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喷

孙彦涛

二姐夫信奉“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他喝酒跟别人不一样，不划拳、不叨菜、不喝茶、不抽烟，也不用酒盅，嘴对嘴干抽，你说你的他喝他的，说几句话咕咚一口，喝水似的，边聊边喝。因长期爱饮，养成了熟醉，酒一搭唇，陈年旧事顺口流，当年高考失意名落孙山；初恋女友如花似玉终成人妻；少年未能从军留下遗憾；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计划生育风口浪尖，被计生办又打又罚，受尽磨难……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到这个时候，二姐就会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酒瓶，歉意地对客人说：“你们别信他，这货就这德性，不让他喝他不高兴，一沾酒把持不住满嘴跑火车，陈谷子烂米翻来覆去，几十年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此时，二姐夫就朝客人躬身抱抱拳尴尬地笑笑，说：“革命小酒天天醉，不喝也不对，就这点水儿，还没湿住麦根儿哩，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诸位见笑了。”

往往一摊酒席下来，二姐夫酒没少喝，话没少说。在村里就落了个大喷的外号。除了酒，二姐夫的爱好就是书了，酒不离口，书不离手，是二姐夫的基本造型。二姐夫常說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书是他大喷的源泉。

秋后的一天下午四五点，二姐夫手提一壶酒，腋窝里夹上卷成卷儿的《三国演义》就要下地去。二姐见状，吼道：“叫你去拔烟杆，为啥不拿家伙，夹本书，提壶酒，你是上百家讲坛大喷哩？”

二姐夫理也不理，神秘笑笑出门而去。

前几天，二姐就吩咐二姐夫，下地把烟杆拔了腾腾地准备耩麦，他笑笑：“不急，时节尚早。”被我二姐催急了，他白眼一翻，说：“急啥急？老夫自有妙计。”

果然不出两个小时，二姐夫就哼着小曲儿从地里回来了。二姐看见，问道：“一壶酒还不够你喝，回来添添？”二姐夫把眼一翻：“什么话！老夫把烟杆拔完了，班师回朝！”

二姐不信，立即下地一看，果然二亩多烟杆拔得一干二净，摆放得整整齐齐。二姐惊讶之际，碰上护林员谷疙瘩：“敏的姐，刚才你家建设领了一帮中学生把烟杆拔了。你别看这货疯疯癫癫的，心里不糊涂！”

原来，二姐夫发现，每逢星期六下午四五点，镇中的学生星期天回家，烟地旁边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他从一个学生口中探得，中学生爱听袁阔成播讲的评书《三国》，他灵机一动就安排了个就腿搓麻绳的局。

二姐夫殴打父亲的事件，是发生在2013年中秋节的后半夜，中午喝了酒的二姐夫一觉醒来，突然想呕吐，就急忙下床往外跑，鬼使神差一头钻了进了父亲的房间，对着熟睡的父亲狂吐不止，父亲被突然惊醒，父亲中午也是喝了点酒，见是二姐夫，就破口大骂，二人厮打起来……

接到家里出事的消息，已是第二天上午，二姐匆匆安置好孙子后就急忙从城里折回老家。在乡医院病房里，二姐闻到了满屋的酒气。

贤惠仁弱的二姐，平生第一次开了杀戒，当场扇了二姐夫一耳光：“我们刚走，你爷俩就闹成这样，你就是这样饱读诗书，孝敬老人的？！”

二姐夫说，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父亲门口，看到一个狐狸精正挟持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就动了手脚。二姐夫信誓旦旦坚称打的是狐狸精，天明才发现是父亲。

听到此时，二姐也潸然泪下，二姐心里明白八九分了。

二十五年前，婆婆去世尸骨未寒，公公就霸道决断决定续弦。婚后，年轻后婆裹挟公公到了城里，在城里给干部的小姑子带孩子，全然不顾二姐夫妇在农村养育两个刚出生的孩子的艰难。计生办对二姐夫又打又罚，公公在城里搂着新婆婆只管享清福，退休金全让新婆婆把持着，家里不管不问。二姐夫度过了一段人间地狱般的生活，公公婆婆明显有偏心小姑之嫌。不但二姐夫耿耿于怀，二姐也心生疙瘩。直到前几年，后婆携款潜逃，公公又厚着脸皮回到老家。

这回，八月十五全家团圆，中午父子俩都喝了酒，耄耋之年的父亲酒桌上再次提出找个老伴儿，一家子多人反对不欢而散。二姐也匆匆随儿子到城里招呼孙子去了。谁想刚走当晚就出了事。

此事发生之后，二姐夫背负很大的压力，从此滴酒不沾，话也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