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尤
刚过世的美国联邦参议员黛安·范斯坦从政50年,什么招式的刁钻提问不曾见过?可是,今年夏天的一次记者提问实在让她匪夷所思。
“我听到了关于什么的什么?”她回问道。“关于你回来的事。”记者说。“没有,我没有离开过呀。你得弄清……我没离开过的。我一直都在工作。”“你是说你一直在居家工作吗?”“不是的,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一直都在投票。行行好,你要么知道,要么就是不知道!”
其實,真正不知道的是范参议员本人。此前,她因为带状疱疹及一系列并发症,回西海岸的家治疗和休养三个月。那时,她就已年届90,身体状况,尤其是判断力和记忆力,受质疑已久。但是,从上述对话看,她对自己的真实状况或许浑然不知。
范斯坦叱咤政坛时,修剪齐整的黑色短发,在颈脖处微微上翘;端庄得体的工作套装颜色鲜亮却不带花式。多年间,这些都是美国权力长廊里男西装主流中,一道罕见的靓丽风景线。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在心智健全的情况下,允许自己以一个令人心碎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她晚年身体严重萎缩,干瘪在有专人推来送往的轮椅上。整个面部完全变形、失色,脸颊凹陷,右眼下睑耷拉外翻,令人错愕,不忍直视。比这更为严重的,是她的认知能力已经衰退到不能自理日常,就更别说担当参议员重任了。
今年夏天,她拖着病体回到华盛顿后,在参院所做的一切,都需要紧挨身后的助手一一安排和指点。稍不到位,就会出糗。有次轮到她投票,她却开始念稿发言,身后的助手和身边的同事几度指明,她才改正。
不知道并不一定总是坏事。前总统特朗普因为企图推翻大选结果而受到几十项指控。其中绝大部分指控能否定罪的关键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输掉了大选。若是真的不知道,就很难证明他有故意犯法的动机。特朗普当然打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心智不全,但是,他的辩护团队若是能够在法庭上出示个“范斯坦”,那对他赢得诉讼可真是助莫大焉。
法律判决是非黑即白的,而认知的世界则从来就不那么绝对,并不真的就像范斯坦说的那样“要么知道,要么就是不知道”。认知的世界往往是: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此时知道,彼时不知道;知道一部分,不知道一部分;知道的里边,也掺和着不知道……
范斯坦当然是个极端的例子。我们毫无疑义地确信,自己绝不可能像她,对自己的现状那样无知。但是,范斯坦显然也是毫无疑义地确信,她对自己的现状是清楚明白的。那么假若我们对自身的现状浑然不知了,我们会知道(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吗?
一个解决办法是,提前约定让亲人或至交等到时告诉我们。但是,到时候,我们真的听得进去吗?据报,范斯坦晚年就与说了实话的亲友们断绝了往来。
有鉴于此,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确信,我们现在的状况,真的就是我们自己认知的那样呢?也许,范斯坦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我们无法知道罢了,尤其是当我们周围的人有各种理由对我们唯唯诺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