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荣
年年冬天,情义路上都有酸菜陪跑。
我上大学那会儿,宿舍兄弟们彼此都不称呼姓名,都用家乡特产来代替,北京的同学叫“烤鸭”,江西的同学叫“瓷器”,江苏的同学叫“阳澄湖大闸蟹”,我来自东北,他们喊我“酸菜”。我对这个绰号颇为不满,多次争取改为“东北虎”未果。后来想起此事,他们没喊我“翠花上酸菜”就算嘴下留情了。
这事也赖我,我一到冬天,舌尖便开始思念酸菜的味道,在没有蔬菜大棚时,冰天雪地里只有酸菜支撑着东北人的饭桌,我最喜欢油渣和酸菜搭配在一起,包饺子或炒、炖,别提多香了。
我们宿舍就我一人家在东北,那个还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程控电话都罕见的年代,他们根本不知道酸菜长啥样,虽然我无数次跟他们细数酸菜的腌制方法,他们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是,我也只是嘴上谈“腌”,我只见过母亲腌酸菜,大体知道腌制的流程,但要我亲自腌,未必能腌出正宗的味道。
但单靠我嘴上描述,他们已经馋得不得了了,都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酸菜饺子或炖一锅酸菜粉条,并约好了毕业后有机会一定去东北找我。
毕业后,大家忙于工作,忙着结婚生子,东北之行迟迟未付诸行动。但他们对酸菜念念不忘,每年都写信要我邮寄酸菜给他们。
这个容易,母亲每年腌酸菜时,多腌一些便是,兄弟们收到我邮寄的酸菜后,都回信说,太好吃了。然后会回寄给我他们家乡的特产,答谢母亲的酸菜。
年年冬天,情义路上都有酸菜陪跑,兄弟几个的感情没有因为毕业而消散,反而因酸菜拴得更紧了。
母亲去世后,妻子开始腌酸菜,每年刚立冬,不等他们喊,我就把酸菜快递给他们。
前几年,我经济好转,兜里有钱后,邀请宿舍兄弟来东北旅游,吃住玩我都包了。大家聚齐后,我请他们品尝东北特色菜品,谁知道他们都对酸菜“浅尝辄止”。
老大酒量不行,酒过三巡,他已经有点醉了,跟我说了实话:“酸菜一股怪味,难以下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之蜜糖,我之砒霜。”
我有些生气,反问:“难吃还不早吭声,还要告诉我如何如何好吃,害我年年给你们寄,白搭上那么多邮资?”
老大醉醺醺地看着我,说:“你寄的不是酸菜,是老母亲的心意,是咱兄弟的情义,是我向身边人炫耀的资本。”
老大这番话说得我鼻子一酸,刚想举一杯酒表示一下心情,老大接着又说:“但是,我还有句话要替大家说,你现在混出息了,事业有成了,就别再给我们寄酸菜了。”
老大这是几个意思,难道妻子做的不如母亲做的心意浓?老二接过话茬说:“原来你工资低,我们比你单位好,赚的比你多,我们给你寄特产,知道你肯定回寄,怕你花钱,所以才说酸菜好吃,要求你年年给我们寄。现在你有钱了,我们可以跟你说实话了,其實我们吃了一次就够了,无法喜欢上酸菜的味道。”
原来谁敢说我们这里的东西不好吃,我一定会觉得没面子,但这次的酸菜“差评”,说得我心里一阵温暖,还掺杂着点儿小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