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玮萱
外婆总沉默着,可直到我看到信箱中喷涌而出的信封才知晓:外婆的思念,都在细微处涓涓流过。
印象中外婆总不苟言笑,与喜怒绝缘,以至于母亲告诉她我们新家的地址时她若有所思地顿首,我也只道寻常。
忽而某日邮政员叩开我家大门,嗔怪道:“您家信箱太满了,您拣拣吧!”我连忙翻箱倒柜,找出锈痕斑斑的信箱钥匙,赶紧下楼查看。
我永远难忘那日打开信箱所见到的景象:满箱信封像积蓄已久的雪崩般霎时袭面,紧紧裹挟在我周身。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信封在我的双颊碎吻,我呆杵原地,心中似乎有一场海啸。
我蹲下,拾起散落的信封。信封边缘虽有些微泛黄,却方正得没有一丝褶皱。邮票仍粘得很紧,封口处也平整依旧。我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纸,墨香登时撲面沁脾。信纸上没有一处涂改,毛笔小楷整齐地铺排其上。每一个字都遒劲而不失温婉,一如严肃的外婆难抑信中的柔情似水。她在信中反复书写着我们的名字,千叮万嘱“天寒,勿忘添衣”;她会询问我们家中菜是否够吃,担心城里的菜不够新鲜;又碎碎念叨这季收成如何,丝瓜有多甘甜。
我的指尖不住摩挲着信纸的纹路,就如同抚摸着外婆枯槁的双手。我似乎能看到外婆独坐在家乡一隅,用这双手轻执毛笔,在信纸上记录下了家乡的一年四季、风土人情。她守着满桌的笺草与僻静的老屋,在遥远的家乡——张望复张望。无论这份思念是否得到回音,她总也忍不住倾诉,放不下牵挂。
长信读罢,我模糊地看见信尾似有墨痕漾开,原来恍惚之间,我已泪眼潸然。外婆的思念一直都在,那考究的信封、紧粘的邮票、工整的书写、琐碎的记叙,无不体现外婆的殷殷思念。这份思念能跨越万水千山,却又被遗忘在这小小的信箱里。我们从不曾想到看似严肃的外婆在这细微之处亦柔情无限。思念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自此,我们细细修整了信箱,开始给外婆回信。就让这份思念在时代的细微处缓缓淌过,滋润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