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毅(山东)
我为什么沉默不语,在古老的国度。
我用圣火净化嘴唇。
沉落的过程,向上的经历,西方的哲学之花和东方的珠子,在你大理石样深邃的诗篇遍植花冠。当钟声响起,城市在海水的抚摸下异常平静,秋天奏鸣着,和着波涛的声音。
但丁,在古老的海水与玫瑰色的生活之下,我把废弃的机器装在高大的竖琴上,用低哑的嗓声唱着颂歌。
在无序的队列与有序的理念之间。
在死去的灵魂与活着的人们之间。
在阴暗的地狱与明丽的天堂之间。
怀念但丁。我把暗淡的铜器反复擦洗,以期认清斑驳的诗文。起居或生活,用平凡的生命加深咏唱。
我叫不出你的名字,但丁。
我的沉寂是深邃的陶纹。
地下的歌唱与高处的光芒,在另一纬度重叠,像我在雨中看到一场大火。但丁,你诗歌的光芒能否在我生命中重新出现?
这个秋天,我沉默地注视着东方:
孔子和我,菊与蝴蝶。陶,雕像的基座。
大理石的气质,瀑布和雪山之水。
沉船,水手。歌者,乞丐,流氓与狗。
一百只腰鼓的声音。花豹的走动。
风俗,衣食。象牙以及老虎的皮肤。
一切的一,一的一切。
但丁,在进入地狱的通道里,我迅速转身,把身体平放在你的建筑上,以上升的速度接近天堂。
雪从童年开始到生命深处,远去的马群让我无法回头。
下雪之前,万物回到本体,一种寻常的东西升到哲学高度。
总有些东西要被覆盖,总有些声音是听不见的。在阴阴的雪山之下,我用爱情压住大雪,听雪花自冬天落下。
往事闪烁着,挂在墙头的兽角,我始终不敢吹响。
那些来自冬天的光焰使硕果成熟。走出庭院,想到很远的远方去,心如苍鹰,胸如岩石。这时常听到苍茫的歌如马踏山冈,自雪野穿过。
在通往雪山的路上,必定有条山径与你的经历相似:序幕是花,结局是雪。
至今不敢说出热爱冬季。在靠近雪山的房子里,季节的雪唇把我吹成一片雪花,这时我的心情美丽,典雅。
越过冬季,那朵梅花在对面湿淋淋地开着。
昏黄的夕阳尚未落下,淡青色月亮已经升起,两个球体同时出现在河流上空,让我觉得自己进入幻境。
那天,狐狸的身影从河岸草丛中划过;蛇火红的舌信子迅速伸出又缩回;一群山羊出现在视野,驱赶它们的是一位少年。在七月的这个黄昏,他转身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老人的背影。我知道时间在老去。
那是一条蓝色的河流。
很早就对 “河流”这个词怀有刻骨的敬畏与神秘感。
惊蛰以后,河流开冰了。每年我都会去看开冰的场面。河水快速向下流去,冰块互相冲撞着,发出隐隐的响声,像男人角力的声音。河上有上游漂来的草屑、木块以及狗和猫的尸体。
河里有座木桥,走上去晃晃悠悠,人们细碎的身影在水里迅速聚合又分离,然后随水声流远了。后来,那座木桥塌掉了,厚重的木板落到水中,被沙土覆盖。这是我在北方唯一见过的一座木桥。
谷雨过后,乡亲们开始在河岸播种。
男人裸着上身,太阳晃动着他们粗犷的身影。那些从远村嫁来的女人,胳膊划着漂亮的弧线,随手撒下一粒粒种子,这些种子带着女人的体温,进入温暖潮湿的地层。多少年,古老的风吹过茅屋,吹裂屋檐下的石榴树。相信吉日的乡亲,年年都依着陈旧的柴门,等待喜鹊的叫声传遍村庄。
那些年,祖父一直住在河边的老屋里。每当黄昏临近,祖父坐在土炕上,一条腿弓起来,另一条腿伸开去,粗大变形的指节让我想起苍鹰的爪子。他手中的铜烟袋在暗处一明一灭,老人的影子映在土墙上,宛如一尊木雕。
我一直在祖母故事的河流上漂流。晚上,常听到祖母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呼哒呼哒生人气,见了生人活剥皮。祖母曾说,她年轻时在河里看见过蛟牛。我不知道祖母看到的是不是幻象,只知道祖辈一直在河边生息繁衍,与地为伍,以食为天。
我多次梦到那条河流。我看见祖父祖母从河边的雾中朝我走来,他们沿着那条河溯流而来。河水流动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响着。我看到丰茂的水草和两岸不断变幻的景物。醒来以后,满脸泪光。
时光是另一条河流,它在灵魂深处,把我的记忆冲刷成一条河床。在超越物质的高度,它使我们的感情得以净化、美好、提升。
在精神的河流上,我们逆流而上,最终抵达灵魂的原址。
斑鸠在低声鸣叫。它们的叫声像一架木琴,低缓、深情。从一只鸟到另一只鸟。无数只鸟在湿地上空鸣叫着,它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芦苇是一截浅浅的月色,带着乡愁颜色。茎秆高直挺拔,叶穗长袖飘舞般的芦苇,仿佛是从遥远的时间深处走出来。秋天到了,芦花开,微风吹,形成一片白色的波浪。广阔而濡湿的沼泽地里,道路两侧的灌木丛,薄雾下隐隐发蓝的河面上,万物都在觉醒和蠢动。
月光明亮,湿地上空飘着一层薄雾,一条宽阔的河流向远处流去,河水的反光不停地闪烁着。我的脚步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沙沙的回声。一只水鸟伸展柔软的翅膀,悄然无声地在水面飞翔着。四周几乎听不见声响,只是河里偶尔响起大鱼拨水的声音,芦苇被波浪微微冲击着,发出低弱的瑟瑟声。
此刻,空中传来一阵雁声,叫声时大时小,断断续续。
我抬头望去,水星在南,北斗在北,群星闪动。夜空充满暗蓝色的天光,那是来自宇宙的光芒。茫茫夜空里,只有雁群的鸣叫,却不见雁群的影子。
它们的鸣叫,让夜晚更加神秘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