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视角下《最后的莫西干人》邦波的 身份杂糅研究

2023-11-03 02:22李小洪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6期
关键词:民族

[摘  要] 后殖民主义是一个巨大的话语场体系,杂糅性以及多元性是其鲜明特征,重新解读殖民主义的历史对于打破殖民体系话语所建构的主观意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本文试图通过分析《最后一个莫西干人》中男主人公邦波身份的杂糅性探究作者库柏的创作心理。作者库柏的矛盾观念贯穿于《最后一个莫西干人》,这也使得其创作的主人公邦波的身份带有明显的杂糅性。作者的种族观造就了其对待印第安民族的态度,孩童时期的库柏接触到印第安传说后,创作的契机已经埋下,其对种族之间的差异保持着敏感和狭隘的偏见,这种偏见使得他天生就对印第安人持有敌对态度,然而另一方面,其在面对印第安人的痛苦遭遇时所表现出的却是人道主义同情。这些都与库柏所处的环境有关。当时的美国脱离了英国殖民统治,实现了独立,独立战争的胜利,给人们带来焕然一新的价值观。随着民族意识的不断增强,库柏的作品意在摆脱其他国家文化的影响,寻求一种独立的文学话语体系。

[关键词] 后殖民历史  创作心理  民族  身份杂糅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6-0023-04

库柏出身于美国新泽西州的地主家庭,少年时代在库珀斯敦度过,那里有许多湖泊森林,流传着诸多关于印第安人的神秘传说,为他日后创作《最后的莫西干人》提供了充足的素材。《最后的莫西干人》以18世纪英法两国为争夺北美殖民地进行的激烈战争为背景,英国司令威廉·亨利被法国军队包围,他的两个女儿科拉和艾丽斯试图冲破敌人的封锁与父亲团聚,她们在印第安人麦格瓦的带领下开始突围,殊不知此时的麦格瓦已经叛变,投靠了法国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被英军侦查员邦波和莫西干族人钦加哥、恩卡斯父子解救,在接下来的日子,敌我双方在这片原始森林展开战斗,最终恩卡斯壮烈牺牲,邦波重新回到印第安人的部落,莫西干族只剩下钦加哥这位最后的莫西干人。库柏是美国民族文学的开拓者,在他从事创作的年代,边疆问题是美国人都十分关心的问题,美国作家迫切地想要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寻得个人民族身份的归属感。库柏是一名美国作家,亦对印第安民族的惨痛遭遇表示同情,其双重身份使得他笔下的人物和他本人一样具有身份的杂糅性。历来的研究者们主要从女性视角和生态主义批评观对小说中的个别人物进行解析,鲜少对人物的身份杂糅性进行深入分析,本文主要从两种不同文明的碰撞中去剖析男主人公邦波身份的杂糅性。

一、西部开发下的原始森林

美国的西进运动无疑是印第安人的一部血泪史,在美国进行西部开发的这片土地上不仅存在着人与自然的搏斗,更充斥着人与人的激烈斗争。美国的西部边疆有肥沃的土地和挺拔的群山,充满原始气味的大森林以及源源不断的流水。美国的西进运动是一个长期和持续发展的过程,早在美国独立之前,西进运动就已缓慢延展,美国独立后,西进运动如火如荼进行,本质上是为了拓展西部得天独厚的市场和资源,而西部本是印第安人民居住的家园,后被白人占领。1783年,美国虽然将英国打败,在政治上获得一定的独立,但在文化上却依然附着于欧洲,许多美国本土的文学作家一直沿袭着欧洲文学创作风格,直至西部大拓荒才迎来美国自己的民族文学,标志就是爱国题材文学著作《最后的莫西干人》的诞生,作品展现了前所未有的题材与主题,大量引入印第安语言,注入印第安原始气息,不同于同时期的欧洲文学作品。

《最后的莫西干人》以北美大陆的原始森林为背景,这片原始森林上生活着英雄人物和悲壮高贵的印第安人,二者在库柏的描写下与未经开发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对这片土地的塑造也影响着情节的发展和人物的命运走向,印第安人平时出没的地方都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在这片未经开垦的蛮荒之地开着善良、坚毅的“印第安之花”。作为美国本土文学的代表作,库柏在小说《最后的莫西干人》中这样描述道:“奇形怪状的枝干和参差不齐的树梢,朦胧地布满在星空,它们下面的一切,则处于一片昏暗之中,背后的河流曲曲弯弯,被黑魆魆的树木遮挡着看不见了。”[1]地上繁茂生长的树木与满是繁星的天空交相辉映,这片土地神秘唯美,属实是未经人工打磨的净土。而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描写则是库柏在心灵上对西部自然的表征和触动,自然景物的出现映衬着作者精神上的涤荡,西部在作者的描写下超脱了原始、野蛮的地貌,代表着一片自然脱俗的净土,得天独厚的土地赋予了男主人公邦波和莫西干族人钦加哥与恩卡斯质朴、天然的勇敢性格。在作者的笔下,邦波就像是被古希腊的雕塑赋予了高尚的生命,莫西干人都是淳朴善良以及机智的代表,英雄主义色彩贯穿整部作品,这种色彩在邦波以及每一位土著居民身上都有所体现。

二、文明碰撞下邦波身份的杂糅性

邦波作为一名纯种白人,在自然原始状态的熏陶下始终保持着人性的光辉与心灵的自由,这位典型的西部英雄虽拥有白皮肤,但内心却想成为印第安人。他并没有沾染白人所经历的现代文明,始终保持着自己作为自然人的原始风貌;他受雇于英国军队,凭借个人超神的枪法、果敢坚毅的性格以及对森林地貌的熟悉,成为整座森林中英雄人物的代表;他同情印第安人的一切遭遇和悲惨命运,并且与钦加哥父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他身上体现着不同文明的碰撞和融合。作者库柏将邦波塑造成一位具有双面性的人物角色的同时,依然认为白皮肤与红皮肤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作品中主要体现在邦波的外貌、语言、习惯等方面。

作为一名白人,邦波认可自己的身份,不可避免地就会对印第安人产生歧视,而这种对身份的认可也代入在语言上,他说:“对于印第安人来说是对的东西,对于白人来说可能就是错的。”当时的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冲突一度构成美洲大陆上最激烈的冲突,这种冲突不仅是资源上的掠夺,还包括意识形态上的碰撞,这是欧洲文明和印第安文明在对待人类生存环境、财产以及个人身份等方面的冲突,为了合理化对印第安人的掠夺与压迫,白人将印第安人描述为野蛮人、魔鬼、甚至“低级”物种[2]。印第安人倘若想要得到白人世界的认可,就必须说英语。邦波作为主人公,他的观点其实也就是作者库柏的观点,即一方面对印第安民族怀有人道主义的同情心,另一方面却认为自身文化的话语权占据主导地位。对印第安民族来说,接受另一个民族带来的文化冲击就意味着要放弃自己千百年来的传统,向白人所主導的世界俯首。然而,印第安民族在整体上对白人文化是排斥的,因为白人所带来的冲击正是印第安民族毁灭的原因之一。

库柏笔下邦波的一切行为和判断总是正直的、善良的,他的建议被大家所采用,并且被认为有用,和他一起生活的恩卡斯父子虽然同样是正义、善良的代表,但这两位土著居民相较于邦波显然缺乏冷静和机智。另一位印第安人麦格瓦,他作为邦波的对立面,长相丑陋,性格阴险、狡猾、残忍。Terence Martin 曾经指出:“麦格瓦的邪恶能力一直膨胀,直到他使人想起撒旦的形象……麦格瓦最终站在了邦波的对立面,后者的高尚品质需要一个重要的对手显现出来。”[3]撒旦是一个坚毅、不畏权威,同时又无惧任何道德标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双面人物,人们通常将这类人物看作是英雄和恶人的化身,此形象十分贴切麦格瓦的人物设定,撒旦率众同上帝进行对抗,而麦格瓦作为部落的酋长,同样率领部队与白人进行抗争,二者都利用追随者的怒火和对胜利的渴望来燃烧仇恨。或许在白人世界中,麦格瓦是恶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但换一种视角,自己的族人被异族残杀,麦格瓦个人担负起抵抗异族侵犯的重任,无疑是有大义的。

“火水”——印第安人对酒的称呼,白人通常认为酒会导致印第安人迷狂,印第安人喝了酒后会进行内部残杀,甚至会伤害白人。美国第一位对醉酒文化进行研究的著名学者华纳说,这种带有贬低印第安人的话语建构色彩抚平了白人对印第安民族所做之事导致的内心不安,还使得他们充满着种族优越感[4]。但库柏并未从“火酒说”入手,而是从印第安人内在的道德缺陷着笔,将麦格瓦塑造为一个为达复仇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领头人,残忍、丑陋、可怕,与邦波的理性、正义相较,这位土著的印第安人落后、愚昧、残忍。库柏无法用相对公正客观的眼光看待这位传统的印第安人,而更多的是以白人的固定思维去分析,给读者带来的是一种迫切寻求种族间不同的敏感认知。麦格瓦其实是一个有智慧、有谋略,且极有远见的领导者,为了能当上部落酋长,他忍辱负重,因为害怕被族人疑心他和白人有勾当,有意识地隐藏自己会英语的才能;当部落有人抓到科拉两姐妹时,他并不着急去看一直所痛恨的俘虏,没有在肉体上对两姐妹进行残害,而是继续抽着烟,一直保持着沉思状,这些都在暗示他筹划已久的复仇计划已经完成,他并不着急去核验胜利的果实。所有细节组合起来都展现了他那超乎一般人的政治才能和智慧,不过同邦波相比,他终究是野蛮的印第安人。

钦加哥父子同样也是如此,他们和邦波共生死,身上也有着优秀的品质,但本质上也属于野蛮的那一类。在钦加哥撕掉法国军人的头皮后,邦波摇着头说:“一个白人要是这么干,那的确是一种残酷、不人道的行为;对一个印第安人来说,这是他们的天性,是没办法的。”这其实也是作者库柏个人的看法,他笔下的邦波一方面在试图容忍印第安人剥头皮的野蛮行为,另一方面又在叹息剥错了对象,这其实是对好友残忍行为的无奈和对白人文明行为的拥护。殊不知,印第安人这种行为产生的根源正是白人的入侵。

三、对人物的倾覆性叙写

库柏对印第安人的塑造摆脱了以往人们所认知的将人物单纯分为好人与坏人的分类模式,他在作品中描绘印第安人的文化和生活,展现他们的美好和令人尊敬的品质,同时也揭示欧洲移民对印第安人造成的伤害和不公,对欧洲移民历史和文化进行反思和批判。他试图打破人们对历史事件的简单化理解,更加客观地看待历史和文化,并从中获得启示,以促进不同文化的交流和理解。

库柏从邦波的形象、性格、说话方式等方面着手,刻画了一个极具杂糅性的人物形象。有着白皮肤的印第安人邦波是钦加哥的养子,他的身体特征及矫健程度显现出他同其他印第安人的天然差异,他的肌肉虽然发达,但并不丰满,反而有点瘦弱,但是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因长年累月的风餐露宿和含辛茹苦而锻炼得十分坚实。他的衣着服饰也体现出浓重的印第安人传统习惯,印第安人无法像白人一样可以设计出款式新颖的服装,因此邦波唯一追求美的方式就是通过颜色的装饰来实现外形的理想状态。邦波的生活并不富裕,因为营养缺乏,他的肌肉并不发达,但他却通过颜色来进行外在美的加持,可见物质上的匮乏并没有使他放弃对美好事物的追求,这也从侧面为邦波在危难时刻无私救助科拉两姐妹做了铺垫。邦波的人物形象是吃苦耐劳、正直坚毅的,他同时也是两个世界——印第安世界和白人世界的结合体[5],是一个具有多层意蕴的人物。他从小就和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作为英国军队的领路人,他的身份并不是奴仆,而是帮助军队的英雄,是自由、正义的化身,这位理想主义的西部英雄,他的个性和命运同荒原息息相关。

四、浪漫主义色彩下的抒写

邦波不仅与印第安人有着同伴之间的情谊,对白人也有着同情之心,当听闻科拉和艾丽斯两姐妹在路上遇到危险时,邦波奋不顾身前往救助。他并不像恩卡斯那样倾慕科拉,也不像邓肯上校痴迷于艾丽斯,后两者因为情感的驱动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守护两姐妹,邦波仅仅因为友情和个人的道德便承担起救助两姐妹的责任。

科拉是孟洛上校的女儿,其母亲有黑人血统,充满异域气息,科拉的长相和母亲相似,她与恩卡斯有着情感上的羁绊,但这样跨越族别的爱情在当时是不被祝福的。库柏这样描述科拉的外貌:不粗俗,也不平常,端庄尊贵,秀丽绝伦。两姐妹的模样同样秀美,但妹妹艾丽斯在性格上却有很多缺点,她是一个充满幻想、缺乏自我认知的小女孩儿,孱弱,需要人保护,科拉为了保护她被抓走当俘虏。爱丽丝的性格没有姐姐科拉好,能力也没有科拉强,她是金发碧眼的纯白种人,但深得白人男性邓肯的喜爱。

邦波并不是因为倾慕两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才去拯救她们,他并不懂爱情是什么,这也是这个人物本身的局限性,但他知道爱情可以为人带来幸福和快乐,衷心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获得幸福。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无论是印第安朋友还是白人朋友,二者在他的心中同样重要,他并没有作区分,可见平等理念在邦波心中占据重要位置,不过身为白人的天然身份让他在语言和心理上存在一定的优越感,这和彼时的欧洲文化背景不无关系。欧洲文化一直将印第安文化视作低劣文化,认为其文字缺乏规范,表现力也不够。邦波是一名白人,又是莫西干人钦加哥的养子,他的双重身份正是作者库柏对种族文明间冲突的思考。将白人身份的邦波搁置在印第安人的部落中,不让他汲取白人文化,他也未与印第安人全然同化,始终保持着他作为自然人的秉性,这是作者对邦波身份杂糅的意象融合。邦波这个人物形象贯穿全文,说明作者不只是为了让读者看见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还倡导建立一种和谐、自然、平等的民族关系。

五、结语

著名的文学理论家萨义德曾经说过:“我不止属于一个世界。我是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同时我也是一个美国人。这赋予我一种奇怪的、但也不算是怪异的双重视角。此外,我当然也是一个学者。所有的身份都不是单纯的;每一种身份都对另一种身份发生着影响和作用。”[6]作者库柏作为美国民族文学的开拓者,却成长在深受英国文学影响的环境中,复杂的经历使得他致力于创作出属于自己民族的美国式小说,创作题材有别于他国文学风格,也就注定了他笔下邦波的身份不可能是单一的,纯粹的,没有变化的,相反,更多是混杂的,游移的。有着“白皮肤”却生长在印第安部落的邦波是处于多元文化下的自然人,他在双重文化杂糅的影响下找到了实现自我主体性价值的可能。

参考文献

[1] 库柏.最后的莫西干人[M].宋兆霖,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2] 闫文婷.分析《最后的莫西干人》中纳蒂作为种族融合的意向[J].活力,2013(2).

[3] 贝克尔.死亡否认[M].林和生,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4] 马岳玲.库柏对“野蛮人”的颠覆性叙事及其种族主义批评[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22(4).

[5] Terence M.From the Ruins of History: The Last of the Mohicans[M]//Fields W.James Fenimore Cooper, 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M].Prentice-Hall,1979.

[6] Said E.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M].Cambridge, Mass: Harvard UP,2000.

(特約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李小洪,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理论与批评、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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