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邻居

☉〔法〕皮埃尔·贝勒马尔

◎孔源源 译

一

那时的贝尔纳女士还是一个16 岁的少女，一个来自布列塔尼村庄的特别善良诚实的女孩，本名叫乔赛特·库特龙。

在16 岁的年纪，乔赛特·库特龙爱上了一个17 岁的少年，他来自巴黎，在她所住的村庄度假。这个男孩是属于城堡的，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那座巨大的房子位于村庄的高地，只在6 月、7 月，人们才打开那些百叶窗。10 月，乔赛特发现自己怀孕了。

应该对此负责的人已经离开村庄去巴黎继续上学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乔赛特的父亲非常生气，因为此事让他的家族蒙羞。

在那个时代，乡村里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这种意外堪称灾难性事件。

乔赛特逃跑了，去了巴黎曼恩火车站。她在一家专门收留“犯了错误”的年轻女孩的机构进行分娩。那里的气氛并不好，但乔赛特没有其他选择，她只有17 岁。

在巴黎，乔赛特寻求不到任何帮助或理解。她也曾尝试去找孩子的爸爸，他住在一幢漂亮的大楼里，女仆轻蔑地对她说：“保罗先生是教会学校的寄宿生，如果您希望给他父母留下口信……”

乔赛特结结巴巴地说：“不用了，没有必要了，谢谢……”

她只能把孩子托付给一家公共救济福利机构，给予孩子自己的姓名——乔赛特·库特龙。她说：“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保留她的名字——乔赛特，日后我会回来找她的。”

二

她的父亲经过多番思考叫她回家。他说：“你可以回来，但不能带那孩子，我不愿意看到她出现在这座房子里！”

虽然乔赛特到了法定年龄，但是仍然没有接回她的孩子。她下定决心：“一旦赚够钱，我就去找我的女儿。”

但一切都太晚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乔赛特·库特龙的思想日益成熟。她摆脱了环绕在自己周围的不理解、罪恶与虚伪，只剩一个念头：找到自己的孩子。她坚持不懈地寻找。她做过销售员、收银员，直至中年，她嫁给在工作中结识的咖啡厅经理，但那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她向这个善良的男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并表达了自己的忧虑。她要找到她的女儿，在法国的某个角落，她的孩子也许还没有结婚，也许还保留着她的姓名——乔赛特·库特龙。这是唯一的线索。

乔赛特每日翻阅电话号码簿和选民名单，她的丈夫不时地好心劝她：“我可怜的乔赛特，这样寻找好像在一捆稻草里找一根针！”

三

这一年，乔赛特·库特龙有了惊人的发现——乔赛特·库特龙，在伊泽尔省的一个城市，24 岁，未婚。这一定是她！

乔赛特说服丈夫卖掉咖啡厅，到她女儿所住的街区内定居。

一位母亲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去了解自己的女儿是远远不够的。她不断制造“偶遇”，频繁地与女儿出现在同一个商业区……一开始，她与女儿只是泛泛之交，随着关系的深入，她开始邀请女儿去她工作的咖啡厅。她们逐渐成为朋友。

每每谈到家庭或童年时光，乔赛特总是说：“您知道，我不愿任何人了解我的童年……我被我的母亲抛弃，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不愿意知道！”

现在的情况比之前更糟了，尽管女儿近在咫尺，母亲乔赛特却不敢向女儿讲述真相。她以贝尔纳女士的身份与女儿相识，她的女儿只知道这位女士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名字，与她的丈夫共同经营着这家“终点站咖啡餐厅”。

直到有一天，她的女儿非常自然地对善良的贝尔纳女士说：“我想把婚宴设在您的餐厅，我们人数不多，只有我未婚夫的家人出席！您知道，我没有父母。”

婚礼上，女儿致谢道：“感谢贝尔纳女士给我们安排了这么棒的婚宴，为贝尔纳女士鼓掌！”这让贝尔纳女士感到自己被隔离在外。她不知道面对这位年轻的女士，如何说出“我是你的母亲……是我把你抛弃了……我们拥抱吧”这样的话。

贝尔纳女士没有放弃，她继续努力着。终于，契机出现了：对面的公寓空了出来。

她成功地说服女儿——如今的乔赛特·库特龙女士买下这套公寓。现在，她成了女儿的邻居，这是一个进步。她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讲述一切。

年轻的乔赛特·库特龙先有了一个小女孩，又有了一个小男孩。作为邻居，善良的贝尔纳女士尽其所能给予她帮助。

乔赛特对贝尔纳女士说：“每当我看着自己的孩子，就会想到我的妈妈，想到她抛弃了我。”有时，善良的贝尔纳女士也试图缓解一下她的怨恨情绪，对她说：“你知道，有些事不能随意评价，在那个时代，成为少女妈妈是件耻辱的事。”

乔赛特会立刻打断她的解释，说：“即使是动物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几年过去了，贝尔纳女士一直不敢说出这句话：“我是你的妈妈，我照顾的是我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

四

现在，贝尔纳女士像被“邻居”这一角色框住的囚犯，时间拖得越久，她越没有勇气。

这一天，善良的贝尔纳女士，乔赛特·库特龙女士的女邻居，被人行道上的摩托车撞翻，当场死亡，享年48 岁。

这个晚上，房间里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在她的灵床前，乔赛特·库特龙为她守夜，作为她的朋友，她的邻居。贝尔纳女士的丈夫也在那儿，他了解事情的真相。他流着眼泪，为自己也为妻子。但他没有告诉这位年轻的女士，她在为谁守夜。

第二天，乔赛特·库特龙看到了报纸上的讣告，其中一句是：“乔赛特·贝尔纳女士，原姓库特龙。”

她的女邻居竟然有着与自己同样的姓氏和名字？乔赛特·库特龙感到十分震惊。当人们抬着棺材走下楼梯时，乔赛特看着这一切，一语不发，迟疑着。贝尔纳先生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她猛然间感到荒谬、混乱，以及恐惧……

她把讣告展示给贝尔纳先生看。他扫了一眼，垂下双眼，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