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森
人间四月芳菲尽,林芝桃花始盛开。去西藏林芝时,正值四月。因仓促出行,甚至还没来得及酝酿出足够的朝圣心理。
在林芝米林机场的寒风中萧瑟了片刻,便急匆匆钻进接站的越野车。前往八一镇的途中,许是有点儿高反,也许更多的是心理作用,灌下两瓶红景天,无暇顾及窗外景色,一路昏睡。
略感清醒时,车已从雅鲁藏布江岸转到尼洋河畔。沿着河谷连绵的桃花林行驶了不久,看到路边有块标识—嘎拉村。下车后听向导说,半个多月前,这里才举办过第十二届桃花节。
放眼望去,一棵一棵野桃树随机分布在尼洋河两岸,疏密不均,没有人造林横平竖直规整的阵容,很随意的样子。每一棵都高大威武、豪恣狂傲,完全不像平原地区的桃花那么温婉与妩媚。在西藏相对艰苦的自然环境下,从幼苗到成树,这里的桃树繁衍生长,少不了与冰雪、狂风展开无数次竭力的抗争,哪里容得下那般娇羞与怯弱。历经三五百年的磨砺,每一棵强健存活的桃树后面应该都有一则坚强而幸运的故事,若以概率来论,怕是要以千万数级的分母作计。
这些野桃花,粉中偏白,没有那么浓艳,或许为了适配雪山幽谷和蓝天白云的背景色调,不必表现得过于妖娆。这似乎也应和了西藏人民的纯朴与内敛。花形相对较小,但数量偏多,密密匝匝地簇拥在枝头,许是为了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抗衡,在繁衍天性的驱使下,不得不以数量取胜。河谷里的植被并不茂盛,桃树粗犷的枝丫肆意地舒展着,完全不用顾虑与其他植物争夺阳光雨露而相互排挤。也不会有谁来修枝打叶,粗壮敦实的树干举起散漫不羁的枝条,尽显野性之美。
林芝的桃花是开在天上的。雅鲁藏布江流域,海拔3000米处,数百万棵野桃花竞相怒放,如此壮观,足以让平原地区的我们仰视。若以地平线作参照,桃花之上,更有皑皑雪山和湛蓝的天宇作映衬,又展露出“天外有天”的层次感。
天上的时间或许真的更慢。虽然称作“西藏小江南”,林芝的时序更迭却比江南地区略微延后,桃花的花期自然更晚些。雪线刚刚退去,林芝的桃花便匆匆绽开,因为要与寒冷的气候抢时间,自然顾不上那许多精致的装扮。
林芝的野桃花,是冷艳、桀骜的。林芝的桃花开在荒野上,在杂草丛里,在青稞地边,成为独有的地理标志;也开在文成公主的书笺里,开在仓央嘉措的诗里,开在唐卡的背景里,化为独特的文化符号。
而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桃花是雅致的、娇柔的。江南的桃花,是“春江暖涨桃花水”的温润,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娇美,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和美。在桃花的娓娓叙述中,还有美食家苏轼“染得桃红似肉红”的调侃,以及李太白“恩疏宠不及,桃李伤春风”的感怀。当然,更少不了“桃花坞里桃花庵”中的桃花仙人唐寅,还时时念叨着“又折花枝当酒钱”。只是不知伯虎兄除了畅饮桃花佳酿外,是否也想尝尝青稞酒呢?
若是在桃林间的杂草丛中席地而坐,再来碗泛着淡黄色光的青稞酒,必定不负这美好的春光。碗里的酒倒映着桃花,以及卓玛红扑扑的脸蛋,在淡淡的花香催化下,定会加速醉意。锅庄舞伴随欢快的音乐,不知会不会震得落英缤纷,让花瓣回归大地,重新滋养树根。当然,不需人的影响,花也自然会落,如此循环。就像进了桃花林,也终归是要走的。
从嘎拉村出来,在八一镇稍作歇息,又匆匆前往雅鲁藏布大峡谷。途中突然下起小雨,给我们兼职做向导的东道主表示出一份歉意。但对于我们来说,对一个并不了解的预期,又怎会生出并不存在的遗憾。
快到大峡谷观景台时,才渐渐明白东道主致歉的缘由,原来是为我们见不到南迦巴瓦峰的尊容而觉得有些惋惜。这座山峰素日就云雾缭绕,从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因此,也被称为“羞女峰”,加之今天下着雨,更难一探真容。向导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把他以往拍到的夕阳照耀下的南迦巴瓦峰图片展示给我们看,也算聊作安慰和补偿吧!但这反而激发了我心中的渴望。看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的内心却变得无比固执,莫名地坚信我们一定能看到南迦巴瓦峰的真容。
当车临近观景台时,先在一棵大桃树边停下,向导说这棵桃树很有灵性。与先前看到的桃树不同,这一棵明显高大粗壮得多,树龄应该大不少,却依旧枝繁花茂。树丫上挂着很多布条,树干下部还用石块围砌着。显然,它一定受到当地人许多敬仰与膜拜。我们双手合十,向它致以敬意。
就在这时候,才发现雨竟然停了!
走到观景平台,极目远眺,峡谷入口处形似葫芦,前面是一片寬阔的河谷,桃花也很繁盛。远望去,一团团粉雾和一带碧水缠绵在一起。身居此处,才发觉在嘎拉村看桃花时视角受限,感受大不相同。
正待返程,突然,身旁一对夫妇惊呼:“快看上面!”抬头望时,南迦巴瓦峰正从云雾中探出身子。我们一行六人赶紧到平台上站好,抓紧时间拍照留念。这一过程前后不到三分钟,仿佛专门为了我们的到来,留了一个窗口。这让我们受宠若惊。
几年过去了,偶尔还会回想起那段游历。除了开在天上的桃花,还有矗立于天空的南迦巴瓦峰。只是不知道,曾一睹南迦巴瓦峰的真容,是源于我们自身的气场,还是朝圣的虔诚。或许,是那棵有灵性的桃树所赐的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