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属性,与党性相呼应,构成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术语。党性概念是中国共产党直接从马列原典中继承发展而来的,人民性概念则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不断本土化的结果,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重要理念。在中国,党性原则和人民性原则作为一组概念,从宏观上多呈现于中国革命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政治语境中,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事业的理论和实践则从微观层面上对这组概念进行了具实解读。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 人民性 新闻业 实践
【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5-011-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5.002
人民性不仅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重要理念,也是中国特色新闻事业实践的重要原则。作为一种话语,人民性来源于马恩原典和中国传统的民本思想,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其内涵被充分具實、丰富、完善起来。中国共产党在人民的具体所指上提出了具实的标准和群体所指,在社会发展的实践中将人民提高到重要地位。在新闻事业人民性的具体实践中也有清晰的逻辑路线:在近代国人自办报刊中的民史思想和资产阶级革命派新闻活动中的国民理念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在党报活动中,从群众性到人民报刊的丰富实践,发展出新闻事业人民性内涵,从而完成新闻事业人民性的理论和实践构建。
一、中国新闻事业“人民性”的话语起源与发展
1. 马克思关于人民性的话语起源
党性和人民性源自马恩经典文献,在马恩时期,它们更多作为一种政治话语的形态出现,[1]并没有严谨的学术性的概念界定,尤其是人民性,马克思甚至认为其原始概念“人民”在学术上“过于一般的含混”,他更愿意用“阶级”的概念来进行相关学术性内容的论述。[2]的确,阶级与生产资料、社会分工等社会政治经济方面的具实联系,使得阶级的概念比人民的概念更具有量化特征,且学术严谨,其内涵和外延界定也更加清晰。尤其在彼时社会环境下,阶级作为一种研究路径和方法,把生产资料、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有机而具体地统一起来,将辩证唯物主义和唯物历史观等重要理论具化成各种中观和微观问题,清晰地进行阐释、分析和解决,成为人类认识社会历史发展的创新理论和重要路径。
据李冉等学者统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中,至少6次提及党性和人民性,提法不多、内涵单薄。列宁大力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党性的论述,表现为《列宁全集》中至少262次提及党性,但提及人民性仅有9次;另外,列宁在1905年发表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一文中详尽地论述了党的出版物中党性原则问题,但没有使用党报的人民性这一概念。[2]
陈力丹通过比较德文、英文等日耳曼文字构词法,指出马克思恩格斯早期使用的相关词语虽然被翻译成党性和人民性,但仅仅是表达党的精神和报刊的人民性这样简单的意思,并没有复杂的政治、政党和意识形态等层面的意指,与后来列宁和中国共产党在文本中所使用的党性和人民性概念并不一样。马克思虽然没有给出人民和人民性的具体内涵,但从各种行文中可看出,他对人民在历史中所表现的创造力、实践精神和革命精神充分表达了褒奖的意味。
马克思第一次提到人民性是在1839年的《关于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二)》中,他写道:“所以这些哲人和奥林帕斯山上的诸神的塑像一样极少人民性。他们的运动就是自我满足的平静,他们对待人民的态度如同他们对待实体一样客观……只要这些神谕还没有人民性,它们就是人民的。这些哲人也是这样。”[3]在这里,人民和人民性出现在对古希腊哲人、诡辩学派或以古代的神等为代表的唯心主义观念的批判上。1842年3月26日至4月26日,马克思在《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一文中又一次使用人民性概念,这次是围绕正确认识报刊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而言,他认为“自由报刊的历史个性赋予了(或决定了)自由报刊的人民性”,[4]是反对诸侯等级思想的。他指出:“自由报刊的人民性(大家知道,就连艺术家也是不用水彩来画巨大的历史画卷的),以及它所具有的那种使它成为体现它那独特的人民精神的独特报刊的历史个性——这一切对诸侯等级的辩论人说来都是不合心意的。”[5](153)这段文字是反驳当时莱茵省等级议会代表莱茵哈德·佐尔姆斯-劳巴赫伯爵的观念,其反对新闻出版自由,认为“在荷兰,新闻出版自由未能防止沉重的国债,并且在极大程度上促使了革命的爆发,结果使二分之一的领土沦丧”。也就是说,其认为荷兰的自由报刊造成了荷兰革命和领土沦丧。马克思认为报刊不能承担全部历史责任,但报刊以精神的方式参与历史发展,所以“就连艺术家也是不用水彩来画巨大的历史画卷的”,意思是历史画卷是由浓重的笔墨画出来的,报刊只是水彩,它不能画出完整的历史,但参与历史的描画。[4]
人民报刊思想是马克思恩格斯在青年时期提出的概念,是马克思主义报刊思想的起点。在他看来,“自由出版物”是“真正的报刊”,是“人民报刊”,必须具备人民性,要表达一定的人民精神。首先,他十分重视报刊和人民群众的关系,强调报刊得以存在、发展的重要条件是得到人民的承认和支持。他认为,优秀的人民报刊是把“个人同国家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的有声的纽带”,是一种“国家精神”,是“和谐地融合了人民精神的一切真正要素”的报刊。[5](154)其次,正是由于他认为人民性是由其历史个性决定的,因而他一方面论述了报刊是人民精神的表达者,另一方面承认报刊同时也显现了人民的缺陷,只有随着人民精神的成熟,报刊也才会成熟起来。[4]在德国书报检查令发布后的自由报刊低潮中,马克思认为“人民本身已不再关注祖国的利益,而且丧失了民族意识”,[6]这种状态使得报刊无法发挥作用,“宪章运动”后,相对进步的激进报刊发展举步维艰,马克思也撰文称“工人阶级的机关报刊由于群众的漠不关心而相继停刊”。[7]这些表述都强调了人民群众在报刊活动中的关键角色,初步提出了新闻事业的人民性内涵:只有人民群众保持对公共事务的高度关切,媒体才有生存的必要和发展的可能。再次,人民性是马克思意义上的自由报刊的必备品质,这种品质一方面作为阶级性而存在——“独特的人民精神的独特报刊的历史个性”;[5](153)另一方面,人民性绝不能仅仅停留在文本层面的自我宣称上,而是要在报业实践中充分调动起人民的关注、情绪和反应,做到为人民所接受、所认可,把报刊的自由诉求落到实处。
2. 民本思想:人民性的中国传统政治话语来源
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社会对人民性的重视和接受,与中国传统政治视野中的民本思想也有一定的继承关系。
古代的人和民是分开的,春秋以前,人是指上层统治者,民同“氓”,为下层被统治者。“民”在《说文解字》中诠释为“民,众萌也”,意指未开化的糊涂、不明事理的懵懂之人群。据现有文献,“人民”最早出自《诗·大雅·抑》:“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意思是,安定你的老百姓,谨守法度莫任性,以防祸事突然生。后来,“人民”和“民”基本通用,如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言:“九月中旬入和国……人民服饰,唯有毡衣。”再如《水浒传》第二回言:“府尹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因此,人民指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多指一个国家的普通人,区别于少数有特权者,相当于平民、黎民、百姓、民众、公众、公民等,在当时生产力和社会发展背景下,未受教育、智识未开化的特征明显。不过也有将“民”扩大到包括士人阶层的更大范畴的表述,如《管子·小匡》道:“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在这里,古代社会分工的士农工商,均为民之基础,且是“石民”,即国家之柱石和根基,读书人也是“民”之一。
中国社会有非常悠久的民本思想,一般认为其起源于殷商时代,形成于春秋时期。那时,从君主到一些大臣对“民”的认识都有了新的提升,《尚书》记载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就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本思想的起源,《管子·牧民》更具体地指出,“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田氏代齐用大斗出货、小斗收进的手段,“得齐民心”“民众归之如流水”。这一思想为后世儒家所继承,孔子提出“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的思想,发展到孟子时,更加系统深刻和全面,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国本”“民为政本”“民者,万世之本”等仁政思想,他告诫统治者要用具体措施来“爱民”“利民”,轻刑薄赋,听政于民,与民同乐等,这标志着民本思想的完善。后世开明君主多认同和实践此理念,如李世民认为:“君依于国,国依于民。”
明末清初,以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为代表的进步思想家,深刻揭露和批判了君主专制独裁的统治,认为君主制度是“天下之大害”,反对君主个人独裁,把天下当作私产,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君的责任就在于“以天下万民为事”,将民本思想进一步推进。
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孙中山第一次将人民提升到国家主体的地位:“专制国以君主为主体,人民皆其奴隶,共和国以人民为主体”,“今日我国为共和国,应以人民为主体”,“中华民国者,人民之国也”,从宪法层面将人民提高到国家主体地位。
3. 中国共产党关于人民性的话语成长
人民性的概念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过程中,被具实、完善并显化的重要概念。从不同时期中国共产党的各种文件、经典文献中可以看出,人民性相关概念在革命时期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使用频率越来越高、内涵越来越丰富,不论作为政治话语还是学术概念,都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过程中最具有显示度的概念之一。
中国共产党关于人民和人民性的论述,毛泽东筚路蓝缕,也是集大成者。他总结提出的群众路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以及党性和人民性是一致的、统一的,既是毛泽东思想最鲜明的特色,也是中国共产党人民性理论的核心。
毛泽东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结合中国社会实际,从阶级的视角、生产资料的占有以及其他经济社会要素出发,首先明确了人民群众在社会群体中的具体所指,即人民群众到底是哪些具体的人群,从根本上解决了人民概念含混不清的问题。在《民众的大联合》《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文章中,他初步厘清了人民群众在中国社会中的指向,指导中国共产党分清敌友,为正确解决依靠谁、为了谁的问题奠定了基础。
1921年七八月间,毛泽东在《湘江评论》上发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结合马克思的阶级分析视角,观察本土受压迫群体,指出人民群众最基本的构成是“农夫、工人、学生、女子、小学教师、警察、车夫、各色人等”。1925年,毛泽东经过调查,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中,认为左翼小资产阶级也是群众的一部分,“这种人在精神上的痛苦很大,因为他们有一个相反的比较。这种人在革命运动中颇要紧,是一个数量不小的群众,是小资产阶级的左翼”。[8]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共产党提出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群众中补充了一个重要的群体,即知识分子。“对于一切多少有用的比较忠实的知识分子,应该分配适当的工作,应该好好地教育他们,带领他们,在长期斗争中逐渐克服他们的弱点,使他们革命化和群众化,使他们同老党员、老干部融洽起来,使他们同工农党员融洽起来”,“对于一部分反对知识分子参加工作的干部,尤其是主力部队中的某些干部,则应该切实地说服他们,使他们懂得吸收知识分子参加工作的必要。同时切实地鼓励工农干部加紧学习,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使工农干部的知识分子化和知识分子的工农群众化同时实现起来”。[9]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党的七大上,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肯定了知识分子是属于人民的,“在过去半世纪的人民解放斗争,特别是五四运动以来的斗争中,广大革命知识分子对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所起的作用是很偉大的,在今后的斗争中,他们将起更大的作用。因此,今后政府应有计划地从广大人民中培养各类知识分子干部,并注意团结与教育现有一切有用的知识分子”,他更强调大批的人民的教育家和教师,人民的科学家、工程师、技师、医生、新闻工作者、著作家、文学家、艺术家和普通文化工作者等,“必须具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从事艰苦的工作”。[10]
1949年之后,人民的界定还引入了劳动的标准:劳动的就是人民,不劳动的(大资本家)就不是,民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属于人民,“在我国现在的条件下,所谓人民内部的矛盾,包括工人阶级内部的矛盾,农民阶级内部的矛盾,知识分子内部的矛盾,工农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工人、农民同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工人阶级和其他劳动人民同民族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民族资产阶级内部的矛盾等。我们的人民政府是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府,但是它同人民群众之间也有一定的矛盾……在我们国家里,工人阶级同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工人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一般属于人民内部的阶级斗争,这是因为我国的民族资产阶级有两面性。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它有革命性的一面,又有妥协性的一面”。[11]
1958年8月,在审阅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中央文教小组组长陆定一呈送的报告《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时,毛泽东特意加了两段文字,并在文字开头就强调“中国教育史有人民性的一面”,并结合孔子、孟子、荀子、屈原、司马迁、王充、关汉卿乃至孙中山等人的思想加以阐释。在此基础上,他强调与以往几千年中国传统教育不同的是,“社会主义教育乃是工人阶级手中的工具”,他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对人民性的概念进行了深入剖析。可以说,在毛泽东的很多著作中,都闪烁着人民性的思想光芒。
改革开放后,毛泽东有关人民内部矛盾的论述得以认可和重申,民族资产阶级仍是人民的一部分,“在社会主义革命史上第一次把工人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实践上早已这样做了,只是第一次进行理论说明)。社会主义革命的对象是资产阶级,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普遍原则。毛主席和我们党没有教条式地理解这个原则,而是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根据中国的历史条件,把资产阶级分为两部分。对于官僚资产阶级,作为三大敌人之一,采取推翻和没收的政策;而对于民族资产阶级则做了独特的处理,始终把工人阶级跟它的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来对待,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12]
人民具体所指,即所包括的群体,是人民性的基础,是让人民性成为一个清晰界定概念的根本。在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人民所包含的群体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一个嬗变过程。其判断的标准,有对生产资料的占有、每个个体的劳动状态,还有政治上的进步属性。正如《马克思主义大辞典》对人民的界定,“人民是指在历史上一定时期内起进步作用的阶级、阶层和集团的总和,其中包括正在进行革命和革新的剥削阶级、阶层、集团和个人”。在这里,还需厘清另一个与人民相近的概念——“群众”,在《马克思主义大辞典》中,群众“包括工人群众、农民群众及其他劳动群众。它通常与‘人民’一词并用称人民群众……主要指从事物质资料生产的劳动群众。不管在什么样的历史条件下,从事物质资料生产的劳动群众都是人民群众的主体”。[13]从这两个概念内涵来看,群众强调体力劳动,倾向于基础经济性的特征,人民包含的群体更多,即“正在进行革命和革新的剥削阶级、阶层、集团和个人”,既包括争取进步的资产阶级,更强调进步的政治性。
群众和人民概念所包括具体人群的演变,印证了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实践中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和发展,彰显出符合中国实际的实践精神。
4.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民性的最新论述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以一系列原创性战略性重大思想观点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民性的最新论述,代表着人民性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的最新表述和理论高度。
首先,人民是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基础和根本。“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诠释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民的核心理念和地位。2016年7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人民立场是中国共产党的根本政治立场,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党与人民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始终保持血肉联系,是党战胜一切困难和风险的根本保证,正所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14]
2018年5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最鲜明的品格。马克思说:“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让人民获得解放是马克思毕生的追求。我们要始终把人民立场作为根本立场,把为人民谋幸福作为根本使命,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贯彻群众路线,尊重人民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始终保持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凝聚起众志成城的磅礴力量,团结带领人民共同创造历史伟业。这是尊重历史规律的必然选择,是共产党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自觉担当。[15]
2022年10月1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强调,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属性,党的理论是来自人民、为了人民、造福人民的理论,人民的创造性实践是理论创新的不竭源泉。一切脱离人民的理论都是苍白无力的,一切不为人民造福的理论都是没有生命力的。我们要站稳人民立场、把握人民愿望、尊重人民创造、集中人民智慧,形成为人民所喜爱、所认同、所拥有的理论,使之成为指导人民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武器。[16]
习近平总书记论述人民与党、人民性与党性的密切关联,一方面继承了古代民本思想的内核,将人民视作社会发展的主体;另一方面也融入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精神——将人民视作党的事业建设的落脚点。
二、中国新闻事业“人民性”的实践逻辑
1. 近代国人办报活动中的民本思想
近代以来,尤其是伴随国人掀起报刊活动的高潮,古代民本思想也非常自然地融入国人自办报刊的实践中,从思想上开始扎下重视普通民众的根本。这构成了中国新闻事业人民性的文化基因。
第一批国人办报高潮中,谭嗣同指出了报纸和民众的密切关系:“且夫报纸,又是非与众共之之道也。新会梁氏,有君史民史之说。报纸即民史也。彼夫二十四家之撰述,宁不烂焉,极其指归,要不过一姓之谱牒焉耳。”“不有报纸以彰民史,其将长此汶汶暗暗以穷天,而终古为喑哑之民乎?西人论人与禽兽灵愚之比例,人之所以能喻事兴志以显其灵,而万过于禽兽者,以其能言耳。而喑之,而哑之,其去禽兽几何矣。呜呼!……‘不毁乡校’,此郑之所以安也;导之使言,‘谁毁谁誉’,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吾见《湘报》之出,敢以为湘民庆,曰诸君复何忧乎?国有口矣。”[17]其明确指出,报纸即民史,历史是中国治国最重要的参考,李世民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代表中国统治阶层和士大夫阶层对历史的重视;董狐直笔的典故,更让中国的历史书写和研究带有一层神圣、庄严的道德和责任的光芒。谭嗣同意识到,民众的言论和表达应构成报刊的主体,这同时也会为未来中国的历史书写提供重要组成部分,且报纸的诞生就是乡校的延续,就是国家的口,这与报纸的人民性有相似的地方。作为打破中国历史叙述的王侯将相本位,将具有神圣意味的文字記录的对象落实在万千不被关注的普通民众身上,这种革命性的突破,可以视作中国新闻事业实践中人民性最初的表达。
资产阶级革命爆发后,资产阶级革命派多运用“国民”的概念。民国成立后,国民党在很多地方创办的报纸,直接使用了“国民”或“民国”的名称,如1916年中华革命党在上海创办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在国内最重要的机关报《民国日报》,以及后来长沙的《民国日报》、汉口的《民国日报》、岭东的《民国日报》、上海的《国民日报》(由原《神州日报》1927年改组而来)、成都的《国民日报》、广州的《国民日报》等,都体现了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对普通民众精神和理念上的尊重。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尤其是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央日报”代替“民国日报”,慢慢成为国民党党营报纸的称谓。
2. 中国共产党的“人民报纸”和新闻事业实践的人民性内涵
中国共产党新闻事业实践中的人民性来源于群众性,从时间上来说,群众和群众性的概念早于人民和人民性的概念,而且在新民主主义时期中国共产党控制的地区中,群众及其相关表述最为普遍,而在国统区,党的文件和文章更愿意使用人民的相关表述。实践中,中国共产党对于人民群众的路线态度也是以群众为主体来进行表述,其大致经历了一个嬗变过程,即从群众是党教育的对象、反映的对象到学习的对象和服务的对象。[18]在1942年《解放日报》的改造中,明确提出党性、群众性、战斗性和组织性四个原则。强调报纸要成为群众的“反映者、喉舌,与他们共患难的朋友”,反复强调反映群众工作的实质,即“反映群众的生活与情绪,传达他们的意见和呼声,同时要帮助他们充实知识,扩大眼界,提高觉悟,和他们结成患难的朋友”。[19]1945年12月30日,胡乔木在《新华日报》编辑部作报告时,提出了“人民报纸”的说法,“党报就是人民大众的报”。1947年1月11日,《新华日报》发文称:“《新华日报》是一张党报,也就是一张人民的报。”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也同样提出“党的报纸,也是人民的报纸”。人民性往往用“人民报纸”来代替,成为人民性的前期表达。在人民性整个话语嬗变中,“人民报纸”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延安时期,“人民报纸”是中国共产党新闻宣传工作中的一个关键概念,它是从群众性、人民大众等概念衍生出来的。解放战争时期,“人民报纸”一度与人民性并称混用,但其所指已溢出党报理论特指的人民性。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报纸”上升为国家报业制度的基本理念。[20]
党报的人民性内涵是什么?阿·奥科罗科夫教授认为:“报刊应当成为人民的报刊。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它都应当是人民的,因为它服务于广大的人民群众,它依赖于广大人民群众的最积极的支持。我们报刊的人民性原则,来源于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决定作用的著名论断。我们的报刊作为一种新型刊物,即与人民休戚与共的刊物,没有也不可能有违背人民任务和利益的自己的一套任务和利益。我们的报刊在反映人民的根本利益和社会发展的迫切任务的条件下,在不断地成长和发展。”“苏联的报刊(包括目前的机关报)与人民群众保持着紧密联系。工人记者和农村记者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广,它体现了列宁关于报刊人民性的思想,体现了新社会所有的建设者都参与报刊工作的思想。”[4]
尹韵公认为,新闻领域的人民性,是指新闻事业对待人民的态度以及运用新闻手段反映人民大众的思想、感情、愿望和利益的一种特性。[21]2013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明确提出坚持人民性,就是要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坚持以民为本、以人为本。要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工作导向,把服务群众同教育引导群众结合起来,把满足需求同提高素养结合起来,多宣传报道人民群众的伟大奋斗和火热生活,多宣传报道人民群众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典型和感人事迹,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满足人民精神需求。[22]这些要求从宗旨、立场、方向和内容等层面提出了落实人民性的具体要求,这也是新闻实践人民性的具体内涵。新闻工作者不仅要反映客观真实的现实社会,公正公开地进行报道,也要有对社会上弱势群体的关爱和社会正义感,新闻工作者必须尊重每一位媒体报道对象,反映公众舆论的声音,努力做到充分尊重人民的意愿,站在全民权益的立场上,为营造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而努力,推动社会进步。新闻工作者应该爱国爱民,勇于承担责任,拥有正义感和公正感,特别注重民主、文明、宽容、友善内容的呈现,反对极端、暴力、偏狭的言论,以负责任的态度应对复杂多变的读者形象,勇敢示范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努力关注人民的大小诉求,解决社会问题,服务公众,满足客观需求,增强社会正能量,培育和发展人民的思想文化素养。
3. 中国新闻事业的实践要坚持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的原则
坚持新闻事业的人民性,必须要同时落实新闻事业的党性原则,党性和人民性是统一的。经过长期实践和研究,2013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强调党性和人民性从来都是一致的、统一的。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并提出坚持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的要求,“坚持党性和人民性相统一,把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变成人民群众的自觉行动,及时把人民群众创造的经验和面临的实际情况反映出来,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23]这从根本上统一了关于媒体党性和人民性关系的重要认识。
新闻事业坚持党性原则,是坚持党对新闻舆论工作的领导,坚持党管宣传、党管意识形态、党管媒体,坚持政治家办报,把政治方向摆在重要位置。坚持党性原则,必须与坚持人民性原则相呼应,这样才能避免简单地转述、复述党的主张,以及概念、口号和生硬的理论文本,将真诚、鲜活、生动的人民性要素注入党的新闻工作中,切实践行党性和人民性的统一,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的新时代,以“人民性驱动能动性和实践性”,[24]重新理解和认识向群众学习的报刊实践传统,[18]重拾贴近基层的优秀传统,从精神面貌、生存關切、基层实况到语言表达、故事叙事,全面深入理解和反映人民群众的世界,从而将党的主张与人民群众的迫切需求对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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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scourse Origin and Practical Logic of "People Principle " in Chinese Journalism
WANG Run-ze1,2(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Research Center for Journalism and Social Developmen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People principle is the essential attribute of Marxism, which echoes the Party spirit and constitutes an important term of Marxist theory. Party spirit is the attribut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the direct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original Marxist and Leninist canon. People principle is the result of the continuous localization and enrichment of the CPC in the practice of revolution and socialist construction. It is an important concept of Marxism in China. In China, as a group of concepts, the Party spirit principle and the people principle are mostly presented in the political context of China's revolutionary cause and social construction from a macro-perspective, while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aspects of the CPC's journalism and publicity cause are a pract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is group of concepts from a micro-perspective.
Key words: the Sinicization and Modernization of Marxism; people principle; journalism; practice
作者信息:王潤泽(1971— ),女,辽宁大连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教授,中国新闻史学会会长,主要研究方向: 新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