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琳 陈安琪 杨 露
(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重庆 400030)
在全球自然保护地与城市距离急剧缩小的背景下,寻求自然保护地与城市相接地区(即“城市—自然界面”)双赢的规划管理方式具有重要意义。以唯一被IUCN列入城市自然保护地典型案例的欧洲国家公园——法国卡朗格国家公园为例,在分析卡朗格国家公园与城市由冲突到合作共赢转变过程及条件的基础上,基于法令、宪章、规划文件等资料,解读合作共赢目标下的“城市—自然界面”规划管理实践特征,包括:“专项规划研究先行、融入国家公园与城市规划体系、重点地块专门开展规划设计”的多层级和衔接性的规划框架特征,以及4个方面的管理措施特点,即以界面交互作用合作监测为基础和兼顾经济效益的生态保护、增加自然接触机会的同时缓解国家公园核心区压力的游憩管理、基于“城—过渡空间—国家公园核心区”整体时空管理的可持续性交通联系、以生态转型为核心理念的老旧社区与工业景观遗产更新。以期为中国自然保护地与城市相接地区规划管理提供借鉴参考。
自然保护地;国家公园;规划管理;城市—自然界面;卡朗格国家公园
自然保护地周边地区协调管理已成为当前世界自然保护地运动的重点之一[1]。2021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等发布的《2020年保护地球报告》指出,需要加大对自然保护地与周边地区之间依赖关系的关注。一方面是应对外界威胁的需要,因为自然保护地面临的问题大多源于周边地区而非来自内部[2];另一方面是为了实现整体保护,由于法定保护范围往往不能完全满足生态系统完整性保护的要求。
其中,城市自然保护地,即位于人口 密集的城市中心或边缘的自然保护地[3],面临的来自周 边地区的问题尤为严峻。有研究表明,预计到2030年,全球25%的自然保护地与城市(至少有5万人口)的距离将缩小到15 km[4],自然保护地承受着来自城市扩张和土地利用变化的巨大压力和生态风险[5],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被降级、缩小规模或撤销[6]。中国是自然保护地大国中自然保护地与城市平均距离最小的国家[7]。开展城市自然保护地周边地区协调管理研究,既是应对各类开发建设项目、社区发展等带来的蚕食保护用地、污染、削山造地等问题的现实需要[8-9],也是响应国家生态环境高水平保护和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协同的时代需求。城市自然保护地周边地区协调管理的难点在于:该区域通常人类活动影响较大、人口相对稠密且土地开发价值普遍较高,在城市社会经济发展的现实需求以及既有建设现状的局限下,如何更好地协调自然保护、城市开发建设、当地社区三者之间的冲突,以实现生态、经济、社会多方面的综合效益。
国内已有相关研究集中在城市型风景名胜区边缘地带特征认知[10]、边界划定[11]、边缘区建设控制与土地利用协调[12-14]、视觉景观控制[15]等方面,但主要强调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并未解决各方诉求间的冲突和复合功能协同提升问题,易导致针对周边地区的分区划定等规划管理措施形同虚设[16]。在此情况下,本研究采用个案研究法,在对2014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IUCN)发布的《城市自然保护地:概况及最佳实践指南》中列举的全球15个城市自然保护地案例进行普查后,选取了系统性、多层级开展“城市—自然界面”规划管理的法国卡朗格国家公园为案例,引介并深入考察卡朗格国家公园与城市从冲突到合作共赢的转变过程,并剖析合作共赢目标下“城市—自然界面”规划管理的特点,提出对中国城市自然保护地周边地区规划管理的启示。
在20世纪60年代法国国家公园建立的初期,管理者逐渐发现法律中关于国家公园与周边地区的协调性要求实际上很难落实。由于需要补偿以前国家公园核心区的土地所有者,周边地区的开发力度不减反增。而且当时自上而下的国家公园管理和决策模式削弱了周边地区管理政策的社会接受程度[17],再加上不同权力部门之间难以协调,国家公园管理机构在面对国家公园内外割裂问题时,难以推动周边地区的改变。在20世纪70至90年代,随着地球生态学和干扰生物学的发展[18-19],自然保护态度开始从保护生态演变结果,转变为面向过程、关系和维持生态演变潜力[20],这种观念的转变推动法国国家公园尝试寻找一种更好保障国家公园内外统一性的可持续的管理方式[21]。
2006年法国实行国家公园体制改革,出台《关于国家公园、自然海岸公园和区域自然公园的第2006-436号法令》(简称《2006法令》),其中提出的生态共同体(Solidarité écologique)理念,强调应充分认识到国家公园与周边地区在生态、社会上的相互依存关系,并促进国家公园与周边地区在互惠基础上展开合作。该法令中规定了合作关系达成的自愿性,以及合作关系中周边加盟市镇与国家公园管理机构应该各自为对方所做的具体事项,比如对规划的编制或修订要求、环境管理技术支持、项目资金的提供等[21]。
卡朗格国家公园是法国第一个完全按照《2006法令》规定创建的国家公园,是实行生态共同体理念的先行者。公园成立于2012年,位于艾克斯—马赛·普罗旺斯(Aix-Marseille-Provence)大都市区①“艾克斯—马赛·普罗旺斯”(Aix-Marseille-Provence)大都市区成立于2016年,是以普罗旺斯大区的马赛、艾克斯市为中心,由92个市镇组成的市镇联合体。该大都市区取代了1992年建立的普罗旺斯马赛大都会城市社区(Urban Community Marseille Provence Metropole,MPM)。内,以保护天然岩石峡湾群的景观价值、非凡的生物多样性和文化遗产著称,属于典型的城市自然保护地。其核心区面积520 km2(其中陆地面积85 km2),加盟区面积1 004 km2(其中陆地面积26 km2)②数据引自卡朗格国家公园官网(http://www.calanques-parcnational.fr/fr/identite-du-parc-national-des-calanques)[2021/6/10]。,加盟区市镇包括马赛、卡西斯、拉西奥塔、锡耶斯特、罗克福拉贝杜勒、胡沃讷河畔拉佩恩等。
本文选取卡朗格国家公园作为案例研究对象,其代表性和典型性体现在:(1)卡朗格国家公园位于都市区内,紧邻大城市马赛以及卡西斯、拉西奥塔等市镇(图1),属于城市自然保护地;(2)在卡朗格国家公园创立的过程中,其距离城市过近一直是其被质疑是否适宜创立为国家公园并得到有效保护的主要因素,在此背景下该案例从2010年开始了致力于国家公园与城市共赢的“城市—自然界面”规划管理探索并持续至今,这在城市自然保护地中比较少见,深入考察其“城市—自然界面”规划管理形成背景及条件、特点及经验,有助于探索协调自然保护、城市建设、社区发展之间关系的城市自然保护地周边地区规划管理方法。根据卡朗格国家公园规划文件,这里的“城市—自然界面”是指国家公园核心区①法国国家公园包括核心区和加盟区两部分,核心区是自然资源保护区的重点区域,加盟区由自愿加入国家公园保护管理的市镇组成。法国国家公园核心区相当于通常意义上的国家公园。和城市化地区两大区域之间交接的区域[22],具有自然地理(地形、植被和景观等)和人文地理(城市形态、设施和道路等)两个方面的特征[23],是一个模糊的、厚度不同的过渡空间[24](图2)。
图1 法国卡朗格国家公园及其“城市—自然界面”位置图[3]Fig.1 Location map of Calanques National Park and its “city-nature interface”
图2 法国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概念示意图Fig.2 Schematic diagram of the concept of the “city-nature interface” of the French national park
通过梳理自1910年卡朗格地区自然保护运动开端以来卡朗格国家公园保护与周边城市发展之间的关系演变历程,以1994年马赛签署建立欧洲地中海城市发展局协议、2009年发布《创建卡朗格国家公园的考虑文件》两个关键事件为节点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表1),总体可发现从冲突到合作共赢的明显转变。
表1 卡朗格国家公园保护与城市发展关系演进历程Tab.1 Evolu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servation of Calanques National Park and urban development
第一阶段(1910 - 1993年)为城市快速发展时期保护利用的激烈冲突与博弈阶段。这一时期卡朗格地区自然保护和城市的社会经济发展之间呈现出明显的对抗关系,冲突事件频发。从冲突产生的原因来看,主要是自然资源开采、旅游设施建设、城郊住区扩大三方面与自然保护之间的冲突,冲突主体为企业、地方政府等开发利益方与自发形成的市民团体等保护利益方,冲突位置主要集中发生在城市与自然的交接地区。自然资源开采引起的冲突历史最早,主要发生在二战前。19世纪初,随着卡朗格地区周边城市工业繁荣和港口贸易迅速发展,大量采石、煤矿、钢铁等工业扩张至沿海港口地带,对卡朗格地区的环境造成了巨大破坏。1910年,卡朗格地区发生的反对索维尔采石场扩建至米约港的公民示威游行,标志着卡朗格地区自然保护运动的开端[25]。由此促成了1923年卡朗格保护委员会(Comité de Défense des Calanques)市民团体的成立,并在1934年至1936年间推动卡朗格地区的拉加多尔国家森林、恩沃、松港三处地点成为法国“艺术,历史,科学,传奇或风景如画的自然纪念物和遗址”[26]。这一时期,海滨公路等旅游设施建设也引起了环境保护主义者的反抗[27]。二战后,马赛传统工业陷入危机,许多港口经历衰退。在20世纪60至70年代,随着休闲文明的兴起,人们户外旅游的需求进一步扩大。此外,为安置来自北非的超过10万的难民,马赛在城市边缘新建了很多规划混乱、设施滞后的建筑。由旅游设施建设和住房项目引发的冲突越来越多,比如:1953 - 1967年规划经过卡朗格地区的若干道 路项目以及1959年规划的一个会议中心项目均引起了自然保护组织的强烈反对并最终被迫终止;1972年计划修建于卡朗格山脉边缘的社会住房项目由3 000户削减到630户[25]。在此期间,1965年成立的自然地点防御委员会(COSINA)为卡朗格地区大面积保护作出了重要贡献,促成了1975年的卡朗格山脉分类地点(面积达53.31 km2)的建立[28]。1992年,卡朗格地区保护与城市用地扩张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这一年通过的马赛《土地使用计划(Plan d’Occupation des Sols,POS)》拟在卡朗格地区修建一个占地面积为20 hm2的建筑项目,在遭到多个非政府自然保护组织多次激烈反对后于1993年撤回[29]。
第二阶段(1994 - 2008年)为城市更新与协调发展背景下整体保护与公共利益探索阶段。在这一时期卡朗格地区和城市之间的激烈冲突关系明显转弱。马赛城市发展出现标志性转变的事件是欧洲地中海(Euroméditerranée)城市更新项目的推行[27]。该项目于1994年开始准备,在马赛签订建立欧洲地中海城市发展局协议,并在1995年正式启动。地中海城市更新项目在重振经济、社会和文化,探索可持续城市创新技术上做出持续努力。通过分析得知,产业发展转型、城市更新推动、国家公园体制改革是促进卡朗格地区与城市冲突转弱并转向合作的主要原因。首先,在产业发展转型方面,为应对港口贸易、传统工业衰退的状况,马赛及周边城市为寻求新的发展出路,经济产业逐步向旅游、休闲、文化、科技等第三产业转型[30],欧洲地中海城市更新项目提出的关于文化旅游的政策与卡朗格地区紧密相关。其次,随着法国整体城市化进程放缓和城市更新的推动,提高发展质量、强调生态环境保护成为社会关注的首要问题[31]。卡朗格地区的保护和城市发展之间开始有利益共同点。1999年,由国家公共机构(法国国家森林办公室、法国电力公司)、地方政府(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蔚蓝海岸区域理事会、布切—杜—罗纳总理事会、马赛市、卡西斯市)和船主协会的代表(渔民、船主)以及有关协会和海事专业人员的代表组成公共利益小组(GIP),负责协调管理整个卡朗格地区,促进卡朗格地区的整体保护,同时为建立国家公园做准备[32]。最后,国家公园体制改革提出的生态共同体理念有助于促进国家公园与周边城市建立合作关系,改革后的国家公园建设不再需要保持“野生自然”和人为空间的强烈区分,为紧邻城市的卡朗格地区创建国家公园提供了制度基础。
第三阶段(2009至今)为卡朗格国家公园建设时期与城市的合作实践阶段。当时的国家生态环境、能源、可持续发展和空间规划部(Ministère de l’Écologie, de l’Énergie, du Développement Durable et de l’Aménagement du Territoire)于2009年颁布《创建卡朗格国家公园的考虑文件》,正式启动卡朗格国家公园创建工作。2012年卡朗格国家公园正式成立,同年成立了卡朗格国家公园公共机构①法国国家公园公共机构由董事会(Conseil d’administration,CA)、管委会和咨询委员会组成。董事会主要负责民主协商和科学决策,主要由法国生态转型部代表、大区政府代表、科学家、社会人士等利益相关方构成;管委会是管理政策的主要执行方,包括主任与副主任、执行秘书长与秘书处、服务部、土地部门和区域主管部门等;咨询委员会提供专家咨询,主要包括科学委员会和社会经济与文化委员会。总体上,相当于中国的国家公园管理局。,并制定了《卡朗格国家公园宪章》(简称《宪章》)。这一时期,国家公园也开始接纳人为空间,提出卡朗格国家公园的景观以自然与城市空间之间的强烈交织为特征[22]。为了促进这一交界地区的管理,城市与国家公园的合作关系更加紧密,比如开展了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管理、可达性方面的系列研究及规划,建设卡朗格国家公园生态社区(Parc des Calanques Ecoquartier)的城市更新项目等等。总体上,国家公园公共机构主要负责协调统筹,并提供技术和财政支持,加盟区市镇参与项目管理并共同融资,大都市区、国家相关部门、非政府组织、业主等参与其他合作。
综上可见,产业发展转型、城市更新推动、国家公园体制改革为卡朗格国家公园与城市之间的合作关系建立创造了宏观前提,而国家公园自然保护与城市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利益共同点是推进双方合作开展的内在动力。
虽然2006年法国国家公园体制改革提出了国家公园与周边市镇互利互惠与共担责任的生态共同体理念,但在城市区域建立国家公园仍遇到了极大的挑战。一方面,对加盟区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的限制导致卡朗格地区周边的一些市镇较难与国家公园形成伙伴关系;另一方面,在早期拟定《宪章》的协商会议期间,会议组织者容易忽视城市伙伴提出的大部分关于城市建设的问题(如可达性、边缘区的土地压力等)[32-34]。在此背景下,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管理作为一项兼顾自然保护和城市发展双重诉求的议题被正式提出,其目的是减少国家公园周边发生的风险和威胁以保护景观质量和生物多样性,同时关注城市可持续发展,具体体现在:(1)结合工业污染等历史遗留问题和现行的城市规划,识别生态环境保护的风险并进行控制或生态恢复;(2)探讨绿色产业植入的潜力,赋予合适的功能,提高土地利用率;(3)明确进入国家公园的交通方式和入口处理形式。
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规划框架呈现出“专项规划研究先行、融入国家公园与城市规划体系、重点地块专门开展规划设计”的多层级和衔接性特征(图3)。
图3 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规划框架Fig.3 Planning framework for the “city-nature interface” of Calanques National Park
(1)专项规划研究先行。专项规划研究先行体现在马赛城市规划机构②马赛城市规划机构(AGENCE D’URBANISME DE L’AGGLOMÉ RATION MARSEILLAISE,AGAM)成立于1969年,是由社会各行各业的专业人才组成的非营利性城市规划机构,主要任务是开展与城市规划、区域规划、土地利用开发相关的研究,为政府决策提供咨询。(AGAM)在GIP的要求下于2010年发布了关于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现状及可达性的系列专项规划研究,并提出了土地利用优化、国家公园边界、交通改善等若干方面的调整管理建议[35-38],这些专项研究反映了国家公园保护与城市发展的双重诉求,是后来国家公园规划体系和城市规划体系中关于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区域规划管理措施制定的共识性基础。
(2)融入国家公园与城市规划体系。“城市—自然界面”管理目标分别融入国家公园与城市规划体系,且规划内容层次分明、相互衔接统一。在融入卡朗格国家公园规划方面,“城市—自然界面”管理目标融入到了《宪章》[39]、《景观规划》[22]、《行动计划》[26]三个层次的国家公园规划内容中。首先,《宪章》作为纲领性文件,是由GIP牵头,与地方政府、国家有关部门、非政府组织和居民等利益相关方共同协商起草,经法国议会审议而立法。《宪章》中关于“城市—自然界面”的管理目标为“恢复和加强‘城市/农村—自然’界面的质量”,并提出限制火灾风险、确保城市和自然之间的高质量过渡、酌情加强生态功能、可持续土地利用等具体要求。针对以上目标提出了伙伴关系措施,内容涉及污染防治、环境提升、交通管理、防灾,等等。在功能分区方面亦充分考虑了“城市—自然界面”的特性(图4,表2),核心区内划定了受干预的自然空间①法语为espaces à vocation de nature aménagée,直译为被整理、布置的自然空间,本文译作“受干预的自然空间”。(C5)与组织游客接待空间(C3)等分区类型,加盟区内划定了自然功能空间(A1)和农业空间(A2)以限制城市的进一步扩张,以及居住或经济活动的空间(A3)和居住性质的空间(A4)以提倡可持续、生态、节能并促进城市中的自然保护。在《宪章》基础上,《景观规划》进一步明确规划愿景、任务及行动,并提出针对不同景观单元的管理建议。该规划由国家公园公共机构和AGAM共同负责,受国家生态、可持续发展和能源部支持,动员了土地所有者、地方政府官员、民间协会、研究机构、居民等200多人共同协商而制定。该规划中关于“城市—自然界面”的核心任务为“组织国家公园的边界与过渡”,下设有18项具体行动,约占该规划全部行动数量的50%,可见对“城市—自然界面”管理之重视程度。该规划中还对涉及“城市—自然界面”的景观单元进行现状问题识别,提出控制城市化边缘、设置开发接待空间等一系列边界管理策略[22]。最后在《行动计划》层面,由国家公园主要推动,地方政府或其他机构通过与国家公园签订协议形成合作关系。此层面落实了改善“城市—自然界面”的一系列具体行动,比如卡朗格国家公园与马赛城市更新局合作,一起组织协调居民重新识别位于“城市—自然界面”社区的自然和人文价值,并对公共基础设施和住房进行改造重建,以加强其生态和文化功能[26]。
图4 卡朗格国家公园功能分区图[39]Fig.4 Functional zoning map of Calanques National Park
在融入城市规划方面,“城市—自然界面”管理目标分别融入到了艾克斯—马赛·普罗旺斯大都市区城市空间规划体系的两个层次:《区域一致性规划(SCOT)》(2012)、《普罗旺斯—马赛地方间城市规划(PLUi)》(2019)。SCOT相当于区域性的战略规划,由普罗旺斯马赛大都会城市社区委员会(简称城市社区委员会)制定。GIP作为主要参与方之一,与城市社区委员会进行了大量会议。城市社区委员会也强调SCOT必须要符合《宪章》提出的目标要求,并加强“城市—自然界面”的生态作用[40]。PLUi相较于SCOT更为具体,包含了可持续规划和发展项目(PADD)和针对地块的详细规划,主要由城市社区委员会制定。在PLUi的编制过程中,卡朗格国家公园公共机构对PADD项目发表意见并定期参加国家公园周边地块的详细规划,要求城市社区委员会对国家公园边缘的城市质量进行具体研究。最终批准的PADD提出了“城市—自然界面”管控要求和战略目标,以提升城市与自然的生态渗透性;并将“城市—自然界面”划定为城市建设的限制致密化区域,与《宪章》中的“城市—自然界面”规定保持了统一[41](图5)。
图5 马赛城市空间战略[41]Fig.5 Urban space strategy of Marseille
“城市—自然界面”管理得以系统、全面融入国家公园规划体系和城市规划体系,并保持在不同规划体系中的内容一致性,离不开国家公园公共机构和城市规划机构在规划制定过程中的相互合作,也使得国家公园的保护管理更容易获得周边城市人力、财力、物力上的支持。
(3)重点地块专门开展规划设计。在重点地块规划设计层面,2018年、2019年 AGAM陆续开展马赛[42]、拉西奥塔[43]地块层面“城市—自然界面”的规划设计,从问题诊断、关键挑战、具体规划策略三个方面理清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的过渡方式,并完成了城郊环形徒步道规划设计,也进一步落实《宪章》《景观规划》等上位规划文件中的“城市—自然界面”管理目标。
3.2.1 以界面交互作用合作监测为基础和兼顾经济效益的生态保护
卡朗格国家公园的监测对象除物种、环境质量、游客、火情以外,更加关注“城市—自然界面”的动态变化。2014年卡朗格国家公园划分的三个管理区中的一个为“城市—自然界面”管理区,首要任务是监测该区域的活动和界面交互作用[44]。2016 - 2018年,AGAM与卡朗格国家公园合作建设了城市动态观测站,监测“城市—自然界面”的空间演变[45]。
为维持和恢复国家公园核心区和邻近自然区域之间可能存在的生态联系,基于监测数据,在“城市—自然界面”开展了加强生态连续性、物种管控和灾害预防的措施。在生态廊道区域,采取设置动物通道、种植有机农产品、控制杀虫剂使用等生态措施。在物种管控方面:由国家公园公共机构制定生物多样性清单,并组织培训活动,以达到控制外来物种、降低人为干扰的目的;通过加强监管,评估因某些物种缺乏天敌而导致物种分布不平衡造成的生态和经济影响[35]。在灾害预防方面,采取保障生态连续,兼顾经济效益的思路,在“城市—自然界面”布置绵羊养殖场[36]、葡萄种植地等,既能满足社区的经济发展诉求,亦能形成控制火灾的缓冲带和隔离带,避免火势蔓延。
3.2.2 增加自然接触机会的同时缓解国家公园核心区压力的游憩管理
卡朗格国家公园充分利用“城市—自然界面”的厚度,塑造多样的自然体验空间,使人们无需深入国家公园便可享受自然,同时疏解国家公园核心区的游憩压力。考虑到卡朗格国家公园山地与平原相接的界面特征,界面游憩主要有两种方式:依托“城市—自然界面”上的运河串联形成城市公园网络(图6);建设连接城市和国家公园的城郊环形徒步道。
图6 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上的城市公园网络[38]Fig.6 A network of urban parks at the “city-nature interface” of Calanques National Park
城市公园网络是在国家公园边缘的现有城市公园的基础上,依托长约10 km的马赛运河,通过合并、恢复、新增公园的方式构建而成的。对城市公园主要采取的管理措施包括:丰富和完善已有设施和自然空间;恢复退化的区域以增强其可识别性;在其中开辟国家公园的接待区,作为国家公园入口;组织自然教育活动,使游客初步了解国家公园情况等[22,35]。
城郊环形步道充分发挥界面区域自然资源与城市文化遗迹兼备、景观空间类型多样、城市眺望景观资源丰富等优势,依托现有道路,以环形线路进行串联而成,主要服务于周边社区居民,游程在半日内居多。其中具有代表性的项目是在拉巴拉斯(La Barasse)的工业景观漫步环路(图7),其提供1.5至5小时的徒步旅行,沿途设有解说设施,让游客了解国家公园北坡的工、农业遗迹及动植物群,同时利用眺望点引导游人从自然中观察和理解城市特征[46]。
图7 拉巴拉斯的工业景观漫步环路[46]Fig.7 Industrial landscape roaming ring road in la Barasse
3.2.3 基于“城—过渡空间—国家公园核心区”整体时空管理的可持续性交通联系
控制游客流量增加是国家公园的基本目标,但不能因此简单地减少城市与国家公园的交通连接,否则会加剧两者之间的矛盾。基于这样的观点,AGAM重点针对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进行了可持续的可达性战略研究[38]。目的是通过交通基础设施的整体时空管理,改善国家公园与城市的交通联系,同时将游客分散到界面区域以减少快速进入国家公园核心区的流量。
首先,根据国家公园入口的吸引力水平、可访问性及交通运输方式的不同,划分5种入口类型,并分别提出管理措施(表3)。其次,建立“城—过渡空间—国家公园核心区”三层渐进式的、有厚度的入口区管理体系(图8)。城内提供多样的交通基础设施网络,将城市访客送达过渡空间;在过渡空间使用步道、公交、自行车等慢行交通方式替代私家车,帮助游客感知到已进入受保护的自然区域;而在国家公园核心区,只提供少量低影响的和必要的交通设施,并设置禁行日。其中,在“城”的层次,城市规划要考虑将城市休闲政策、绿道建设、现有公交线路与过渡空间内的慢行系统进行衔接,实现可持续的可达性。
表3 卡朗格国家公园入口分类表[38]Tab.3 Classification of entrances to Calanques National Park
图8 “城—过渡空间—国家公园核心区”入口区管理示意图[38]Fig.8 Management diagram of entrance area of “city - transition space - core area of national park”
3.2.4 以生态转型为核心理念的界面区域老旧社区与工业景观遗产更新
卡朗格国家公园创建目标之一就是“为城市更新提供机会”,国家公园公共机构需参与城市更新项目,提升社区生活环境,保护现有景观遗产。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区域的城市更新主要包括老旧社区与工业景观遗产两类,两者均以生态转型为核心理念。
老旧社区更新包括整体创建和轻介入两种方式。一种方式是整体创建符合法国国家级可持续城市设计、建设、管理标准的生态社区。比如拉卡约勒(La Cayolle)地区开展的生态社区项目,通过创造公共空间、构建绿色基础设施框架和慢行交通系统,将社区与卡朗格国家公园重新连接。国家公园公共机构在项目中提供环境管理支持,还促进了社会共建[47]。另一种轻介入的更新方式是在“城市—自然界面”开展共享园艺实践,激活废弃边角空间,有效调动社区居民力量参与公共空间美化,助力社区生态转型同时提升凝聚力[22]。
工业景观遗产保护和更新的重点在于生态环境恢复与遗址再利用。首先,通过土壤污染控制、水质量管理等方面持续监测工业遗址的生态环境质量。而工业遗址是否再利用取决于其生态价值的高低,若生境丰富,则不再开发利用,重点保护生态环境[35]。若工业遗址的生态价值不高,可以通过景观修复布置服务或游览设施,打造观景平台、公园等公共空间[48]。
从促进城市自然保护地保护与城市发展的双赢和协同提升目标出发,基于卡朗格国家公园“城市—自然界面”规划管理案例的研究,得到以下4点结论及启示。
(1)国家公园自然保护与城市高质量发展之间寻得利益共同点是推进双方合作开展的关键,也是“城市—自然界面”管理有效开展的前提;随着对作为自然保护和城市社会经济发展矛盾聚集区的“城市—自然界面”管理工作的开展,也能反过来进一步促进双方的合作共赢。中国已迎来城市自然保护地保护与城市发展协同提升的关键时期。随着中国生态空间管控力度的加大和城市建设从增量转向存量,城市和城市自然保护地之间直接的用地冲突和矛盾减弱,正是促进城市自然保护地保护与城市发展协同提升、推动城市和城市自然保护地形成良好的生态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的好时机。
(2)由于“城市—自然界面”问题涉及多主体、多层次的规划,应组织城市和自然保护地两方面主体共同针对各城市自然保护地“城市—自然界面”开展专项规划研究,并且与自然保护地规划体系和国土空间规划体系形成有效衔接,保障政策的一致性。
(3)加强对城市自然保护地“城市—自然界面”交互作用的监测,建立对界面交互作用机制的科学认识。“城市—自然界面”是城市与自然相互作用关系的动态平衡与持续演进,应以一种动态变化的视角监测其变化,平衡保护与利用关系。以往更多关注城乡村界面,对城市自然保护地“城市—自然界面”这一独特的类型认识不足。未来仍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其范围和特性的科学识别,以及城市系统和自然系统的交互作用机制等一系列科学问题。
(4)发挥城市自然保护地“城市—自然界面”的复合功能,而不是一味强调野性自然和人工环境的强烈区分。其中,生态保护是首要功能,包括生态连续性保护、物种管控、灾害预防等方面。在生态保护的前提下,可考虑利用“城市—自然界面”提供更多的自然接触和教育机会,改善国家公园内外的交通联系,促进界面区域的城市更新生态转型等,缝合城市自然保护地与城市的关系。
注:图1改绘自参考文献[3];图2-3、表1由作者自绘;图4引译自参考文献[39];表2翻译整理自参考文献[39];图5引译自参考文献[41];图6、图8引译自参考文献[38];图7引译自参考文献[46];表3翻译整理自参考文献[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