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与第二次东征后的汕头工人运动

刘旭

摘 要：新发现的档案显示，周恩来与国民革命军第二次东征后的汕头工人运动存在紧密联系。出于军阀摧残和组织涣散等原因，省港大罢工初期的汕头罢工活动存在诸多问题，成效并不显著。时任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的周恩来主政粤东后，积极引导汕头工会改组，加强工人阶级内部团结，在推进罢工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展示了他卓越的领导才能。在共产党组织指挥下，汕头工人阶级不断发展壮大，罢工运动取得明显进展。

关键词：周恩来；汕头；工人运动；国民革命军东征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是中国共产党探索中国革命规律的一个重要阶段，作为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的周恩来，不仅在军事斗争、统一战线、党的建设等问题上进行了积极有效的探索，而且在工人运动方面也发挥着突出的领导作用。国民革命军第二次东征后，他对汕头地区工人运动和工会发展的部署就是重要例证。

一、 新发现的有关周恩来演讲的档案文件

在英国国家档案馆所藏的英国外交事务文书档案中，有一份编号为F110/1/10的文件，描述的内容是1925年11月12日周恩来在汕头向汕头工会代表发表题为《国民政府目前对劳工的态度和罢工应遵循的适当政策》的演讲。需要说明的是，在当时国共合作背景下，周恩来是以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发表该演讲的。因相关中文记载已佚失，现笔者择其要点译出。

周恩来在演讲开场指出：“华南地区有三处要港——香港、汕头及厦门，而汕头是广东省内除香港以外最重要的港口。近代中国遭受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的入侵，工业发展备受摧残，华南各地切身感受到其恶劣之影响。汕头与香港英商之间的贸易额每天达20万之巨，若汕头在罢工和排货问题上效法广州，其重要性将与省城不相上下。”

“目前中国各地都在进行罢工，因此汕头和广州之间的运动必须更密切地联系起来。当两地牢牢连结时，厦门将是帝国主义在华南唯一的据点。虽然厦门在帝国主义控制之下，但它并没有那么重要。自从革命军攻占了汕头，帝国主义者便开始恐惧起来。英国驻汕头领事的态度表面上十分顽固，实际上心里已经被吓破了胆。最近他说中国被拘留的囚犯也应得到食物，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周恩来除了指出汕头工人罢工运动的重要性，同时也向汕头工会代表提出了两个方面的意见：

“一是外事方面。汕头应继续断绝与英国的经济关系。对于在华英国人，愿意遵守中国法律和司法管辖的将予以充分保护，拒绝接受的将被驱逐出境。我们罢工者不反对英国居民，而是反对帝国主义者。我们的行动都是高度文明的，目前只是在警告阶段，而不是宣战……你会问美、日、法帝国主义呢？我们都知道，这些帝国主义者在压迫和掠夺中国方面是差不多的，因此应把他们全部推翻。但是目前我们将单独对英，让美、日、法有时间从英国上的一课中得到教训。我们也仔细看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如果他们暗中帮助英国，那将得到英国人一样的待遇。他们的船只能来往汕头和广州，不能到香港。通过这些策略，我们一定能制香港之死命……二是处理内事。……一是尽快查清汕头确切的劳工人数，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这就很糟糕。罢工如同打仗，若一个战士不知道他身边有多少战友，就注定要吃败仗，工会也是如此。若工会不知道已经招收了多少工友，这个工会肯定是软弱无力的。第二是及时教育罢工工人，必须教育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罢工，他们的罢工对中国和世界将产生什么影响。若一个罢工者对罢工一词的理解仅仅是每天有几分钱的津贴，那以后就会有巨大的危险，刘志陆的军队就是缺乏训练吃了败仗。广州有许多为工人做事的机构，有劳工学校、纠察队训练班等，汕头工会必须为工友们安排一定训练。”

“現在我们所有的财政都是公开的，都有预算，因此才知道每天要花多少钱、还剩多少钱、还能让事业维持多久。如果只知道已经收了多少、花了多少捐款，将来肯定会失败。资金分配不公的话，就永远不能指望工友们对你有信心。我相信你们都非常理解这一点，希望你们马上对现阶段的工作予以紧要的关注。”[1]

根据档案记载，周恩来的这篇演讲先是刊登在1925年11月13日的汕头本地报刊上（现已佚失），后由任中国协会主席暨怡和洋行董事的利夫（L.N.Leefe）于1926年1月8日向英国媒体《晨报》（Morning Post）披露。《晨报》在后续的报道中，广泛引用了周恩来演讲内容，其中有“中国官员周恩来公开宣称：抵货和罢工必须用来打倒帝国主义，首先是英帝国主义，必须制殖民地香港之死命，国民政府将帮助打倒帝国主义”的说法。[2]

而在之后1月18日的报道中，该报介绍汕头的罢工活动称：“汕头只有少数外国人口，但拥有广泛的英国航运和贸易利益，且与香港有着密切的商业联系。直到最近，汕头还是中国第五位的商业港口。自去年7月以来，英国在该港口的一切活动都遭到了猛烈攻击，贸易自那一天起完全停止了。”由于罢工的巨大影响，英国外交部甚至在1月27日致电驻华公使麻克类，咨询他对汕头状况的看法，并询问他认为英国的撤离是否会是灾难性的。[3]

可见，省港大罢工对汕头的形势发展有着巨大影响，工人运动沉重打击了英帝国主义在当地的贸易活动，周恩来已成为其中备受瞩目的焦点。

二、 省港大罢工后的汕头工人运动

周恩来在汕头工会的演讲不仅是其政治理念的又一次宣示，更揭示出当时汕头罢工运动的部分真实状况。

（一）汕头罢工存在组织问题

大革命之前，汕头的工人阶级及工会力量比较薄弱，以至在后来的罢工运动中暴露出组织问题。1925年8月13日，由新学生社汕头分社、新岭东社、汕头学生联合会共同组织的汕头罢工工友慰劳队访问了竞进工会。队伍代表方达史、伍治之发表演说称：“罢工工友应该要注意本身的组织”“怎么组织才好呢？就是各委员应该要全体工人公意举出来，工人只要服从团体公意，团体公意皆付之工人领袖，然后能为工人本身谋利益”，直指罢工委员并非民主推选。在罢工海员宿舍，两人演讲完毕，工人纷纷诉苦。工人骆觉非痛切陈词说：“最切近最痛苦的祸害，就是工阀临头”“现在工人的精神、热心家的血汗，给工阀拿去装落荷包，或呼三喝四，大阔其佬，怎么样的可恨！工人每天领到三毫钱，还要短少，怎么样可怜！所以我们要成立一个工人自治会，切实团结下级工人，不赖外力，自求解放。现在所谓会议，不过三几个人就可以强奸全体人之意志，工人受工阀的压迫已达到极点了”。上述情形暴露出罢工资金被少数头目操控，普通工人备受压迫的内幕。[4]

（二）汕头罢工活动严重受挫

由于东征军回师广州平定叛乱，陈炯明残部刘志陆于9月再次侵占汕头。他们一进汕头便使用武力解散了罢工委员会，镇压工人运动，逮捕工农革命积极分子200多人，“汕头之排货运动，自陈军入市后，渐次消灭”。[5]

眼见罢工工人无路可走，日本人趁机提出调停，动员工人复工。10月6日，汕头日本领事内田五郎联同交涉署、汕头公安局、汕头商会“一半用好言，一半用警告”，迫使工人复工，条例载明“嗣后职工对日本人，不能任意罢工”“条例签字后，各罢工职工须即复工，其罢工排货及从前一切纠纷，完全解决”。[6]而太古、怡和、德记烟、英美烟等公司也秘密运动，疏通复工事宜。[7]陈炯明军还下令海关、邮政禁止省港罢工的喉舌——《工人之路》等报刊入口。[8]在帝国主义和反革命势力的摧残下，汕头罢工活动实际上已大为削弱。据调查，此时仍能坚持罢工的工人总数只有2000余人，因为工贼太多，工会散漫无力。除执行省港罢工条例抵制英国外，工会对于工人自身建设毫不顾及，其首领多是工会贵族，组织形式也未脱离封建行会。

就在周恩来来汕前夕的10月19日，共青团组织报告的汕头罢工形势是：“一、竞进、海员二工会罢工工友已对日复工。二、今天汕各工会均接刘（志陆）代表通函各工會，请继续对英经济绝交之消息。三、在汕其余各工会，现暂维持原状。四、汕洋务、海员、竞进三工会罢工工友，有私自复工者。海员工人有欲去港找工作，为港政府查获，悉数扣留。”[9]可见，这一阶段的汕头罢工运动除了对外抵制英帝国主义外，其他方面尚未取得明显进展。

三、 周恩来对汕头工人运动的指导

为了彻底消灭盘踞在广东境内的反动军阀，统一政权，巩固革命根据地，广东革命政府于10月初毅然发起了第二次东征，周恩来任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经过艰苦的作战，特别是军中共产党员的突出贡献，反动军阀陈炯明的势力被消灭，大军收复了惠州、潮汕、揭阳、梅州等东江地区。1925年11月4日晚，周恩来率东征军第一师政治部工作人员抵达汕头，“码头欢迎者数万人，沿途各巷路为之塞”。[10]

时值省港大罢工高潮，汕头作为华南重要港口，是这次罢工斗争的重要一环，周恩来对此十分重视，给予满腔热情的支持。11日，他初步电询省港罢工委员会，了解有关罢工政策和封锁港口的办法。[11]为了进一步加强汕头的罢工运动，他于12日对汕头工会代表发表了前文所述之演讲，阐述了汕头的重要地位，明确了单独对英的斗争策略，同时指明了汕头工会亟应解决的内事——查清劳工人数、加强工人教育和财政公开，说明此时的周恩来已经充分了解到汕头罢工运动中存在的种种问题。

11月21日，周恩来被任命为广东东江各属行政委员，管辖惠州、潮州、梅县和海陆丰下属25县行政工作，这是第一次由中国共产党人担任地区行政的主要领导职务。周恩来就任这一职务，直接推动了汕头工人运动的后续发展。

（一）改善了汕头罢工的内部问题

为了解决汕头罢工中暴露出的问题，周恩来领导党组织及时采取了多种措施。一方面周恩来与省港罢工委员会加强联络，对汕头“反帝国主义之工会及各团体予以援助，以竟全功”[12]；另一方面省港罢工委员会委员长苏兆征亲自到汕头，着手海员工会及罢工委员会的改组工作，召开汕头罢工工人代表大会。该会议的组织及会后的重要工作，均由共产党员主持。[ 13]

经过党组织整顿，汕头第一次罢工工人代表大会于11月30日召开，大会决议改组各工会独立的纠察队为统一的纠察队，完全隶属罢工委员会，同时组织财政审查委员会，以审查罢工期内一切财政收支是否正当。[14]

改组后的罢工委员会执行委员中包括黄廷、林炳南、陈价人、张卧云、陈芳贤、杨石魂、林昌炽，其中吸收了多位工作得力的共产党员，并由杨石魂起草改组宣言和通电。[15]12月23日，原“组织不良，致内部不能整理，对外不能一致”的汕头罢工委员会改组成功，通电报告省港罢工委员会：“竭全力拥护全国总工会之主张及一切政策之指导，以期达到最后之胜利。”[ 16]

至此，汕头罢工运动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通过借鉴省港大罢工的先进经验，解决了自身组织建设问题，走上了正确的斗争道路。

（二）统一了汕头工会组织

根据周恩来的提议，12月5日中共广东区委决定成立中共潮梅特委，以赖先声为书记，杨石魂负责工运，彭湃兼管农运。在周恩来指导下，潮梅特委召开的各县市党支部会议决定，汕头市工作以工运为主。[ 17]

12月17日，杨石魂以工人部长的公开身份召开各工会代表大会。他指出：“本市自各工会成立以来，没有一个统一组织，甚至将同一性质同一职业的团体，分成几个团体……因为他自己分裂成几个工会，致使组织不能统一，把自己力量分散了，甚且受资本家的挑唆发生纠纷，自相残杀……失却组织工会之原意了。”到会的中华全国总工会代表林昌炽表明：“此次全国总工会派兄弟来汕有两点意思：一来帮助罢工进行，二来帮忙统一工会。”到会代表“皆对统一运动表示热烈赞成”，并由工联会选出5名代表，加上全国总工会代表、市国民党党部工人部代表各1人，共7人，组织统一工会运动委员会，专办统一事项。[18]

经过进一步的组织工作，1926年1月11日，汕头各工会代表大会议决将汕头工联会改组为汕头总工会，并先行成立临时执行委员会，“分配工作，积极进行，以实现全市工人阶级组织之统一”[19]。原汕头工联会亦发表宣言，表示痛改前非，呼吁工友们联合起来，拥护统一的革命机关汕头总工会。5月1日，汕头工人代表大会开幕，选出包括杨石魂在内的汕头总工会执行委员9人，最终实现了汕头工会组织上的统一。[20]

周恩来对罢工运动和工会统一予以全力支持，2月25日，他在东江各属行政会议期间，以行政公署名义慰问罢工工友，并赠送“反帝国主义先锋”锦旗一面，高度赞扬罢工工友坚持反帝国主义的革命精神，表示“本署同人，愿作诸君后盾，坚持到底，以争最后之胜利”。[21]会议议决农工提案八条，其中就工会统一问题规定：“工会立案，须得该地最高工人总机关同意；无会员之工会禁止设立；同人职业不得有二工会。”[22]

（三）加强了工人阶级的团结

周恩来在汕头工会统一过程中，多次协调帮助解决工界矛盾，推进工人阶级的团结一致。1926年1月，汕头联安工会工友带客下船，不服罢工纠察队检查而致冲突，随后联安工会纠集数百人打伤纠察队，摧毁海员工会纠察部。经周恩来“极力调处”，双方谅解，言归于好，联安工会也进行了改组。[23]在同时发生的另一起工警冲突事件中，周恩来召集各工会代表80余人、警区署长10余人，举行厅长局长会议。周现场“演说四小时，与会者皆感动”[24]，一致通过发表工警联合宣言。宣言称：“我们反更分不出工警，只知道同是苦难的弟兄，手携着手，臂靠着臂，转过来，一致向我们敌人进攻”[25]，一场风波才告平息。

正是有了周恩来的积极支持和正确引导，汕头罢工运动才能够从第二次东征之前的软弱涣散走向有力统一，汕头工人的革命觉悟和组织能力也在省港罢工的浪潮中取得显著的进步。在1926年，汕头各工会有记载的罢工活动就多达61次，阶级力量已今非昔比。[26]

四、 结语

省港大罢工爆发后，周恩来率领东征军收复汕头，作为中国共产党人第一次担负起地方行政领导职务。他忠实执行了党的决议，顺应了时代革命要求，敏锐察觉到工会内部问题，殚精竭虑地为工人运动的深入和工人阶级的统一而奋斗，对省港大罢工在汕头地区取得胜利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周恩来对汕头工会代表的演讲是他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为数不多的对工人阶级的讲话，是我们了解第二次东征后汕头工人运动发展的重要文献依据，也是研究周恩来早期思想与实践的重要历史文献。

注释与参考文献

[1]Kenneth Bourne and d.Cameron Watt. British documents on Foreign Affairs： reports and Papers from The Foreign Office Confidential Print： China， november1925—June 1926 [G]. university Publications of America， 1994：95-98.

[2]Gale： China and the Modern World. Part 1 China：Civil War； Situation （1924—1926）：78[dB/OL]. [2023-06-16].https：//go-gale-com.libezproxy.must.edu.mo/ps/ dispBasicSearch.do userGroupname=must&prodId=CFEr.

[3]Gale： China and the Modern World. Part 1 China： Civil War； Situation （1924—1926）：49[dB/OL]. [2023-06-16]. https：//go-gale-com.libezproxy.must.edu.mo/ps/dispBasicSearch. do userGroupname=must&prodId=CFEr.

[4]汕頭罢工工友慰劳队出发情形略志[n].工人之路（特号），1925-08-20（02）.

[5]港报所传汕头情形[n].工人之路（特号），1925-10-09（02） .

[6]汕头工人被迫复工[n].工人之路（特号），1925-10-13（02）.

[7]最近汕头罢工之状况[n].工人之路（特号），1925-10-24（02） .

[8]汕头禁本刊入口[n].工人之路（特号），1925-10-24（02）.

[9]中央档案馆，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一九二三—一九二六）[M].广州：广东省档案馆，1982：148.

[10]东征军抵汕受群众欢迎之来电[n].工人之路（特号），1925-11-10（03） .

[11]汕头来电询罢工各办法[n].工人之路（特号），1925-11-15（02）.

[12]致汕头蒋总指挥周政治部总主任函[n].工人之路（特号），1925-11-16（01）.

[13]中共惠州市委统战部，中共惠州市委党史办公室.东征史料选编[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719.

[14]汕头罢工工人第二次代表大会议决案[n].工人之路（特号），1925-12-15（03）.

[15]汕头罢工委员会改组后第一次会议[n].工人之路（特号），1925-12-31（03）.

[16]汕头罢工委员会通电[n].工人之路（特号），1926-01-01（02）.

[1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周恩来年谱[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85-88.

[18]汕头统一工会运动[n].工人之路（特号），1925-12-26（02-03）.

[19]汕头总工会正式成立通电[n].工人之路（特号），1926-01-26（03）.

[20]汕头总工会成立[n].工人之路（特号），1926-05-11（03）.

[21]东江各属行政公署电慰罢工[n].工人之路（特号），1926-02-29（02）.

[22]东江各属行政会议纪略[J].政治周报，1926（9）：19.

[23]汕头联安工会风潮已解决[n].工人之路（特号），1926-01-22（02）.

[24]潮汕各工潮解决及经过情形[n].广州民国日报，1926-01-27（06）.

[25]读汕头工警联合宣言[n].工人之路（特号），1926-01-24（02）.

[26]陈汉初.周恩来在潮汕[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752-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