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岳继：上甘岭上的“百灵鸟”

颜林

有位苏联著名作家曾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可是，从古至今，有数不清的伟大女性为了保卫祖国而勇敢地走向战场。电影《上甘岭》中的王兰和《英雄儿女》中的王芳这两位女英雄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艺术来源于生活，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有这样一群巾帼英雄，志愿军第十五军文工团女战士柳岳继就是其中之一。

柳岳继，1934年8月出生于四川省叙永县叙永镇草市街。1950年4月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文工团。1951年随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五军入朝参战。1952年参加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1953年3月荣获三等功，并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三级战士荣誉勋章。

瞒着父母去参军 行军路上遇“马夫”

1950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五军进军大西南征粮剿匪，途经四川省叙永县城。一天，一批解放军干部和文工团战士们前往叙永一中，与学校师生一起开展联欢活动。正在读初中的柳岳继从一个解放军干部口中打听到部队驻地后，瞒着父母，与十几个女同学悄悄地前往部队驻地找到部队领导，执意要求参军入伍。当时部队并没有征兵计划，但在柳岳继和同学们的强烈要求下，经过唱歌跳舞等测试后，未满16岁的柳岳继考入了十五军文工团。

参加文工团后，柳岳继被分配到戏剧组。戏剧组组长郭同昭虽然也只有18岁，但却像老大姐一样地关心柳岳继，一路上帮柳岳继背背包，教柳岳继唱歌跳舞，给柳岳继讲刘胡兰的故事。郭同昭的关爱和帮助，让柳岳继深深地体会到了部队这个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参军后的第二天，柳岳继便跟随部队开拔，来到了离县城20多公里的马岭镇街上。这时，她的母亲得知消息追赶了过来。母女见面后，柳母拉着女儿的手，说：“你年龄还小，还是学生，还有几个月才满16岁，我和你爸不同意你去参军。”当晚，部队文工团的领导出面做工作，但是没有收到明显的效果。鉴于柳岳继有较好的天赋和艺术素质，又有参军的满腔热情，部队文工团的领导权衡再三，决定让柳岳继自己去说服母亲。柳岳继跟母亲促膝谈心聊到很晚，磨破了嘴皮，还是没有说服母亲。

次日清晨，柳岳继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门。柳母见女儿已经走远，自己追也追不上了，就不再追赶阻拦了，只是口中高喊：“闺女，路上注意安全，记住经常给家里写信！”

为了不让母亲追赶上来，柳岳继飞快地跑到了行军部队的最前面。走着走着，后面一名战士忽然喊住柳岳继：“瞧，你的脚流血了！”柳岳继回头一看，才发现脚后跟被磨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把鞋后跟都染红了。这时，她才感觉到了疼痛，只好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行军。

正在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军人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他看到柳岳继走路一瘸一拐，便停下来对柳岳继说：“小鬼，你脚上有伤就来骑马！”说完立即把柳岳继扶上马背，还一路牵着马的缰绳，防止她从马上摔下来。

到达宿营地时天已经黑了，回想白天的狼狈模样，柳岳继不禁感慨地对战友们说：“今天幸好遇到那个当马夫的战友，他真是个好人！”没想到，这句话惹得战友们哄堂大笑。郭同昭说：“这个马夫可不简单，不仅给你牵马，他还要指挥千军万马呢！”原来，这个好心的“马夫”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基伟军长。这个将军与士兵的真实故事，迅速在军中传为佳话。柳岳继回忆说：“当时，他（秦基伟）不让警卫员紧紧跟着他，距离他较远一些。他正值中年，身体健壮，为人低调，对人和蔼，穿一件较脏的旧棉衣，刚参军的我没有看出来他是首长，还以为他是喂马的马夫呢！”

后来，部队驻扎四川泸州时，有一次文艺演出结束后，秦基伟来到后台看望文工团演员。他与柳岳继握手时，风趣地笑着说：“小鬼，我这个‘马夫’怎么样？你脚上的伤口好了吗？”文工团的战友们会意地笑了起来，柳岳继顿时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害羞地回答说：“报告军长，脚上的伤口早已经好了，谢谢您的关心！”

前线阵地俏“小辫” 上甘岭上“百灵鸟”

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战争爆发。1951年3月，解放军第十五军被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十五军入朝参战。文工团的男团员和年龄稍大些的女团员都随大部隊入朝，而柳岳继与一些年龄较小的女团员则暂时被留在了国内。5月，前线的战斗越来越激烈，上级命令国内的随营学校“护训队”的学员提前毕业，入朝参战。听到这个消息后，柳岳继主动要求随同“护训队”的战士一起入朝参战，得到了批准。

6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柳岳继与“护训队”的战友们跨过了鸭绿江。迎着江风，想到已将鲜血洒在朝鲜半岛的几位先期入朝的文工团战友，柳岳继不禁轻声哼唱起“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的抒情歌曲。

入朝后，为躲避飞机的轰炸，队伍经常是白天休息，晚上行军。一次过清川江时，大桥前后一公里内都是敌人的火力封锁线，队伍遭到了敌机轮番轰炸。跨上桥面，柳岳继听到“跑步前进”的口令，撒腿就跑。空中敌机呼啸俯冲，炸弹落到江心爆炸，溅起了高高的粗大水柱。当跑到接近对岸桥头的地方时，柳岳继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扑通”一下摔倒在桥面上，背的干粮袋也从桥面被炸出的洞口滚落江中。浑身无力的柳岳继想趁机喘口气休息一下，没有马上站起来继续跑。“危险！快跑！”一位护桥的战友大喊一声，立即冲上前去，拉起柳岳继拼命往前奔跑，刚跑到距离桥头60米开外的地方，敌人的一枚炸弹就在桥头爆炸了，吓得柳岳继倒吸了一口冷气。柳岳继感激地对这名战友说：“好险啊！幸亏您及时出手相助，我才躲过了敌机轰炸，谢谢您！”

1952年4月，志愿军第十五军奉命担任平金淮地区的防御任务，坚守在忠贤山、五圣山、西方山一线。上甘岭是五圣山南麓的一个小村庄，是志愿军中部防线战略要点五圣山的前沿。

为了活跃阵地气氛和鼓舞士气，十五军政委谷景生指示文工团抽出部分演员前往前沿阵地，开展宣传鼓动工作和坑道文艺演出活动。9月16日，柳岳继与战友王子毅（组长）、陈惠霖组成文工团三人小组，来到志愿军第四十四师一三〇团二连坚守的位于上甘岭右翼西方山主峰的阵地上。柳岳继梳着两条漂亮的小辫子，官兵们都亲切称呼她“小辫”。后来，谷景生在自己的一张照片上题写了“小辫同志留念”6个字，送给柳岳继留念。

在阵地上，文工团三人小组成员积极努力地工作，一方面收集前线连队的英雄事迹进行说唱表演，一方面还培养文艺骨干，让战士们自编自演，鼓舞斗志。他们白天忙碌后，晩上还要伏在弹药箱上记录英雄事迹的素材，为创作战地新节目做好准备。文工团三人小组的口号是“哪里有战士，哪里就有歌声，哪怕只有一位战士，也要给他唱歌演节目”。三人小组的说唱表演深受战士们欢迎，更是称赞柳岳继是上甘岭上的“百灵鸟”。作为西方山主峰阵地上唯一的女性，除演出外，柳岳继还经常帮助战友们浆洗缝补，有时还抽出时间用野菜包饺子给战友们吃，帮助文化程度差的战友写家书、写入团入党申请书，战友们都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

一次，柳岳继正在给战友们包饺子，恰逢一三〇团团长东传钧来二连视察。擅长摄影的东传钧随即拿出照相机，给柳岳继和战友们照了几张照片，其中有柳岳继与战友们在上甘岭交通壕内一起吃饺子和在坑道里面帮助战友缝被子的照片。后来，东传钧将他拍摄的抗美援朝时期的照片，全部送给了十五军的军史馆（空降兵军史馆），2011年出版的《中国妇女运动百年》画册也收入了这张柳岳继为战友缝被子的照片。

1952年10月14日凌晨，上甘岭战役打响了，东传钧要求连里派人将文工团三人小组安全送回团部去。但是，文工团三人小组坚决表示，要留下来与战友们一起坚持战斗，经受这次血与火的考验。柳岳继说：“战友们都不怕牺牲，难道文工团团员的生命就比战友们的生命金贵些？”文工团三人小组最终被留了下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编写战斗中的英雄事迹，协助卫生员抢救伤员，给牺牲的战友清理遗物，给最前沿的班组送给养。

上甘岭战役进行得异常激烈，许多牺牲的战士遗体血肉模糊，甚至无法分辨出是谁。在战士出征前，柳岳继就在他们衣服后面写上各自的名字、年龄、家庭住址，并且协助他们把所有个人物品都包起来，做好标记。如果平安回来，就打开继续用；如果壮烈牺牲了，便于今后将遗物寄送给他们的家人。在枪林弹雨中，战友们前仆后继、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给予柳岳继很大的心灵震撼和极大的精神鼓舞，也成为一直激励她坚强勇敢和努力工作的动力。

当时连队有个爆破班的暗堡距离敌人阵地很近，隐藏在敌人“眼皮”底下。一天夜里，连队要给这个班送去弹药和给养，在柳岳继的反复请求下，连长同意她与小分队一起前往。带队的排长对柳岳继说：“行动非常危险，你就只能去这一次。”而柳岳继当时的想法是：不怕牺牲，牺牲最光荣！

午夜时分，小分队躲过敌人的冷枪冷炮和探照灯，一路摸索着总算把粮、弹和水等物资送到了暗堡。柳岳继走进暗堡，战友们看见来了一个文工团的女战友，非常高兴地称赞她勇敢。柳岳继给战友们唱了一首歌，然后将带来的部队慰问信和物品等分发给了战友们。就在小分队准备返回主峰的时候，敌人发射的一颗炮弹落在了暗堡入口处，将暗堡的门炸垮了。飞进坑道的弹片，击中了一个副排长的颈部，他不幸牺牲了。另一个战士的大腿也负了重伤，柳岳继迅速用了3个救急包给他包扎伤口，才勉强止住了出血。当时，排长安排柳岳继负责送水，她背了许多水壶，其中一个水壶被击穿了一个孔，挡住了子弹，使柳岳继幸免于难，可以说是水壶救了她一命。战友们合力把炸坏的坑道口抢修完后，天已亮了，这个时候返回主峰容易暴露目标，只有等到晚上行动了。

这段经历让柳岳继终身铭记。她曾回忆道：“在面积不大的暗堡里头，我的身旁一边是牺牲的战友遗体，另一边躺着受重伤的战友。这名受伤的战友，由于流血过多，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我怕他不能挺过来‘去了’，便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尽量地安慰他，为他轻轻地哼唱军歌，分散他的注意力，从而减轻他伤口的疼痛。看得出来，他正以坚强的毅力，咬紧牙关，忍受剧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让我非常感动。后来有个记者问我：‘在朝鲜战场上，哪一天你最难过？’我说：‘我最难过的就是这一天，战友牺牲在我的身边，战友受重伤在我的身边，让我悲痛万分，终身难忘。’”

还有一次，柳岳继与战友们去三連慰问演出，通过一个山顶时，由于交通壕已经被炸平，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立即用机枪扫射，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在此危险时刻，带路的一名战士高喊：“大家跟着我一起滚下山沟。”于是，柳岳继与战友们一起连滚带爬地下到了山底。脱险后，战友们相视而笑，原来大家都成了灰人，尤其是柳岳继的小辫子上全是灰尘，战友们都笑称柳岳继是一个“灰姑娘”。

柳岳继说：“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上，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但文工团的文艺兵们都表现得很勇敢。在残酷的战争中，我学会了扔手榴弹、射击和包扎。在寒冷的冬天，我的双手被冻掉皮，两只脚的趾甲也被冻掉了。那时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想，只想碰到敌人就扔手榴弹。我不怕死，就怕当俘虏；如果遇到敌人来抓我，我就与敌人同归于尽！”

根据记载，参加上甘岭战役的女战士仅有3名：一个是柳岳继，一个是十五军四十五师的卫生员王清珍（电影《上甘岭》中女卫生员王兰的人物原型之一），一个是第九兵团政治部敌工处翻译刘禄曾。这3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战士，如3朵怒放的战地黄花盛开在硝烟弥漫、血火交织的上甘岭。

战地归来唱英雄 宣讲革命好传统

1954年，柳岳继随同部队载誉回国。1955年她转业到河南省，先后在河南省商业干部学校、省商业厅、省供销社工作。转业后的柳岳继继承和发扬志愿军“信念坚定，不怕牺牲，不怕吃苦”的优良传统和革命精神，积极努力工作，先后荣获开封市劳动模范、郑州市先进工作者、河南省供销社优秀党务工作者、河南省妇女英模、河南省劳动模范、河南省三八红旗手和“温暖郑州十大民生人物”等荣誉称号，并享受国家特殊贡献待遇。

1991年退休后，柳岳继发挥余热，积极参与当地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工作，经常参加社会公益活动，慰问孤寡老人，帮助残疾儿童，义务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多次应邀为机关干部、社区工作者、企业职工和学校学生做革命传统教育报告，讲述抗美援朝的英雄故事。在2007年7月27日召开的河南省纪念建军80周年军地巾帼英模表彰暨座谈会上，柳岳继荣获河南省军区、河南省妇联授予的“人民功臣、巾帼英雄”称号。2020年10月，在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之际，中央电视台国防军事频道摄制组来到柳岳继的家中，采访她的事迹。同年，柳岳继先后参加郑州市中原区东关小学传承红色基因主题教育活动、“英雄儿女还原历史，华水学子展望未来”英雄事迹报告会、郑州大学“抗美援朝英模”报告会等。

“同学们，为什么朝鲜战场的那些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他们有的还不满18岁，却愿意在异国他乡零下30摄氏度的地方忍冻挨饿？为什么他们不怕牺牲、顽强战斗，眼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战斗到只剩下一人一枪，依然像一颗颗铆钉死死钉在阵地上与敌人血战到底？这些魏巍笔下‘最可爱的人’，在那里爬冰卧雪、冲锋陷阵、流血牺牲，他们为的是什么？他们是为了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的安全，让千千万万的家庭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啊！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普通一个兵。多少名烈士、多少名战友，是他们用生命用血肉之躯来保卫祖国，所以，我们一定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特别是你们这一代，还有下一代，将来复兴中华的任务，就在你们的肩上，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加油！”柳岳继的每一次报告，都用亲身的经历和朴实的语言，讲述了战友们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动人故事。这些故事震撼人心、催人泪下，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每一名师生，引起了他们思想上的共鸣，让他们受到了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

柳岳继常说，对孩子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是自己的义务；教育年轻人，尤其是树立大学生正确的人生观，是自己的责任所在。所以，虽然年事已高，但她仍奔波于大中小学，给学生们讲述革命传统故事。退休几十年以来，柳岳继先后在全国各地举行100多场革命传统教育报告会，讲述抗美援朝革命传统故事，她希望通过自己的报告，能够让志愿军精神代代相传。（题图为晚年的柳岳继积极参加爱国主义教育宣讲）

（责任编辑：计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