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少谦
飒风转凉,寒意摧体,碍于山岚,且拥秋衣。
相遇总是不被提及,告别又过分沉重。夏季在一个早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窗台留下一捧枯昙的梦呓,那是最后的别离。
忆起过去。步入小院里,目光所及的第一户,是一个胖老头——老伴早逝,无儿无女,生活随意,唯爱养花。
楼下的陶盆里,叶都是鲜翠欲滴,花都是恣意伸展,每天拎一水壶,修枝剪叶,他自得其乐。粗布汗衫,断根拖鞋,水壶脏得发黑,剪子爬满褐锈,自家窗上栏杆断了几处也浑然不管,闲时就站在那里,倒杯苦茶,看看自己的花草。如此不修边幅,如此自得安然。
黔地潮湿,风寒瘴气无不袭人伤物,而那昙花源于旱处,生性高贵,怎经受得住这般境遇?是故家乡一带有人种昙花,但无不以枯枝一地收尾,唯独这个老头。昙花像是他的孩子般,悉心呵护,居然郁郁葱葱。若仔細观察,那四盆昙花的坛沿被摸得发亮,想必是时常挪动所致——夏天抬出曝晒,冬日搬回拥寝,一年四季都在合适的环境里,自然长得茁壮。
人知感恩,昙花也懂这老头的呵护似的,每到夏天便是铆足劲长苞,老头也更是一日不离地照料着。昙花花期就一个时辰,又常开在深夜,这时老头便会在院里唤一声:“来看昙花咯!”声音不大,却让满院悉知,于是母亲摇醒孩子,丈夫轻呼老人,大家都下楼来,聚在小院里共赏这一抹浓烈的白,她们好似天仙,雪般的垂珠,雾状的裙裾,点在翠叶之上,引吭高歌——一时间,花香满院,笑语满院。那个老头不爱笑,此刻却合不拢嘴了,摇着蒲扇,端着茶缸,像个骄傲的父亲。旁人羡煞,找老头剪来一点根叶,试图学着老头养昙花,可从未成功过。有时,这昙花甚至一年两开,令人慨叹。
每当仙子离去,昙花便垂下头来。这时老头拿着剪刀裁下它们,放在簸箕里晾干,然后收好,成为一个回忆,一个夏天的信物。她们与他郑重告别,老头也开始新一轮的抚养,等着和她们再见。
后来,那栏杆已断得就剩几根吊着,老头也逐渐老去,染了病痛。有人建议他去养老院,他愤然拒绝:“我要是走了,我的花怎么办啊,难不成看她们被活活害死?”这是他第一次在院里大发雷霆,自此也就没人敢再劝他。
时间总是这般恶毒,他的生命被偷走,而花草却依旧葱郁。那个秋天,无人听见他最后的声音,只有花草知道他的轻语是几重含义。
最后,他的房子被分给了他的兄弟,那户人一来就换了一副栏杆,漆了蓝色,水壶也换成了新的,窗子贴上了单向板,从此再也无人可以看见内部。那户人也很想养出昙花,搬来换去,费尽力气,可她们却执意赴死,日渐枯萎,最后成为几丛褐枝,被人叹着气拔出,扔在原地。
从此,小院里再也没有昙花的身影。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