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厂到屋脚的路上

麦吉作体

窗外，一棵棵树迅速奔驰而过，是我们的车向前行驶，树被车甩在了身后。此时，我们离开瓦厂镇桃巴村很久了。车子正在上坡，从谷底到另外无数条沟谷，不断转弯又直行，直行又拐弯，视野随之渐渐开阔起来。透过车窗和树木的空隙，对面的森林不断扩大并占据了我们的视域。森林实际是一座山，轮廓渐渐展现，呈锥形，更高远处的山顶是草甸。在白云和碧空的映衬下，碧绿的森林显得格外鲜亮和突出。从路边的树种判断，那应全是松树，而不是通往陇萨牧场和康坞牧场路上的云杉冷杉。离我们右侧的两条沟谷之间，缓坡的林中有块袒露的草地，住有人家，盖着青瓦和灰瓦，三间房子紧挨着聚拢一簇，在密林中十分显眼。那是一牧民的家？却不见牲畜的踪影；或许是一户专门搜捡蘑菇、挖掘药材的人家，或者是护林防火用房，或者是其他什么住所。总之，这房屋坐落偏僻，孤独，与它相伴的也只有动物、植物，还有沉默的大山。

汽车爬到了更高的高处，此时，视野更加开阔，回头可以望见山下的瓦厂镇，看似近在咫尺，实际已经十分遥远了。木里大寺也被挡在了山脊的另一边，完全看不见，更不用说深谷里的木里河身影。只见浓淡不均匀的云浮在天际久久不离散，高山和壑谷傲然挺立，连绵向东北逶迤而去。听本地人说，在过去，住在鲁普洛垭口南面的孩子，去瓦厂镇读书，至少需要走一天。不难想象孩子们一路上的艰辛，更凶险的是林中时常出没的动物，如老虎、黑熊、豺狼、毒蛇等。身后的公路在坡下的林中若隐若现，见尾不见身，见身不见头地弯曲重叠，尾随我们跟上来。我注意到路边有一片矮小、柔嫩的松树林，想必是后来才种植的。我们的左侧即东面，同样是宽广的松林，更远处，那是一座长长的巨大山崖，银色，非常醒目和壮观，左到右，起伏南去，不知其名。山崖上隐约可见长有稀疏的植物，看起来人难以涉足，是动物的乐园。山崖垂直、高深，非常陡峭和险峻，其背面，那又是另一片森林，崖顶露出一小片绿林。崖底也是茂密的森林，仿佛是它不小心滑下来的裤子，露出山崖的屁股，还来不及提上。

在鲁普洛垭口，我们停下车歇息。满垭口的经幡涌入我们的怀中。我们又见到了古老的云杉，它们高大，笔直，粗壮，有些还挂满了灰绿色的树须——松萝。听说，有地方以此树挂为食，还是一道美菜。垭口的西南方，还是深远、碧绿、宽阔的森林，还有重叠、起伏和茫茫的群山。令我感叹——木里尽是树木，如其名，满目碧绿无垠，像无边的林海，漫过整个天地。群山之上是悠远的云朵，它们矮了下来，漂浮不动，近处到远处，永恒地从未离开过。垭口上的天，蓝得令人生畏，没有多少云，深邃无比，我们仿佛置身于梦幻中，只有垭口的两座山头突兀其中。个别杉树光着身子，银灰色，无枝丫和绿叶，像是已经死亡，还在坡上屹立不倒。身后的森林幽深、寂静，只是林中传来一只乌鸦的叫声，令人局促不安。而我的朋友们，他们只管拿着各自的手机、摄像机在垭口、风口不停地拍照，录着视频，显得十分兴奋和满足，像是一群多年没有吃过盐水的羊，在槽中拥挤、兴奋不已，只有伍主席坐在车里不下来，不为景致所动。随着人的到来，人的声音的回荡，更多更大的风被招引前来，垭口的风顿时变得更大了。它狂吹、翻动着交错凌乱、横七竖八的长条经幡，在空中更猛烈地舞动、翻涌和飞翔。此时，经幡的声音盖过了人的说话声，经幡抢去了天地的颜色。我不经意间看见克若校长主动、躬身捡起掉落在地面尘土中的一根经幡，挂上来，像是拯救了一条生命，复活了一只垂死的鸟，让它重新回到空中飞翔……

翻过鲁普洛垭口，我们开始下坡，奔赴我们此次前行的目的地——屋脚乡。垭口南面的杉树更加高大，粗壮，笔直。如此茂密的森林，各种松茸、鸡枞、牛肝菌等野生菌类肯定不少。但又想到凶猛、不易发现的林中和草地上的吸血鬼——蚂蟥，我心中难免畏惧起来，即使再口馋，蘑菇生产得再多，对我来说，那也是件烦忧事。因为蚂蟥的厉害，我们刚刚见识过。就在垭口南坡的路边，一座无人的小木屋那里，蒋燕主任便是受蚂蟥的攻击者和惊吓者。蚂蟥在不经意间不知从哪里跳上来，迅速吸附在她的身上，使得她魂不守舍，赶紧脱掉了鞋子。我随之迅速拾起枯枝试图挑掉它，树枝折断，只好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压迫其掉落，或许蚂蟥细微的舌头留在了鞋跟里。这条蚂蟥，咖啡色，一厘米不到的样子，吸附能力却坚韧无比、异常顽固，想着山下的居民和牲畜是如何应付蚂蟥的侵犯，听同车的人说，蚂蟥害怕盐巴，但是当地的牧民或许有更多更好的办法防御它们的袭击。

车窗外急速流逝的是巨大的杉树，也是来不及慢慢观赏的无数的美丽景致，是逃离黄昏和黑夜之口的时间。垭口下的山谷，有几户人家，应该是牧民，房屋在车窗里一闪而过，这里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或许汽车行驶的声音掩盖了它们，不仔细观察和注意，你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有人家。我们的车行驶到了山谷的右面，弯曲的路一直贯穿许多山脊和沟谷，平躺直到屋脚的附近。从车窗，我们看到了东边的巴登拉姆神山，神山很高，一片巨大凸起的山石，山顶的背面更雪白，起初我以为那是常年不融化的冰雪，后来才知道是白色的石头。藏族对白色石头的崇拜，不知是否与神山上的颜色有关。但白石或白雪往往是神山的头颅般存在，高高在天，凡人可望而不可即。神山四周及其脚底，包围着绿色的森林，像是裹着腰。我们继续翻越无数的山梁和沟谷，我看见无数条溪流从山顶欢快地奔腾下来，或许它们来自另一座更高更神圣的雪山，神山的雪水。昏昏沉沉中，汽车载着我们向前奔驰，晕车，我无意欣赏更多的风景，有些遗憾。

汽车将驶出密林，地势逐渐开阔和明朗了起来，想必屋脚乡快到了。一片巨大、宽阔、平缓的洋芋地映入眼帘，开满了白色的洋芋花，统一、整齐，十分壮观。洋芋的生长势头及其忘我绽放装点着整个山谷。房屋接连在车窗里一闪而过，木头房、红砖房等，它们盖着蓝瓦、红瓦、灰瓦，盖木板的更令人温馨、古朴。一妇女坐在路边的一门口正在纺织，手里的梭子旋转、飞舞而过，想必是彝族，类似的传统纺织情景在我老家喜德山村也是很难见到了。听本地人讲，这是一片混杂居住着蒙、藏、彝等多个兄弟民族的地域，他们和谐共处，共同繁荣、发展，幸福生活。往下坡走，海拔更低，地勢更平坦，人烟反而更加喧闹起来。河流两岸的平坝尽是玉米，长势好。房屋和庄稼在路边驰骋而过，路上不断迎来旗帜，旗上有字，应是在宣传护林防火。屋脚河切割着山谷中的坝子，穿过左面，或右面，或中央，自由奔流着，像个任性、淘气的姑娘。越往下走，河床变得宽阔，水流量更大，大片的烤烟迎面而来，夹杂着少量的玉米，还有几棵向日葵。

拐过一个右边的路口，车停了下来等候后面的车，迟迟不到，后来听说他们去看峡谷的神猴去了。正在等候的路边，一少妇背着孩子，手抱着柴火走进自家大门，一个小女孩无所事事地站立墙下，好奇地望着我们的车。越过前面河上的桥，一些雨滴散落了下来，打在我们的车上和两旁的草木丛中。路越发变窄了，只容得下一车，我们继续向西边行驶，地势开阔、明亮，满坝子尽是烤烟，神奇地开满了花。烤烟的叶子肥大、宽厚，拥挤在地里。一农人正在收烟叶，几大捆烟放置在路边的水沟里，右侧的烤烟林中散落几户人家，四合院房屋，像是富裕的家庭。烤烟如此长势和丰收，想必这里的土地肥沃，人们勤劳。往前是没有任何庄稼的河坝，坝上长满了绿草，宽阔、柔软，伴着清河，听说那曾是一个水库，如今不知何故已被废弃。一片倒提壶正在盛开。汽车来到左岸的山脚，前行一会儿后，路边迎来银色的柳树，一堵石块堆砌的墙迎车呈现，里面种植了玉米。此时，我们今日采风的目的地，也是今晚的歇宿之处——屋脚蒙古族乡利家咀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