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才瑞
摘 要:本文试以分析王铎行草书立轴作品为例,探讨王铎字组安排的特征,了解王铎在动荡黑暗、复杂沉沦的时代影响下产生的郁结情绪所形成的书风,反映了王铎跌宕的字组创新和强烈的节奏变化与其书法面貌和人格精神有极其密切的联系,王铎的尝试和创新,对当代书法艺术的发展有着深远影响与积极意义。
关键词:王铎;字组;创新;风格特点;人格精神
一、王铎行草书作品中的字组组合特点分析
笔者在临摹学习王铎行草书时心有所悟:一幅好的书法作品,字组之间的衔接处理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关键问题。大量书法史资料表明,字与字之间的关系或连带组合,主要是指如何根据上一组或上几组所需,或有停顿换气处,来生发整组的轮廓及其取势。
在结构上,王铎行草书结体险峻,偏旁易位,高低参差,正斜交错,给人以奇险之感。气势上,此书能放能收,线条婀娜多姿。在字组排列上,或一二字连属,或二三字连属,即使字间不相连,亦能气脉不断,因而天真烂漫,浑然天成。字与字、字组与字组之间节奏强烈,气势连贯,不仅体现了书法之美,同时体现了诗韵之美、意境之美、心灵之美。笔者通过分析王铎《忆过中条山语轴》《咏金山寺诗轴》《题柏林寺水》的立轴作品来浅谈王铎是如何把握和处理字组组合之间关系的。
其一,利用组与组的翻仰关系来完成轮廓的摆正或加强取势。如《忆过中条山语轴》中的“予年”组与“十八”组,“过中”组与“条至”组与“河”字、“东”字。“予年”组与“十八”组的取势先往左再向右再偏向左,在作品中用做字组的轴线图的方法进行解析,开头“予”字的中轴线摆向左方向,与第二个字“年”的上半部分是顺承的关系,以至于形成“予年”字组,随着“年”字下半部分中轴线突然向右摆动,并与第三个字“十”字的竖画相承接,由此,“十八”字组中轴线再摆向左方向,至此,“予年”与“十八”两个字组完成了一个近似“S”形的摆动,这种“S”形摆动在王铎行草书中不胜枚举;“过中”组与“条至”组与“河”字、“东”字,亦是一个近似“S”形的摆动。再例如《题柏林寺水》诗轴中第一行的两串“S”形摆动,使行轴线越显弯曲,动势强烈,张力十足;另外“洞阴森”字组中“洞”字中轴线向右倾斜,“阴”字趋于中正,最后“森”字拽向右边。这种字组组合关系一般是通过几个连接点字的中轴线左右摆动,最终再转为平正。在字组间,上组偏向一方,下组转向另一方,左右调整,折中摆正,从而起到互相承接和相互支撑的作用。
其二,利用字组内上下字的大小关系、错位关系以加强节奏感。例如:“郁之气”组,中间“之”小,上下“郁”字与“气”字大,由此形成“大小大”的节奏变化;“之意勉”字组与“之为欤”字组呈现的是字形由小到大的节奏变化。再例如“流孤寺外白云只”字组,“流孤寺”“外白”“云只”三个字组的排列分次左移,形成错位关系,产生了跌宕起伏的气势。
其三,利用上下字组不同的用墨状态和运笔速度来改变书写节奏。用笔有浓燥粗细者,有庄重飘逸者。例如:在《忆过中条山语轴》作品中“十八”字组用笔凝重厚实,下一组“岁过中”字组灵动细挺。“书院”字组的轻细也与下一面“忆”字形成由细到粗的轻重节奏变化。从轻到重的旋律,在“书院忆”演绎一次后继續在“郁之气”字组与“今齿”字组之间重复。如果只是简单的从轻到重或从重到轻的低级的变化,那就太小看王铎的招式了,更加复杂的是藏于整体变化之中局部的细节变化。例如:“岁过中”字组中“岁”字内部的轻细变化;“条至”字组中,“条”字左边结构的精细变化;“高远望”字组中,“远”字与“望”字之间连带的细微变化。再如《咏金山寺诗轴》中第二句“解缆攀藤路欲建赤”中,“解缆攀”字组用的重墨,形成夸张的墨块,“藤路欲”顺承上面字组,但用笔取涩,最后的“建赤”字组再用重墨,形成作品中黑白疏密的强烈视觉冲击力。仔细看这样的处理,就会发现这种节奏的控制和把握使人感觉更加舒畅自然。
其四,利用连与断的转换来调整字与字、字组与字组之间的节奏关系。字组内,例如“高远望”“封多”“郁之气”“吾乡”字组,利用牵丝连带,使字组内出现跌宕起伏的摆动。字组与字组之间,通过断与连调解两个字组之间的关系,例如“封多”字组与“郁之气”字组通过中间断开的一个“葱”字,使“封多”字组与“郁之气”字组两个字组产生了距离感,也就有了节奏的快慢变化。字组之间的牵丝,若连若断,既是承接又是转换。
其五,利用字距的远近关系来调整节奏。字距紧的显得有紧密感,字距松的则显得有空旷感。王铎对空间变化有极强的敏感度,行气空间在他的行草书中是充满妙用的成分,其空间虽然千变万化,但控制自如,看似漫不经心地穿插进入内部空间,实则与整体相辅相成,气息相通。
综上所述,字组之间的关系复杂多变,因此需要通过日积月累和长时间的临古练习才能达到如此自由书写的状态。王铎的用笔高妙,在于他能非常熟练地运用毛笔写出各种线条的各种状态,从涨墨到牵丝,燥润干湿交错,粗细大小变化,制造矛盾与化解矛盾的对立统一,在各种字组组合中不断地出现,这种字组关系的变化无不时刻反映着王铎的性格特点和书风面貌。
二、王铎行草书作品中的字组特点和艺术风格的关系
行草书创作讲究连绵贯通的气息,但是连贯并不代表作品整体要大小粗细全部相似统一,过多地追求一致就如同匠人书写一样,缺少情感与思想的表达。对独立的字进行大小长短的错落组合,使字与字、组与组之间有了疏与密的变化,这样才可以给整幅作品奠定不同风格韵味的基调。
王铎行草书多采用巨幅的竖轴,其字连绵跌宕,节奏感极其强烈。他将长短大小不同的字和参差错落的字组连接起来,来调节章法的布局排列和互动关系,运用复杂曲折的行轴线,将断开的字组重新组合起来,用来打破单个字端正的形态,上面字和字组的正斜偏移越大,下面字或字组需要向回拖拽的力量也就更大,行轴线的视觉冲击力因此就越强烈。一个个跌宕奇崛的字组合在一起,就产生了每行甚至整张作品的生动活泼之感,使作品风格特征更加鲜明。
在王铎的行草书作品中,字与字之间虽不存在方正平庸的状态,但整体观之却相互支撑,和谐统一,其行草书雄伟恣肆的势态,赋予了大轴巨幅的竖轴书法新的内涵。
三、王铎行草书的风格特点与王铎人格精神的关系
黄道周云:“行草近推王觉斯。觉斯方盛年,看其五十自化,如欲骨力嶙峋,筋肉辅茂,俯仰操纵,俱不由人,抹蔡掩苏,望王逾羊,宜无如倪鸿宝者。但今肘力正掉,著气太浑,人从未解其妙耳。”王铎的行草书在书法史上具有极为崇高的历史地位,有行草书宗法“二王”之称。其书法波磔连绵、变化神出、奔放跳跃,在尺幅六尺到丈二巨幅条幅上,王铎运笔不仅善于运用虚实、浓淡等变化,而且刚毅果决,一气呵成,随心所欲。他深入传统,向古人汲取精华,不断追求矛盾变化,寻求既能继承传统又能推陈出新的道路。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王铎作为明末清初的书法家,虽处在矛盾尖锐、时局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却整合了传统的美与自身的独特书风,坚决巩固了自己在中国书法艺术发展史上的特殊地位。
王铎不仅具备沉着的一面,而且也具有飘逸的一面,沉着和飘逸之间的平衡是很难把控的,受王羲之王献之的影响,王铎取得了两面的平衡。感情的表达需要法度的支持,同时法度的规则也约束着感情的表达,王铎的书法在情感和法度上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与契合,既有法度的厚重沉重和技法的细腻精微之处,也使情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的行草书巧中有拙,拙中见巧,特别是其气贯通神之处。草书贵在真性情,书法的性情在草书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且草书的意境是多元丰富的,草书意境有雄伟、险峻、秀丽、古朴、飘逸等,在草书的意境审美创造中,雄伟、险峻和奇崛最能代表王铎对草书的艺术审美和风格创作。
王铎的大字行草作品对欣赏者有着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把传统的书法思想和内心的狂放洒脱相糅合,用笔流畅与干涩相得益彰,飘逸与沉着混为一体,形成虚实相生的效果。王铎的书法作品富有韵味,雄奇豪肆之余,却并不与“雅”所矛盾,简言之,其字符合“中庸”的原则,经得起推敲与检验。其夸张的字形,或被强化的字势,伴随着墨色的枯润浓淡相济和字与字组轴线的大幅度摆动,极具視觉效果。王铎以其鲜明的个人风格、独特的艺术性格实践,将传统作为自己“出新”的跳板,成为借古开今的历史担当。在纠结不循规蹈矩的精神中,他将二王书法转换成既保有丰富的传统内涵又有所突破的个人风格,形成连绵体势。王铎超越了明末清初个性解放思潮时的众多书家的同时,也超越了他生存的那个中国传统文化的时代。
王铎借助于书法表达自身主体精神,是人生状况的真实反映。在动荡黑暗、复杂沉沦的社会中,因降清,他的余生不得不生存在别人的蔑视和贬低中,纵有愁绪万千、满志踌躇却也不能,于是把雄沉力量化于书法之上,以涩拙雄沉的书法面貌践行其曲折跌宕的心路历程,抒发己意,在酣畅起伏中见稳定气势,显示了他韧健雄奇的风骨,同时表现了沉静坚定的内心世界,这不仅获得了精神上的抚慰与尊严,也实现了自己的人的价值和人格的自我超越。王铎的精神一直留在书法的发展历程中,他开天辟地的一面,为后世书家不断追寻着。
(西安美术学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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