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波
《群牛图》
1953年,刘海粟应邀赴京出席全国第二次文代会,适逢首届全国国画展览会正在筹办中,刘海粟携带了《群牛图》送展。
《群牛图》作为刘海粟的重要代表作,多次出现在他的个人画展和画册中,但关于此画的创作年份,多根据章士钊、叶恭绰1953年的题辞,误以为是1953年的新作,如1981年刘海粟在香港举办画展时出版的《海粟》画册。198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刘海粟作品选集》,则标记为“1948—1951年作”;1989年刘海粟在台湾举办画展时出版的大型画册《刘海粟书画集》中,则把《群牛图》的创作年份标记为“1943年作”;同年出版的《刘海粟年谱》1943年3月条下,也说明“春,作中国画《群牛图》。1953年请章士钊、叶恭绰等题诗”。这一订正,是符合历史真实的,但只是历史真实的一部分。
1939年,刘海粟辗转从上海远赴南洋,在多个城市举办筹赈巡回画展,所得巨额画款,悉数捐赠给中国红十字会,为支援抗战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直至太平洋战争爆发,南洋各地相继沦陷,刘海粟的筹赈画展活动才被迫中止,并隐藏身份,四处躲避。1943年春,刘海粟被日军俘获。其间,他每天作画度日,《群牛图》就是这一时期所作。此画完成后,日军立即将图版送至上海,刊登在1943年2月1日创刊的日伪杂志《一般》创刊号上,由此可见原作左上角只有“癸末(即1943年)岁首,刘海粟写于吧城艺海堂”的落款。
1946年,刘海粟携此画请于右任题词,于右任获悉此画的创作背景后,对刘海粟“身处艰难气若虹”的气节和胆魄大为赞叹,欣然题写了“三月不自由,看牛,画牛,海天万里,白云悠悠”,以作写照和肯定。1947年,此作发表于《联合画报》第205期“刘海粟画展”专页内。1953年,碍于当时的特殊形势,刘海粟挖去于右任等人的题词及1943年的落款,经重新修复、装裱后,改题“刘海粟制”,并请章士钊、叶恭绰、张伯驹重新题诗,成为《群牛图》的现貌。
《遥岑烟霭》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分馆(普陀区美术馆)藏有刘海粟泼彩作品《遥岑烟霭》,该画左上角题有“好山无数接天涯,烟霭阴晴日夕佳。要识先生曾到此,故留笔戏在君家。丙戌春,海粟。”我于2017年初见该画时,听刘海粟爱女刘蟾介绍说:此作一直是家中旧藏,是父亲于20世纪70年代初期尝试泼彩画法的开山之作。我当时却明显看出题字是早期风格,且丙戌即1946年,可见此画确非20世纪70年代所作。但刘海粟尝试泼彩创作是20世纪70年代之事,这幅落款1946年的泼彩作品,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疑团一直困扰我长达两年之久,直到2019年,我竟无意中找到一本1948年出版的《中国生活》杂志(第13期),该期封面是刘海粟所作的一幅设色山水,画中题字竟与《遥岑烟霭》如出一辙。该七言诗出自宋代米友仁水墨的作品,末句原文是“故留墨戏在君家”。刘海粟此作,实际上亦融合了米家山水与石涛的笔法,因是设色,故把“墨戏”改为“笔戏”,更为贴切。再仔细观察,发现《遥岑烟霭》右下角未有泼彩的部分,其所描绘的山石、小桥、流水、人家,与《中国生活》封面作品是完全吻合的。封面两枚印章的位置却与《遥岑烟霭》略有出入,这是因为民国时期的彩色印刷技术所限,印章需经二次套色印刷,因此位置有所偏差。该期杂志扉页“封面作者介绍”中即配有该画作的单色版,因是原图单色印刷,故印章位置与原作无异。由此可以断定:该期《中国生活》的封面画作,就是《遥岑烟霭》的原作。即刘海粟的《遥岑烟霭》是经历了二次创作的,发表于1948年《中国生活》杂志(第13期)的,是該作1946年的原貎,20多年后,刘海粟在这一幅早年的得意之作上直接泼彩,成为现貌。
我当即把这一发现告知刘蟾,她获悉后十分高兴,并表示:初时在家中整理发现这幅作品时,看见泼彩的痕迹是溢出画心、蔓延至原裱的绫边之上的,当时不明就里,只觉得有碍观感,因此还特意请装裱名师重新揭裱,因揭裱过程中也对画作进行了清洗,底色因此比原来更为洁白。现在回想,当时实在应该保持原貌,更能使人领略刘海粟在艺术道路上不断求新求变、勇创高峰的艺术探索与追求。■
(作者系刘海粟美术馆特聘研究员、南京艺术学院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