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学 彭艳萍
[摘 要]
从“外力”与“国际”视角考察中共党报党刊事业的发生与发展,是推进相关领域研究走向深入的有益尝试。围绕党的首份政治机关报《向导》周报所展开的研究,尚缺少这方面的系统考察。实际上,当时党的“上级组织”共产国际不仅直接推动了《向导》的创办,还对其编辑事务、政治立场等予以具体指导,更对其出版经费进行系统性长期资助。共产国际对《向导》施加的正反两方面影响,也是整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共产国际深度影响中共宣传工作的一个缩影。
[关键词]共产国际;《向导》;对华立场;经费资助;编撰工作
[中图分类号] D26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23)04-0024-08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相当长时间里,作为宣传工作一部分的报刊出版,受共产国际的直接指导和影响。从最初的工人刊物,到此后各类党报党刊,情形大抵如此。迄至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其于“幕后”对中共报刊出版工作的正反兩方面作用始终存在。就影响的强度和深度而言,以建党前后和大革命时期最为显著。就具体报刊而言,又以对党的首份政治机关报《向导》周报的影响最大,也最具典型性。
《向导》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创办的报刊中坚持正常出版时间最长,也是大革命时期影响最大的报刊之一。既往党的宣传史或报刊史研究,对《向导》周报背后的“向导”——当时中中国共产党的“上级组织”共产国际着墨不多。对于中国共产党的首份政治机关报《向导》周报,20世纪60年代即有零星专题研究问世,但直到进入本世纪以后才形成一定“规模”。事实上,共产国际不仅直接推动了《向导》的创办,还对其编辑事务、政治立场等予以具体指导,更对其出版经费进行系统性长期资助。在充分肯定中国共产党人独立地、创造性地开辟和探索党报党刊出版事业的前提下,从“外力”和“国际”的维度考察这一历史进程,有助于更加全面、深入地揭示中共党报党刊出版史和新闻舆论思想史发生与发展的历史复杂性。本文主要基于共产国际、联共(布)档案史料,以《向导》为样本,尝试对相关问题进行初步考证和探讨。
一、共产国际与《向导》的创办
秉承着列宁主义,共产国际在指导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时,向来注重“宣传鼓动”工作。《加入共产国际的条件》起首第一条及第十二条即关于“日常的宣传和鼓动”的性质和领导权问题。其中规定,“日常的宣传和鼓动必须具有真正的共产主义性质,党掌握的各种机关报,都必须由确实忠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可靠的共产党人来主持”,“一切定期和不定期的报刊、一切出版机构都应该完全服从党中央委员会的领导”。这就可以解释何以中共上海发起组于1920年9月初已把《新青年》改为党的机关刊物,但两个月后又创办《共产党》月刊。原因在于,仍然保持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面貌的《新青年》不可能鲜明地举起共产党的旗帜,从而需要创办一个政治性和党性更强的刊物取而代之。
无论是《新青年》改组,还是《共产党》月刊创办,都与1920年春来华的俄共(布)党员维经斯基及其创办的俄共(布)中央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上海革命局”有直接关系。“上海革命局”资助出版的《共产党》月刊,因1921年初维经斯基回国而失去经费来源,于是年7月停刊。此后近一年时间里,中共处于缺少党的机关报刊的状态,这显然不合于共产国际关于“宣传鼓动”工作的相关要求。1922年7月,中共二大在上海召开,决议正式加入共产国际,共产国际也由此开始以更加系统的方式指导和帮助中共党报党刊的出版工作。此时,维经斯基已经回国,1921年来华任共产国际代表的马林针对中共成立后一直没有政治机关报的情况,最终策划创办了《向导》周报。
中共二大召开5天前的1922年7月11日,马林向共产国际执委会报告了中共报刊出版的基本情况。报告提及,他同中共领导机构“就出版一种政治周报问题商量了数次”,但“这一计划直到今年4月尚未实行”。据此判断,至迟在1922年4月以前,马林已就出版党的政治机关报问题与中共方面进行了相当深入的磋商。
正式决议出版《向导》,是在由马林发起的“西湖会议”(1922年8月29—30日)上。据马林本人回忆,“西湖会议”讨论了中央宣传工作,正式决定《共产党》月刊暂停出版,“办一个政治评论的周刊,定名《向导》”。“西湖会议”结束两周后的1922年9月13日,中共首份中央政治机关报《向导》周报在上海正式创刊,并在此后近5年时间里,分别在上海、北京、广州、武汉等地出版。1927年7月,《向导》因国民党右派叛变革命被迫停刊,至此共出201期。
对于《向导》,共产国际自始至终予以密切关注。马林、维经斯基等共产国际在华人员向莫斯科汇报中共宣传鼓动工作开展情况时,将《向导》出版发行状况和引起社会舆论效应作为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如对于《向导》的社会影响,在该刊“满月”之际,马林向共产国际报告称:“我们的政治周刊在影响国民党的政策。”一个多月后,他在发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季诺维也夫等人的报告中又写道:“周报顺利,(已出版)7期,湖南最好,3500份已售出。”1925年11月,维经斯基向莫斯科书面报告了中共四届二中全会前后“党的工作和国民党的工作”相关情况,其中指出:“党的宣传鼓动工作及其对群众的影响效果确实在扩大,我们党的机关刊物《向导》周报尽管受到当局的追究,但现在印数已达3万份,并在许多地方翻印。”
然而,共产国际并非一开始就重视和全力支持包括《向导》在内的中共党报党刊的创办与出版。《向导》创刊前后,马林曾与时任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中国问题专家拉狄克有一次谈话。谈话中,马林“清楚地看出他们对那里的军事问题比对宣传工作更感兴趣”。但随着《向导》的社会影响力不断增大,至少马林、维经斯基、鲍罗廷、越飞等共产国际及苏联在华人员,明确坚持“不能取消共产党和他的机关报《向导》”。
二、赋予《向导》多重角色使命
及长期经费资助
《向导》既然由共产国际直接推动创办,它的编辑方针与角色定位自然受其深刻影响。事实上,建党之初和大革命时期共产国际与中共之间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已决定了这份中共中央政治机关报鲜明的列宁主义式党报色彩。而要维持《向导》出版,对于当时的中共而言,也只能依靠共产国际方面的经费资助。
(一)赋予《向导》鲜明的“宣传者、鼓动者与组织者”角色定位。中共成立之初,党报党性、党报的“宣传、鼓动与组织”功能等列宁党报学说尚未被系统地介绍到中国。但对熟知苏联党报运行模式及共产国际对各“支部”宣传鼓动工作具体要求,又严格执行共产国际指令的马林而言,为自己策划创办的中共首份政治机关报赋予鲜明的列宁主义色彩,是水到渠成的。
依循列宁党报思想,共产国际一方面将《向导》视为中共“党的中央机关报”“我们的政治周刊”和“国内外时事的批评宣传机关”,充分发挥其强有力的宣传鼓动作用;另一方面,希望全党上下将《向导》上的文章视为“中央指示”或“共产国际指示”,进而发挥中央机关报强有力的“组织者”功能。在一次共产国际执委会远东局委员会工作会议上,鲍罗廷曾以指令性的口吻要求中共,关于对北伐的立场,应该“根据党的中央机关报《向导》周报和中央的指示来作出判断”。这里,鲍罗廷几乎把《向导》上的文章和中共中央指示对举。
《向导》的读者不只包括当时数量还相对有限的中共党员群体,它的宣传、鼓动与组织使命同样不仅仅限于中共党内。1922年9月《向导》创刊时,中共党员数量仅200人左右,但1922年10月25日出版的第9期销量至少已达3500份。对于《向导》的最高发行量,一般认为“达十万余份”之多,但迄至1927年《向导》停刊之际,中共党员总数也只6万人左右。那么,除中共党内,《向导》还面向哪些群体?对此,马林在1922年底的一份工作笔记写道,创刊不久但已印行六七千份的《向导》,其“主要对象是学生和国民党人”,任务是“批评国民党并努力促进国民党加强反帝活动”。在1923年6月召开的中共三大上,马林在大会发言中称《向导》这份“小的周报”的角色和使命是“试图靠它去培养国民运动的革命性”,并认为“一旦我们认真把这个任务抓起来,那就一定会有成绩”。
1925年2月底的中央通告第九号,间接透露了《向导》等党报党刊的读者群体:中共各地方党的支部、国民党各级党部、工农群众、社会团体、军队、学校以及一般知识阶阶级的分子。这就可以从一个侧面去解释:何以在中共党员人数仍有限的情况下,其主要刊登“长篇大论”的中央政治机关报竟能最多有10万的发行量了。
(二)为《向导》提供系统性长期经费资助。共产国际之所以在“幕后”支持《向导》,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是其对出版经费提供持续性资助。中共创立和大革命时期,尤其是建党初期,各方面经费是相当紧张的。1921年7月《共产党》月刊的停刊,即跟当时维经斯基回国后造成的经费短缺有很大关系。但对1922年创办的中共首份政治机关报的《向导》,共产国际方面自始至终给予相对充足的经费支持。
在已解密的共产国际档案中,留存多处《向导》获得实际资助或写进资助预算的记录。1922年《向导》刚刚创刊5天,时在长春途中的苏俄赴华特使越飞致信马林,信中写道:“同志们已经收到了2000墨西哥元,应当尽一切可能,不让这笔钱白白花掉。我这里的钱也很少,但我将尽可能地支持你们的周报。”创刊一年后,《向导》逐渐步入较为稳定的发展阶段,共产国际开始按月提供经费。1923年,在中共向共产国际请求拨款1.2万金卢布的“支出预算”中,每月用于资助《向导》的数额为210金卢布,全年共计2520金卢布,占年度预算总额的21%。
1924年底,《向导》印数已达2万份以上,“赢得了很大声誉”。这时,第三次来华的维经斯基写信给苏联驻华大使加拉罕,希望从拨给国民党的经费中拿出一部分来扶持《向导》,以“利用目前的过渡时期来最大限度地震动中国舆论界”。信中维经斯基还向加拉罕提出“一个具体的建议”,即用这些经费“把《向导》周报的印数增加一到二倍”。
1925年3月,鉴于当时职工运动和国民运动日益发展、党的工作人员和物质力量不足以致“失去了许多有利的发展机会”的情况,陈独秀向国产国际提出两项请求:其一是请共产国际尽量多派些在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的中国学生回国工作,其二便是追加宣传工作相关经费,即在原有经费资助的基础上,再为《向导》每月增加200中国元(约合116美元)。
共产国际对中共报刊出版工作的帮助和支持时常表现出居高临下的态度,考虑到当时党的工作经费极端困难,中共中央向共产国际申请经费资助也表现得十分直白。在陈独秀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他不是“请求”而是近乎“要求”共产国际追加包括《向导》出版经费在内的多项工作经费:“我们希望从(1925年)4月起,连同以前批准的预算,你们每月按时给我们寄来共計3650元(中国元)。”对于共产国际未按约定少寄来的钱数,陈独秀说:“这个数字我们还要求补上。以后请给我们寄金卢布或有追加的美元。”
需注意的是,第一次国共合作实现后,联共(布)和共产国际对国民党提供了大量经费援助。但其实,其中较大部分用在共产党方面,或者由共产党人支配使用。因此,除目前仅有的可资证明共产国际周期性资助《向导》的经费以外,有理由相信,还有一些资助国民党的经费也被用于《向导》的出版。正是由于共产国际方面持续的经费资助,《向导》才在几经磨难的情况下保持稳定出版。
总体上,共产国际资助《向导》有明显维护苏联利益的一面,对中共的相关经费请求也非有求必应。此外,作为共产国际帮助建立的典型的列宁主义政党,中共延承了列宁党报思想中对报刊政治功能的强调,缺乏“自主营收”意识,常在经济上陷入困境也就无法避免。
三、对《向导》编辑工作的支持和参与
《向导》每期体量不大,又是周刊,单就编辑技术而言,并不十分繁复。但作为党中央和共产国际的双重“管理”下编辑出版的中共政治机关报,无论中共自身,还是背后的共产国际,均对其寄予甚高期望。因此,除在经费等方面大力支持外,共产国际方面人员也直接参与《向导》的编辑工作。
(一)中共自身对《向导》编辑工作的重视及主要编辑人员的“国际”背景。中共中央重视《向导》的一个重要体现,是当时党的主要领导人自始至终直接参与刊物具体工作。除总书记陈独秀承担“首席编撰者”角色外,三任主编蔡和森、彭述之、瞿秋白在任时均为中央委员。蔡和森是《向导》第一任也是最出色的一任主编,马林在其工作记录中评价“蔡是很好的编辑”,可见对其工作的充分肯定。蔡离任《向导》主编后,即赴莫斯科参加共产国际第五届执行委员会第六次扩大会议,会后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第二任主编彭述之,曾参加远东各国共产党民族革命团体代表大会和共产国际五大,回国后直接出任《向导》主编。最后一任主编瞿秋白更与莫斯科关系密切,在《向导》停刊后成为“共产国际支持的中国革命的掌舵人”。目前虽无有力证据表明共产国际直接“指定”《向导》主编人选,但从实际情形看,出任《向导》主编者均与共产国际有比较密切的关系,至少得到共产国际方面的认可或信任。
(二)共产国际在华人员直接参与《向导》编撰工作。为有效贯彻对华工作意图,共产国际除对《向导》的编辑出版发布相关指令外,其在华工作人员更是直接参与刊物的编撰工作,尤以马林和维经斯基为代表。这两人均有较丰富的新闻工作经验且熟悉苏俄党报模式,来华后也主要以新闻记者身份为掩护。
马林不仅具体策划推动了《向导》的创办,且具体参与编辑工作。他坚持《向导》在国共合作中的独立批评原则,强调报刊文字应理论联系实际,力图把《向导》办成政治思想中心。他以“孙铎”的笔名为《向导》写过十数篇评论,对推动国共合作、国民党改组起到积极作用。对于马林投入《向导》编辑工作的情形,罗章龙有过生动回忆:“他曾担任《向导》编辑,很刻苦,每篇稿文都要我翻译讲给他听,不对的地方,就提出看法,要求我们改正。他对自己亦是如此。”
维经斯基曾推动中国最早一批工人刊物及《共产党》月刊等的创办,但《向导》创刊时他不在中国。1924年再度来华后直到1927年《向导》停刊,维经斯基事实上充任编辑角色,并以“魏琴”的笔名撰写了《舒尔曼与美国对华的外交》《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之宣传》《国民会议军阀和帝国主义》等多篇兼具理论与评述性质的文章。他同样坚持国共合作中《向导》的批评权,宣传贯彻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驳斥帝国主义在华报刊的宣传,认为《向导》应“不仅反映工人的愿望,而且也反映国内一般革命分子的愿望”。
1927年来华的共产国际代表罗易,同样十分重视《向导》的政治指导作用。中共五大召开后,他为《向导》撰写长文,阐释中共五大的历史意义,强调“国民革命必变成革命”,“要领导农民从事土地革命”,要进行“工农小资产阶级的民权独裁”。
(三)安排俄方人员进入编辑部及共产国际领导人的撰文支持。1926年,共产国际远东局俄国代表团会议认为,远东局的俄国成员应帮助中共中央工作,“建议让马克斯(拉菲斯)同志参加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编辑部工作”。拉菲斯时为共产国际远东局成员,最终按会议要求参与了《向导》编辑部工作。日后在由陈独秀于《向导》上发表《论国民政府之北伐》一文引发的争议性事件中,拉菲斯的意见影响了瞿秋白相关评论在《向导》上的正常刊发。暂不论此事件本身,仅从共产国际在《向导》创办4年后仍直接“安排”曾在共产国际执委会宣传鼓动部工作的拉菲斯进入该刊编辑部,已能管窥共产国际对《向导》的重视程度,及其多么“热心”地想充当《向导》的“向导”。
除提供办刊指导、安排编辑人员外,共产国际还直接向《向导》编辑部提供文章。1926年4月,时在莫斯科的维经斯基给中共中央随信寄去的材料中,即包括“给党的机关刊物的几篇文章”。此外,时任共产国际领导人季诺维也夫、拉狄克、萨发洛夫等也多次在《向导》上发表文章,以示对《向导》编辑出版工作的支持。如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季诺维也夫光于1925年就在《向导》上直接或间接发表《上海事变之世界的意义》《我在中国纷乱中应负的责任》以及《苏联的国际地位》等6篇文章,不可谓不多。这些文章的发表,加深了中国工农群众对革命运动的理解,激发了革命知识分子参与革命的热情和积极性,推动中国革命形势向前发展,更为《向导》作了最好的“品牌”宣传。
当然,无论是远在莫斯科的季诺维也夫,还是在华工作的马林、维经斯基、罗易、拉菲斯,在参与和指导《向导》时都不同程度存在脱离中国社会发展和中国革命客观实际的现象。尤其是共产国际在华人员,其参与《向导》编务时的“强势”姿态,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向导》的办刊自主性。
四、通过《向导》
表明共产国际对华工作立场
《向导》存在期间,共产国际及其驻华代表在中共中央重大决策中起着关键性作用。维经斯基曾坦承,他当时“不可避免地要替中央或通过中央来实行领导”。既然当时共产国际事实上已“僭越”中共中央的实际领导权,《向导》周报便不独为中共中央的宣传喉舌,本质上也充当着共产国际、联共(布)在中国的宣传喉舌。
(一)将《向导》作为對华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中心媒介。共产国际为推动世界革命,需要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共产党为寻求民族解放、人民幸福,也需要了解、接受、传播和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这种“双向”需求,使受共产国际指导和资助的中共政治机关报《向导》在对华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方面发挥着重要效用。
有研究者统计,《向导》所刊登的文章中,有171篇阐发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统一关系,有23篇阐发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有30篇阐发无产阶级革命与资产阶级革命之区别,有15篇阐发人民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等。但总体上,《向导》在传播列宁主义方面着墨更多,曾于1925年和1927年两次出版“列宁逝世纪念特刊”,藉以集中阐释列宁主义。共产国际人员是这两期纪念特刊的主要作者:1925年“列宁逝世一周年纪念特刊”刊登的4篇文章,包括季诺维也夫的《一九〇五年的列宁》和维经斯基的《列宁不死》;1927年的“列宁逝世三周年纪念特刊”上,则刊有维经斯基的《列宁论东方民族的解放运动》。
共產国际资助下的《向导》,不仅大力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理论,还运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对无产阶级、农民阶级以及资产阶级在中国革命中的地位和作用进行了分析,凝聚和促进了其他各阶级力量参加革命运动。但是,在对中共统一战线政策的指导上,共产国际曾一度表现出对资产阶级右翼势力的妥协性,这在《向导》刊发的《今年双十节中之广州政府》等文章中有所体现,其对大革命的惨重失败负有一定的责任。
(二)利用《向导》发布对华工作的立场与指令。共产国际对华工作有关指示的发布及贯彻,往往以《向导》为平台。前文述及,《向导》曾刊发共产国际领导人季诺维也夫、斯大林、拉狄克、萨发洛夫等人的多篇署名文章。这些文章即便不是专门为《向导》撰写,也是选定《向导》作为在中国的首发媒体,且明显带有思想指导或工作布置等性质。
共产国际在华人员马林、维经斯基、鲍罗廷、罗易等人,更是积极利用《向导》发布共产国际或其个人对华工作的立场与指令。他们直接为《向导》撰写文章,“指导”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工作,内容涉及中国革命联合对象的选择、中共民主革命的任务、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开展、与国民党右翼势力斗争、北伐宣传等诸多方面。
1922年初,共产国际组织召开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以落实共产国际二大关于民族殖民地问题的决议。是年9月《向导》创刊后,在9—11期上转载了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部主任萨发洛夫在大会上所作的题为《第三国际与远东民族问题》的演说。该演说对列宁的东方革命理论与远东实际作了进一步的诠释,是指导当时中共各方面工作开展的重要文件。
1924年底,对于孙中山为争取实现全国和平统一毅然应冯玉祥之邀北上,共产国际表示坚决支持。为此,维经斯基以“魏琴”的笔名在《向导》上发表《列强与中国国民会议》《国民会议、军阀和帝国主义》等文章,大力声援孙中山。文章写道:“现在我们求解放之唯一的方法,就是赶快组织民众的力量,预备国民会议之召集,由此国民会议选出为国民所愿意的人民组织政府,此政府一定可以推翻帝国主义的压迫。”
与通过内部文件、通知等方式向中共“秘密”发布工作指令不同,共产国际、联共(布)通过《向导》所传递的对华工作立场,更多地顾及可能引发的社会与政治效应,也比较注重维护中共中央机关报的权威,但其意欲充当《向导》的“向导”、影响甚至直接“干预”《向导》编辑方针和言论立场的倾向,还是十分明显的。
(三)直接利用《向导》“指导”中国共产党及整个国民革命的宣传工作。在酝酿《向导》创办的1922年8月“西湖会议”上,马林即传达了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活动的要求,指出“共产国际希望中国共产党,能够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宣传机构,向群众宣传党的纲领和各项政治主张”。
1922年11月8日出刊的第9期《向导》上,马林发表题为《国民运动、革命军和革命宣传》的文章,认为当时中国国民运动中最堪注意的一种现状,是缺少由一个政党主持一种有规则的、有计划的、有组织的宣传:“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主义的宣传普及全国,比天天与军事领袖周旋结合,更为重要。我们要到处公开的宣传,倘若有些地方,……倘若在兵士中和群众中没有真正的革命宣传,革命军是永远不能有的。”这篇文章指出了宣传工作的极端重要性,是“指导”大革命中的国共两党宣传工作的重要文献。
1926年“三二〇”事件后,在鲍罗廷的压力下,中共领导人及《向导》逐渐改变批评态度,对国民党右派危害国民革命的言行表现软弱无力。维经斯基因力争批评权而与鲍罗廷发生分岐和矛盾。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就如何对待《向导》刊发的陈独秀《论国民政府之北伐》一文所产生的分歧。鲍罗廷指责说,陈文表明“我们不支持北伐,只是批评北伐”,“已经在群众中造成了麻烦”。维经斯基认为陈文是在与他和《向导》的另一编辑拉菲斯长期交谈后写成的,“表述的中央方针在政治上是完全正确的”,阐述了党对北伐整个宣传鼓动的方针,即“注意转向内部反革命的危险,迫使蒋介石向左转,保卫革命成果”。
由上可以看出,在共产国际指导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大革命的宣传工作过程中,其内部机构尤其是驻华代表之间的对华工作立场,经常存在分歧。这种分歧也在《向导》办刊过程中有所体现,从而造成了对中国共产党和国民革命宣传工作指导思想方面的混乱。
五、结语
本文简要地从“国际”的视角审视了中国共产党的首份政治机关报《向导》创办与出版的整个历程。共产国际对《向导》的创办与出版所起的正反两方面作用,其实是整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共产国际对中共宣传工作影响的一个缩影。客观而言,不应夸大“国际”影响而贬低中共自身对党报党刊编辑出版工作的独立探索。但从本文考述可以看出,如果忽视这种“国际”影响,则无法全面呈现中共党报党刊出版事业发生、发展的历史源流和完整面貌。
对于当时尚无丰富列宁主义党报编辑出版经验的中共而言,共产国际对其首份政治机关报《向导》的支持和帮助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马林、维经斯基、拉菲斯等共产国际在华人员对《向导》创办和发展投入的大量精力和表现出的热诚,也值得肯定。更重要的是,在中共经费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共产国际对《向导》持续不断的经费资助,成为其几经周折仍稳健发展的关键性因素。
对于来自共产国际的“援助”,中共领导人陈独秀最初是拒绝的。1921年10月后,与马林的紧张关系得以改善,陈独秀开始对接受共产国际援助持开放态度。据张国焘回忆:“他们并且具体规定了接受共产国际补助经费的办法;此后中共接受共产国际的经济支持变成了经常性质了。”《向导》接受共产国际的援助,即在这种背景之下实现的。由于中共与共产国际之间存在“组织”关系,其就包括报刊出版经费在内的各类“经费”向共产国际提出“请求”时也表现得比较“直接”,认为既然为了共同的革命事业,就应本着“重义轻利”的原则。但也必须指出,和指导中国革命的总体情形一样,共产国际在指导和帮助《向导》创办和出版的过程中,有时显得居高临下,且表现出以苏俄利益为中心的趋向。共产国际高度集中的领导体制,间接影响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革命宣传问题的独立思考。大革命的挫折和失败,与《向导》本身的舆论导向不无关系,而这背后又是共产国际的身影。尽管如此,陈独秀、蔡和森等《向导》主要编撰者仍然在相当程度上对适合中国革命情势的党报党刊编辑出版工作作出了独立探索,主要通过他们而非共产国际方面人员的工作和努力,使《向导》成为当时“黑暗的中国社会的一盏明灯”。
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新闻理论与实践的影响研究”(XW1920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梁德学系江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彭艳萍系江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刘 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