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安妮宝贝,还在写

2023-10-19 14:14Boli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23年9期
关键词:榕树下安妮宝贝

Boli

作为80年代文青圈子的顶流网红作家,近些年来,围绕安妮宝贝一直有一个独特的现象:

曾经的读者们回忆起阅读安妮宝贝的时光,大多并非感怀青春之美好、易逝,而是觉得羞于启齿——“读安妮宝贝是一种‘耻辱’”。

写作20余年,贴在安妮宝贝身上的标签并不少,且几乎清一色以负面为主:“小资产阶级的无病呻吟”“80后精神毒品”“矫揉造作的都市言情伤痛写手”……其文风也在网络上被许多人恶意模仿和扭曲。

如今“安妮宝贝”四个字已经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最早的那批80后读者也已步入中年。

其实早在2014年,安妮宝贝就已更名为“庆山”,写作风格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当初和安妮宝贝同时期火起来的譬如宁财神、李寻欢等网络作家,早已不再从事纯文学写作,要么转行做了编剧,要么下海从商,只有安妮宝贝,哦不,庆山,还在以几乎一年一本的速度向文学市场供给属于她的文字与思索。

是的,她还在写。

1974年夏天,一个叫励婕的女孩在浙江省宁波市的一个小渔村里出生了。

在海边农村长大的她害羞敏感、不善交际、朋友寥寥,加上父亲工作繁忙,母亲脾气急躁,她总是独自玩耍,在卧室看书或者在房屋后的大池塘逗留一整天。

童年长时间的独处让她比同龄人多了一份寂静、敏感与惆怅。

青少年时期的励捷和大多数规规矩矩的女孩一样,遵从父母的心愿,按部就班读书、考学,从经济学专业毕业后的她听从父母的建议,在中国银行宁波市分行做了营业部职员。

20世纪80年代,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被翻译来中国,20来岁的励捷第一次读到杜拉斯,心里某根弦被拨动了。

王小波在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里说:“我总觉得读过了《情人》,就算知道了现代小说艺术;读过王道乾先生的译笔,就算知道什么是现代中国的语言文学了。”

文艺作品里涌动的爱欲与银行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叫励捷的女孩终于按捺不住了。

90年代正是互联网探索成长期。

1997年末,美籍华人朱威廉出于对文学的热爱,以“生活,感受,随想”为宗旨创立了中国第一个文学网站“榕树下”。

网络文学逐渐成为时新的阅读与娱乐方式。

1998年,24岁的励捷以信手署下的笔名“安妮宝贝”在电脑上开始了写作生涯,在BBS上传了第一篇小说《告别薇安》,開始用喃喃自语式的细碎句子描摹破碎的情感、漂泊的女性、都市小资的孤寂。

这些并不成熟的随想式习作却意外走红网络,安妮宝贝凭借其阴郁颓废的独特笔调,受到网友们的铺天盖地的喜爱。

读者们的热情给了这个向来内敛顺从的女孩以勇气。次年,安妮宝贝便不顾父母反对,辞掉了银行的工作。

她先是来到南京短暂居留,在广告行业就职,后又辗转来到上海,见到了榕树下的朱威廉。

于是在榕树下的公司架构中,安妮宝贝摇身一变成为了内容制作主管,网站主编是路金波,也就是李寻欢。

在由榕树下孕育出的第一代网络作家中,安妮宝贝与李寻欢、宁财神、邢育森后来被并称为榕树下“四大杀手”,在网络上红极一时。

其中安妮宝贝更是凭借其鲜明独特的行文风格在四位作家中最受关注。

2000年1月,全世界都在迎接21世纪,庆祝千禧年的到来,伴随着的是下海经商潮、城市化。

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正是在这个时间里出版,她颓废阴郁的文字格调恰好道出了狂欢背后年轻人内心华丽颓靡的孤寂与迷茫,用她自己的文字来概括就是——

“生命是一场幻觉,烟花绽放了,我们离开了。”

她的写作对象总是围绕着繁华都市生活的边缘年轻人,主题大多关于年少的情欲与妄想,堆砌出了一大堆深入人心的形象。

如“海藻般的头发”“光脚穿白球鞋的女孩”“穿白棉布衬衣和烟灰色裤子的男人”“喝冰水、在冰凉的地板上走”……

《告别薇安》最终创下40万册的辉煌销售业绩,安妮宝贝的书一度成为小资必备,安妮宝贝本人则成为无数文青心目中的“网红”。

同时出版的还有安妮宝贝的小说散文集《八月未央》,描写的依然是城市游离者的生活,以及关于烟花般的爱情、告别、死亡和流浪。

当时一位17岁的少年特地从四川自贡来到上海榕树下的办公室,只为看安妮宝贝一眼。

为了追随偶像,他以“第四维”的笔名也开始在榕树下码字、写下那些有关青春的明媚与忧伤。

他,就是“小四”郭敬明。

2001年2月,安妮宝贝离开了榕树下,北上来到首都。

从榕树下离开后,安妮宝贝也就退出了网络写作,全面转向传统的纸质出版写作,并向长篇小说的方向发力。

从2001年到2004年,安妮宝贝相继出版了《彼岸花》《蔷薇岛屿》《二三事》《清醒记》四本书。

2004年被称为“青春文学年”。

这一年,以80后作者为主体的青春文学类作品在这一年度占领图书市场高达10%,其中又以郭敬明、饶雪漫的“青春疼痛文学风”为主打。

安妮宝贝的作品依然本本畅销,但这些作品在保留早期文章的颓废色彩和情爱主题之外,多了一些她对生命的点滴感悟与省思。

安妮宝贝爱旅行,在西藏、越南、印度等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旅行、读书、写作、思考构成了她生活的绝大部分。

《蔷薇岛屿》是安妮宝贝在东南亚国家的旅行摄影散文集,在这本书写作之前,她的父亲刚刚离世。

至亲的去世对她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无论是思考和写作方式,都悄然发生了转变。

亲人的生离死别让安妮宝贝重新思考生命、家庭、人与人关系的本质。

《蔷薇岛屿》中,安妮宝贝在旅途中一边行走,一边梳理自己的感悟与心绪,不再像往日一样仅仅痴缠于颓靡的男女情爱。

读者认为,《蔷薇岛屿》是她最接近“普通人”心境的作品。

一直以来,关于安妮宝贝的评价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喜欢的人很喜欢,对她的文字几近痴迷;但讨厌的人对其鄙夷至极,认为其文字不过是“小资产阶级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自怜”。

2005年,安妮宝贝成功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其文学上的能力与贡献得到了官方认可。

不过,外界是非好坏的评价似乎并未影响安妮宝贝的写作态度与进度,她依然以平均一年一本的速度将笔下的文字结集成册,供大众自由阅读与批判。

2006年出版的《莲花》是安妮宝贝写作生涯上一个明显转折点。

这本小说是由几位主角的回忆交织而成,尽管结局仍然充满缺憾,但安妮宝贝不再认为生命与爱情只是“虚无的烟花”,很多缺失开始被接纳。

正如她在书里写道那样:“我的前半生已经过完,后半生还没有开始,我被停滞了。”

很多从《告别薇安》一路跟来的老读者认为《莲花》是安妮宝贝最好的作品。也是从这本书开始,国内不少人开始知道墨脱这个地方,安妮宝贝笔下的救赎之地。

《莲花》之后,安妮宝贝像自己笔下的人物一样,开始往灵修的方向坚定前行。

《莲花》像是一个最后的告别礼,从此,安妮宝贝和曾经的读者开始逐渐分道扬镳。

2007年国庆节,安妮宝贝在北京诞下了一个重达六斤四两的女儿,名叫“恩养”。

她在博客中简单表达了对读者们祝福的感谢,却拒绝回答一切有关孩子父亲的问题。

私人生活上,安妮宝贝向来相当低调,尽可能减少暴露在大众视野的机会。而文学上,安妮宝贝却有着相当大的野心。

生完女儿后沉寂了近4年没有出版作品集的安妮宝贝,出人意料地,在2011年做出了一本叫《大方》的杂志。

当时市场上的杂志多以单一的青春小说、纯文学为主,安妮宝贝取名“大方”,意以大方开阔的办刊精神拥抱当时日趋式微的纯文艺市场。

《大方》不同于一般的速食杂志和日益广泛流行的博客网站,里面每篇文章都在八千字以上,不追随热点资讯,不制造劲爆话题。

为了使读者获得“静谧沉浸的阅读时光”,安妮宝贝编辑团队还专门请人绘制了大量古典风格的插图,整本杂志极具东方文艺气质。

从杂志打头的“村上春树访谈录”就可以窥得安妮宝贝的野心。村上春树向来很少接受媒体采访,而《大方》开篇即是首次独家翻译、全文刊载日本编辑松家之仁对村上春树长达三天两夜的超级深度访谈。

此外还有贾樟柯、黄碧云、郭正佩等名家助阵,甚至还刊登了周作人的未发表作品《龙是什么?》。

《大方》第一期首印量高达100万册,颇受读者欢迎,然而仅仅刊印了两期,便因为“以书代刊”的风波被迫停刊。

而这一阶段安妮宝贝写作与审美调性已经愈发冲淡,从《素年锦时》到《春宴》,安妮宝贝的文字开始变得清简而有节制,也从“体验生命”“挥霍情感”变为对生命本质的虔诚求真与探索。

《眠空》的出版,标志着安妮宝贝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早期作品里,安妮宝贝视写作为宣泄手段,用以宣泄某种原生情绪创伤以及童年时爱的缺失。

因此,他的早期作品充满激烈、禁忌、动荡、不安全的爱。她曾表示,那种状态下的自己,因对抗本身而充满毁灭性的快感。

渐渐地,她对写作的动力和意义进行了重新审视,她意识到写作“代表着一种向内自省,代表对表象的超越”。

“自我毁灭是有快感的,摔破一个罐子,与长时间塑造和建设它,前者让你享受到更为强大的自我妄想,觉得自己有力量,但事实并非如此。”

下半场的她开始明确关注人的精神性,她开始修禅,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宗教、哲学、传统文化和心灵方面的内容。

写完《眠空》后,安妮宝贝说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活泼与生机再次回归她年近40岁的身体。

2014年6月,安妮宝贝正式更名为庆山。

“‘庆’是有一种欢喜赞颂的意思,它有一种对事物和周围的世界赞美敬仰的态度,而不是消极的、灰暗的。‘山’是有神性的,与天地联结在一起,有一个词叫‘静山如如’我很喜欢,所以把两个喜欢的字组合成一个名字。”

对于那些因早年“浓烈颓废风”而被吸引来的大部分粉丝来说,她后期的作品已经不再具有吸引力。

庆山本人也承认,后期的作品已经没有“血脉”,只剩下“筋骨”,也就是“不好看”了。

改名风波加上作品风格的转变,安妮宝贝这四个字,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

无论是“转型”之前还是之后,安妮宝贝从写作初始,在文学领域遭受的争议与漫骂就从未停歇。

“转型”之前,其作品被列入青春疼痛言情文学之列,在大众流行消费市场大获成功,前期的作品被许多人调侃为“银镯体”:辞藻空洞华丽、频繁使用句号、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故事情节单调……

安妮宝贝的作品语言尚短,王道乾翻译而来的杜拉斯的作品语言也尚短,二者读来其实都具有古典诗的韵律美的。

因而在一些人看来,安妮宝贝不过是杜拉斯的拙劣模仿者,得其形式但并未得其神韵,语言的美撑不起内容的空泛。

“转型”之后,安妮宝贝与当初网络写作时期的风格相差甚远,但依然被传统的严肃文学圈子所排挤,认为其“不够格”。

其散文作品被调侃为周国平式的“哲理鸡汤”,空有哲理灌输,十分干硬。

但一直以来她似乎并不受外界评议左右,一意孤行坚持自己的创作主题,也就是对人内在生命状态的观察、发掘与探寻。

早年間,在绝大多数严肃文学作者都还在乡土小说的泥土中苦苦挣扎时,安妮宝贝已经以轻盈的写作姿态、碎片式的语言大肆书写城市生活,实则在中国当代城市文学有着不可忽视的开创性贡献。

转型后,庆山求本求真,用佛家的话来说,寻求“究竟”。

尽管在庆山最新出版的书籍《一切境》中,许多读者毫不留情指出,作者的思想体系充满矛盾和漏洞、信仰体系过于驳杂且不够深刻。

但这也恰恰真实展示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灵修”之路:充满矛盾与纠葛,不断推翻自我再重建,不断变化的是个体感悟,不变的是个体持续性的吸收与探索。

如今的庆山很少再像青年时四处旅行、流浪,而是固定住在北京郊外的房子里,过着类似某种山洞静居般的生活。

那里有她的小花园和小农田,种花、读书、修禅、写作,缓慢而认真地给邮箱里的读者邮件回信。

庆山改名时曾发微博称:“改名不代表安妮宝贝这个名字的消失。如同一棵树长出新的枝干,一个旅人走到新的边界。”

安妮宝贝的书几乎陪伴了笔者整个青少年时期,但年少时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羞耻,都是生命里十分真切的一部分,深深触动过,也思索过,回头观望时,恍惚意识到今已行路至此。

只觉欣慰与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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