方党组织的“落地”。

党员构成方面,由学生群体为主体到工人群体的大量吸纳,完成上级党组织的要求,即“坚决的改造和坚强党的组织”,“不仅是形式上来‘提拔工农分子’及‘民权化’,<而>是在实质上来怎样改造组织的形式,改换工作的方法,改换新的工作的习惯。”(60)《江苏省委最近工作决议案》(1928年9月),《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4,第72—73页。学生从党员构成的主体,成为相对的配角,党组织完成从学生到工人的党员构成的演进过程,很大程度上也是中共革命逐渐工农化的缩影。作为近代工业落后、产业聚集较差的边缘化的城市,扬州缺乏动员革命所需的一些因素。同时白色恐怖使得暴力革命不但难以施行,相反客观上暴力革命加速了地下组织的暴露,国统区国共两党武力的悬殊,无疑使得暴力革命成为中共单方面的诉求,革命需求和革命供给两端严重不平衡。

近代以来城乡二元对立愈发显现,革命在城市和乡村亦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就扬州言,城市地位的下降、近代工业的落后、产业工人数量严重不足等原因,使得以产业工业人为中心的城市革命无从谈起。作为革命生力军的学生,不得不离开城市前往乡村,开展以农民为中心的乡村革命。农民的文化水平、生活惯习与学生存在巨大差异,“穷人会”等民间会社成为乡村动员的有效路径,但空间范围相对局限于扬州东乡因“东乡农民最苦”(61)《扬州特委工作报告——关于环境、各种斗争及党的工作》(1928年11月1日),《江苏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24,第458页。,其他区域农民生活并不十分困苦,党组织在县域范围尚不能完全覆盖。由此可以看出,扬州城区缺乏革命的场域;乡村因自耕农、佃农较多土地矛盾不突出,农民缺乏暴力革命的诉求。笔者以为:近代扬州城市的衰落对于中共发动工农革命相对是不利的。既缺乏革命要素和革命诉求,加之上级组织缺乏重视、缺乏得力干部等原因,“衰落城市的革命”自然难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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