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的赤红,散为尘埃的猩红,低沉的钟声,湮没进冲天的吼声,只有一把雕琢繁琐的龙椅,毫无损伤地立于原处,静默地等着一个人。火一般的旗,涌在各处,浩浩荡荡地破门而入,遒劲有力的手,重重拍在椅背,万人俯首称臣,朝拜之音环彻宫廷,经久不息。
天将亮,东方日出如烛,却也给天地间带来一丝暖意。十二章纹加身,冕旒琳琅作响,缓步拾阶而上,眼前却闪过战场的一幕幕,嘶哑呼救,负隅顽抗,一将成万骨枯,一帝成又殆尽多少枯骨?何况,还是个年少帝,余部未清,边国垂,民怨载道。这条路,越来越没有终点。微凉打断思绪,提醒他眼前的事情,才是要紧事。步子忽的迈大,几步便入了大殿,正坐中央,五彩流光的玉玺,萦绕惑人的气息,大权可握。有了它,才能踩实脚底的土地,扛住肩上的重任。百官朝贺,比军中多了份君臣礼少了份兄弟情。藏在袖中的手缓缓紧握,高处不胜寒。
天未明起身,月悬空才眠,双眼底盛满乌青,阅不尽一沓沓端坐小几的奏章,上奏内容大同小异,来来回回几句重复,实在不快。安抚民众,果真不该遣一帮久经沙场的人去办。常年握着刀剑的手,未必能握好手中的笔。民非军,用治军的法子管民,能顶一时半刻,之后將重蹈前朝覆辙。他要四方安定。在乱世中创出桃园仙境,以威逼民,不是他想做的。批注密密麻麻,多是劝诫勿用武力,顺应民意,护民爱民。朝上非战场,既然劝别人上奏不重调,自当以他为起点规正。按性子捋脾气,一诏一诏地写好时,字间浮动,暗笑太过操劳,真应该早些敛这帮将士的性子,如今倒可为他分忧。可字儿仍在动,揉揉鼻梁,将烛火举得低些,才看清是只黑皮蜘蛛,轻轻用指尖一挑,便到了手中,那家伙不怕人,胡乱地爬来爬去,也不离开手掌。随手一弹,不管将那家伙弹到何处,继续他的国策大业。谁知,那家伙又一次上了案牍,接着又被弹飞。连续几次,年少的帝皇没了逗弄的心思,将蜘蛛放在窗棂上,熄烛就寝。翌日醒来,披衣梳洗,点了烛火去寻昨日被他放走的家伙。窗棂上痕迹全无,将烛火举得高些,黑皮的家伙正在抽丝织灰网,忙碌地左顾右补。早朝归来,它还在半空挥舞肢体,那灰网有气无力地随着窗风飘。恍惚间,像是帝皇看着自己,辛苦盘营谋划,是为了在乱世中得以安身。可这世道与人心无一不乱,愿望竟成了奢望。怎能安身?凭何安身?儿郎,焉能任人宰割欺凌?远走别乡,聚集志同道合者,竖起而起,成就皇图霸业。可历经诸多,才发现世道乱的根源是人心乱,人心乱的根源则是私欲盛!为私欲而战,从何谈起太平?只是步前人后尘。丰功伟绩又如何?顶多史书多翻了几页纸,多写了几行字。雄才伟略不施于民,反而处处招摇,要它又有何用?豁然开朗,明白这至尊之位,不是权力的顶端,而是责任的巅峰。坐到那儿,并非贪得无厌,而是时刻谨慎。万民性命寄一人,能不谨小慎微?明白后,所行之事便与各路人不同,顺民意而为,召集流民妥善安置,将士不得扰民、夺取民物、扰乱民安,违者严惩。诸多条款令流民安居,势力自然扩大,民心所向,最终脱颖而出,登上九五尊位。策划谋权,便像这蜘蛛织网,虽有辛苦,但有回报。及时警悟,便如蜘蛛将错线迅速调整,避免后患。想不到,蜘蛛,倒也能明了道理。
年少的帝,终有被岁月磨去棱角的一天,幼年时的志向未变,可总有改变的机遇,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是寂寞相伴的一天。多年时光,足够练出一双洞察人情世故的眼睛,旁人在前,直看本质,掩饰早成多余之举,若是侥幸未被看出,只有不想看清这一个原因。看得清,不需过多言语,就少了几分相处。久而久之,发现这世上就是戏台,唱尽悲欢离合,世间百态,终有散场。有人冷眼相望,有人入戏太深,谁又能真正体会。朝臣所说的为君上分忧,未尝不是替他们自己分忧。宫闱中的解语花,何尝不是试探。偌大的宫殿,只坐了他一人,有千百的念绪,万般想法,又该与何人说?墙上的蜘蛛,一如既往的勤勉,万丝缠,说与不说,对它而言似乎无关,做好手中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帝心中纵有千千结更与何人说?疑问放在一旁。尘世间谁又有能完全说穿的话,全做修行,磨砺心志,年少帝皇的目光能看遍整个尘世,但绝不可停留在任何一方,路还长,远处定有惊喜。这蜘蛛,不正是一个惊喜。年少的帝与蜘蛛,何其相似?
作者简介:
孙天娇,女,汉族,陕西西安市人,本科学历,助理会计师,陕西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