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 禄(新疆)
茫茫戈壁,心里的灯不让风一把掐灭。
日子再难,也有个奔头!
谢家老三一样,吊儿郎当的,一不小心没捂住。心里的灯让风一口吹灭了。从此,一年四季,高一脚低一脚,过着。
人,却一刻消停不下来。回头,所有的忙,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所有的日子推日头下西山。
村上,有经验的老人说:风大时,赶紧捂住胸。
护住心上的灯,千万不要让大风吹灭。
村上,时不时吹来莫名其妙的风。
风,傲得了不得,一根小尾巴敲得天空嘎嘣嘎嘣乱响呢!
屋顶的瓦被吹下来,墙,被吹开了缝。一粒种子在风里栽好几个跟头,等缓过气,发现下种的时间早已过去。一年白白地耽搁了。
风,吹破大门,鸡毛蒜皮子就涌了进来。
人,往往还没反应过来,风一口就吹到心里。人,一下子麻烦事来了。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村里喊停一场风的人,心好端端让风吹死了。
风,没高没低地吹着。
风,再大,树根攥住黄土,死死不松手。
一旦松手,命说没就没了。
后半夜,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吹得树牛吼天样哭着。
树,哭得很伤心。长一声,短一声,揪着人的心生疼,再这样哭下去,天空像要被哭碎的样子。
天亮,风停了。
好几个月后,树,还抬不起头。
心事很重,日子像过不下去的样子。
那夜,风把星星从天上吹下来。
一时间,满路白花花的刀刃。
一闪一闪的,坚硬无比,一旦踩上去,谁都知道没有好果子吃。一不小心,添夜草的人被划伤了脚,放下背篼蹲在石头上,一个人抱着脚哭天喊地。马灯,被风一口吹灭了,猛地,整个天空塌了下来。
哭了大半天,风丝毫没有小下来的意思。
口袋里的火柴不知道让风吹哪里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知道,风一大,最要紧的是捂住口袋里的火柴。
灯灭了,黑夜埋住了路。
人,死活辨不清方向,不知往哪里走。
骨头被刮弯,就很难被扶直。
弯了,不管在谁的面前一站,总是低三下四,直不起腰身。一旦天塌下来,也就没办法撑起来。
高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大半辈子过去了,终于挪到了无风的地方。
尘世,有些风刮得很急很猛!
人,来不及躲,骨头早已被刮得弯拧疙疤的。
细细一想,唏嘘不已:
人的一生没几场风说刮完就刮完了!
一有时间,父亲头一勾钻进风中。
在风中,像一把锄头,一把铁锹,一把镰刀,左看右看,却怎么不像父亲自己。
风,改变了方向开始吹。
地埂上,父亲像一个立起来的粮袋子。种子像从父亲的心里吹出来了,蹦蹦跳跳,一个劲儿往泥土里钻。从父亲的心里出来的种子,长得多么欢呀!就是天下刀子,照样挣死扒命地往村庄赶。
一生,风来风去的。
再一转身,父亲让风吹老了。
父亲捋着白雪飘飘的胡子,像捋着一把把风。
如此淡定,像天一样大的风,照样扛起来。
翻开日历,春风一大截子路要走呢。
种地的父亲出门瞭了一眼,早已闲不住了,天一亮,火急火燎地下地了。
父亲挖着,豆大的汗粒落在镢头上。
镢头,有了父亲的汗珠,一下子活力四射,老牛一样瓮声瓮气地喊:“挖呀,挖!”
大地空旷,父亲继续挖!
风,热了,冰,开始融化,泥土,变得松软,小草睁开了眼睛,冬眠的小动物从洞里探出脑袋……春雷紧跟着响了,一个人的骨头暖了。
掰着指头一算,父亲的春天比日历上的春天早一个多月呢!
父亲离开我们好几年了,没了父亲的黄土塬,不知道春天是如何爬上去的。
镰刀生锈,撂到风中。
风,吹呀吹。
吹出了谷子,糜子,吹出月亮星星来,吹出一声声长叹。吹出鹰,拍打着翅膀,从高高的天空闪过。还看到电闪雷鸣,绕来绕去,龙一样,在天空夸张地一明一暗。
一把镰刀被吹到这个份上,刀刃,半个雪山样闪闪发亮。
一低头,照见山里的庄稼慢慢变黄!
父亲顺手试了一把刀刃,情不自禁地夸奖说:
“别看一把老镰刀,刃口快得很!说不定一口气割一百亩麦子呢!”
父亲说话时,又一场风从眼前默默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