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丽源 赵思琦 Janeth Alexandra Morales Gonzalez 杨 锐
(1.西南交通大学建筑学院,成都 611700;2.钦博拉索国立大学建筑学院,奥班巴 999165;3.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北京 100080)
当前全球国家公园所面临的最严峻挑战之一便是极端自然灾害。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世界教科文组织以及各国家公园管理部门针对“灾害”类自然现象,积极进行管控模式革新的同时,各国国家公园相关管理部门对“灾害”类自然现象的积极科学价值仍尚未达成共识,管控守则与策略均处于探索阶段。在概念阐释基础上,梳理“灾害”类自然现象的科学定义;再解析如何通过管控定位、管控人员、管控策略,在全球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先锋案例的具体实践;最终聚焦于明确中国国家公园在应对“灾害”类自然现象中所涉及的经济平衡、科研建设、原住民培育、国际联防4方面存在的真实困境,并探析在中国国家公园建设为人类提供颠覆性体验和学习自然的可行性,进而指导中国国家公园管控模式的完善,为中国甚至是全球国家公园体制建设革新提供牢固的实践论证。
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先锋管控;传统模式革新;访客规则;原住民培育
近年来,气候变化作为新的研究课题,成为全球科研关注重点,开始积极进入到国家公园的管理工作。从学科专业角度出发,在概念阐释基础上,梳理“灾害”类自然现象的科学定义,有助于风景园林人,以及国家林草局、国家公园管理局、世界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等相关管理部门面对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时,能准确、高效地认知与辨识其性质,为未来管控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打下牢固的基础。
自然灾害普适的定义为:自然灾难、天然灾难、天然灾害、天灾、天祸、天患、灾荒,指自然界中所发生的异常现象,这种异常现象会给周围的生物和人类社会造成灾害[1]。从普适的定义中可以看到,即便其发生在国家公园中,人类与自然灾害的关系大多为敌对状态,对其秉持着排斥与恐惧的态度[2]。
然而在这个时代文明急速发展与气候突变背景下,对“自然灾害”有了新的认知需求,世界教科文组织对自然灾害的定义是:自然发生的物理现象,在太阳系、全球、区域、国家或地方尺度上,由大气、地质或水文迅速或缓慢引发的事件[3]。由此可见,自然灾害是从属于自然现象的,从科学立场出发,一个新的名词——“灾害”类自然现象[4]产生。
国家公园大多位于原始自然环境,远离城市,人口分布极少。因此本文认为发生在国家公园中的自然灾害,大多定性为自然现象。国家公园将为人类提供颠覆性体验和学习自然的机会,使自然灾害能够以自然现象的角色与人类科学友善地进行对话,认知“灾害”类自然现象在科学、社会、人文、应用等学科方面的价值。
以上阐释为辨识“灾害”类自然现象提供了理论依据。辨识在国家公园中发生的是自然灾害还是“灾害”类自然现象的关键在于:此自然现象是否对原住民和访客的生命造成重大威胁?因为即便在国家公园中,仍存在不可回避的现状:人类与国家公园共存,人类主要包括访客和原住民[5]。
希腊克里特岛(Crete)每年11月至次年4月雨季,其萨马里峡谷(Samariá Gorge)国家公园徒步道峡谷段泥石流和山洪频发,近10年造成一位游客身亡[6]。西班牙加纳利群岛中的泰德(Teide)国家公园和蒂曼法亚(Timanfaya)国家公园均为活火山岛,是全球珍贵的地质古迹。泰德活火山岛1909年和兰萨罗特岛(Lanzarote)火山岛于1730-1736年间最近一次喷发,均无人伤亡;厄瓜多尔加拉帕戈斯(Galapagos)国家公园因厄尔尼诺引发物种灭绝[7]。虽然以上山洪、泥石流、厄尔尼诺均属于自然灾害,然而其对原住民和访客的生命未造成重大威胁,定性为“灾害”类自然现象,处于保护、监控的同时,向访客开放[8]。
而在国家公园内发生的地震、洪水、干旱、病毒造成大量原住民和访客死伤,必然定性为自然灾害。比如1970年,秘鲁发生了历史上最严重的地震,这次地震引发世界著名的瓦斯卡兰(Huascaran)国家公园北部突发性雪崩、洪水造成约7万村民丧生[9]。非洲大陆上的卡拉莫贾位于乌干达东北部特索(Teso)区的埃尔贡山(Mount Elgon),属于全球生态圈(World’s Biosphere Reserve),是干旱/半干旱地区,该地区种植和放牧越来越受到洪水和干旱的影响,对此区域中11个不同种族的120万原住民生存产生严重的威胁[10]。
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所需要解决的科学问题是如何管控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在交通发达、网络实时共享的当代管控模式中,不难发现某些极度偏远的国家公园管理局受经济、社会发展干扰较小,已经针对“灾害”类自然现象频发展开了多年的先锋管控尝试,为人类提供颠覆性体验和学习自然的机会,使自然灾害能够以自然现象的角色与人类科学友善地进行对话,认知“灾害”类自然现象在科学、社会、人文、应用等学科方面的价值。以希腊克里特岛萨马里峡谷国家公园、西班牙加那利群岛的泰德国家公园和蒂曼法亚国家公园、厄瓜多尔加拉帕戈斯(Galapagos)国家公园、非洲基纳法索北部萨赫勒省周边自然保护区为研究对象,以其特殊的颠覆常规普适的国家公园管理模式为切入点,探析面对“灾害”类自然现象先锋的管控定位、管控人员、管控策略是如何具体在国家公园中实践的。
全球国家公园大部分访客与原住民对于自然灾害的态度是恐惧与排斥的,忽视了“灾害”类自然现象的宝贵科学价值。然而部分先锋国家公园管理局却坚定地给予了“灾害”类自然现象极高的自然科学价值定位,甚至为了保护其原真性科学价值而建立国家公园、革新国家公园相关体制。
希腊克里特岛萨马里峡谷国家公园于1962年成立,属于世界教科文组织下的全球生物圈[11]。其境内的主要徒步线路是长近20 km的穿越线,需耗时5~6 h。虽然近年其徒步道路中的峡谷段泥石流和山洪频发,处于泥石流灾害段,难度与风险极大,现状见图1中点位1、3、4、5。访客每日数量最大可达2 000多人,全年日均值为几百人。即便如此,国家公园管理局坚持保留自然灾害现场,作为组成穿越国家公园徒步线路的地质体验环节。为了降低访客安全风险,国家公园管理局并没有简单地采用修复重建或者严格管控制度来解决,而是试图通过制定特定的管理制度来保障访客安全,提供最贴近自然原始地貌的徒步体验。具体采取的相关管控措施如图1[12]。其管理制度的核心内容如下:(1)每年开放日期是5月1日至10月15日(上午7点至下午4点),近5年,每年国家公园的开放日期会依据具体的天气和园区中的灾害情况进行灵活调整;(2)需要提前申请,获得许可后方可进入区域内进行徒步穿越;(3)国家公园内严禁露营、过夜或在峡谷溪流中游泳;(4)设置紧急逃生通道;(5)沿线设有马匹急救站供紧急运送受伤人员;(6)每3 km左右就会有山泉饮水点,访客不必负重(见点位2);(7)严禁破坏地质构造和文化古迹,在休憩区域以外不得生明火;(8)严禁销售食品、饮酒,以及放牧、建人工蜂巢。
图1 萨马里峡谷国家公园徒步线路沿途现状Fig.1 Status along the Samari Canyon National Park Hiking Trail
西班牙加纳利群岛中的泰德和兰萨罗特活火山岛的喷发对群岛的经济和社会带来了巨大影响,迫使很大一部分人口迁移到该岛的滨海地区或其他岛屿。然而政府部门通过对其灾害风险进行长期监控,对访客和原住民生命威胁评级为低风险后,对其火山喷发遗址定性为地质古迹,给予了极高的科学价值定位,促使泰德火山岛和兰萨罗特火山岛大部分区域被划分为泰德国家公园和蒂曼法亚国家公园[7]。泰德国家公园于2007年成功入选为世界自然遗产,访客可以通过预约模式进行“第10号徒步线路”(Sandero Telesforo Bravo Trail)[13]完成活火山攀登(最高点火山口海拔为3 718 m),这为全球访客提供了近距离体验火山爆发后的地质活动原真性的机会(图2)。其管理制度核心的内容有:(1)此线路必须提前网上预约获得许可证方可进入;(2)此线路是唯一登顶线路,不得偏离此路径;(3)此条线路访客最大承载量为50人,团体可进入,但是每个团体不得超过9人;(4)登顶火山口后,不得环火山口进行徒步。
图2 泰德火山国家公园“第10号徒步线路”访客规则以及沿途避难所和步道Fig.2 Rules for visitors to Hiking Route 10 in Tidewater Volcano National Park, and shelters and trails along the way
在加纳利群岛中的兰萨罗特火山岛上的蒂曼法亚国家公园拥有众多火山喷发地质遗迹,比如世界上最大的海底火山隧道“亚特兰蒂斯隧道”(Tunnel of Atlantis),以及被完整保留下来的小型火山喷发口,这些遗迹为科研、科教等提供了实地学习的机会。国家公园管理局允许访客参观、攀爬其中的库尔波(Cuervo)小型火山口以及大山谷(Valle Grande)、少年山谷(Valle Chico)两处活化石考古现场。此政策使蒂曼法亚国家公园变相成为了自然地质学习的天堂(图3)[14]。
图3 库尔波小型火山口地质遗迹为科研、科教等提供实地学习现场Fig.3 The geological relics of the small crater of Kulbo provide a field study site for scientific research, science and education
在国家公园灾害频发的现状下,对于管控人员的需求急剧增加,而国家公园中大多位于偏远地区,而又隶属于政府部门。其管控人员多为城市人员考核进入,然而此便浪费了最了解本土情况的原住民人才。世界上第一个世界遗产——厄瓜多尔加拉帕戈斯(Galapagos)国家公园理局①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于1835年9月对加拉帕戈斯群岛进行科考探险,此行激发了他著名的进化理论的形成。1959年7月4日厄瓜多尔政府以纪念查尔斯·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一书第一个百年诞辰,成立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占加拉帕戈斯群岛总面积95%),并于1978年被列为第一个世界遗产。与其配套的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管理局(Galapagos National Park Directorate)是主要的省级环境管理政府机构,其目标是保护群岛的自然资源并分享科学成果,以保护该岛正在进行中的实验室。设立的原住民博物学向导与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栽培的原住民科研人才,也间接证实了原住民成为管控“灾害”类自然现象主力军的可行性。其旅游业始于20世纪60年代,农业、渔业随之共同引发外来物种对岛上原始生物链的威胁。再加上近半个世纪全球气候变化导致岛上持续性遭受厄尔尼诺的严重影响,加速了其众多动植物的灭绝速度。国家公园管理局对此困境,通过半个多世纪原住民人才的培养积累,实现了在不减少访客开放数量的同时,对岛上生境的恶化进行有效的恢复。自然灾害成功过渡为“灾害”类自然现象[8]。
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访客必须由国家公园管理局授权认证的博物学家向导带领进入。博物学家向导(Naturalist Guide)考核认证机制设立于20多年前,申请人必须是岛上的永久居民②目前岛上的原住民主要由挪威卡斯特林(Kastdalen)家族和德国昂热迈尔(Angermeyer)的后代、厄瓜多尔主大陆、南美洲和加拿大人组成。,临时居民和游客均无申请资格。培训课程通常为8周。申请人必须通过有关自然历史、安全和旅游业相关知识的各种测试。获得博物学家向导资格后,每年作为博物学家工作时间大于120 h,每两年需要到海外自费参加国家公园管理局组织的进修课程。当公园管理局评估博物学家向导总数量处于饱和状态时,培训考核的通道便会关闭,有可能每隔5年才开放一次[15]。公园管理局同时制定了全球最严格的访客管控制度(图4),博物学家向导便是这些管控制度的引导者、监督者、完善者。例如与野生生物保持至少2 m的距离;野营只允许在群岛上的少数几个地区进行;至少提前48 h申请授权;实行“不留痕迹”原则等[16]。
图4 博物学家向导对访客所需要管控的内容Fig.4 A naturalist's guide to what visitors need to control
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成立于1959年7月23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World Conservation Union)主持下,成立了致力于科学研究的国际非营利组织——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Charles Darwin Foundation),并以查尔斯·达尔文研究站(Charles Darwin Research Station)(为基金会工作的生物研究站)作为总部。其与厄瓜多尔政府达成协议,任务是通过提供科学知识和技术援助,以确保加拉帕戈斯群岛的环境和生物多样性得到保护。其长期致力于发展加拉帕戈斯永久居民作为未来的科学家,以促进岛屿和整个国家的福祉。对岛上各阶段原住民学校进行科普教育和义务活动,为岛上原住民学生设立了奖学金,奖学金计划为具有良好学术记录、对环境保护问题有历史学习记录的学生提供资金、咨询和支持。该计划自1971年开始以来,基金会已帮助250名厄瓜多尔学生完成了学业[17]。目前查尔斯·达尔文研究站由来自世界各地的100多名科学家、教育者、志愿者、研究学生和支持人员组成,其中76%以上的工作人员是厄瓜多尔公民,这实现了在面对自然灾害时,能够有一流的、真正了解本土灾害情况的原住民科研人员的支撑。
2.3.1 完善应灾准备
在为访客提供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体验机会的同时,灾害对于人生安全的威胁依然需要进行防控,国家公园管理局可以通过应灾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应灾手册等为访客和原住民提供高效的人生保障。上文提到的泰德国家公园“第10号徒步线路”,由于活火山存在潜在灾害威胁,所以管理局对其制定了严格的访客规则,同时为了完善应灾基础设施建设,又在距离火山口1 h徒步范围内设置了避难所,为未来活火山喷发提供临时避难设施,安全时期则为徒步者提供住宿。同时蒂曼法亚国家公园管理局也进行了应灾准备,在积极鼓励访客近距离体验大自然地质形成过程的同时,颁布了英德西三个版本的火山喷发灾备手册[7](图5)。
图5 蒂曼法亚国家公园火山喷发灾备手册Fig.5 Timanfaya National Park Volcano eruption disaster backup manual
2.3.2 建立灾害监测
灾害监测系统为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的定性评级提供科学依据的同时,也为国家公园的原住民和访客的生存提供了必要的安全保障。西班牙国家地质局为加纳利群岛建立了全球最先进的实时火山活动与地震活动监控系统(图6),并对其风险度进行评级,其风险评估结果为加纳利群岛的泰德国家公园和蒂曼法亚国家公园的成立提供了重要的科学支撑,成功地向全球访客展示其火山喷发形成的宝贵自然遗迹。与此同时,在极度偏远区域的原住民仍然保持着传统而古老的识别气候方式,但近半个世纪以来深受气候变化侵扰,古老的“技能”以及原住民生存空间遭受着巨大的威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5年开始对全球生物圈下的原住民展开“自然灾害的传统应对机制”系列科研项目,在非洲区域获得了很大的成效。例如在非洲基纳法索北部萨赫勒省的皮尔(Peulhs)和富拉尼(Fulani)牧民生活于该国最干旱的地区,隶属于全球生物圈,其农牧民社区实行移牧方式以寻找水源和牧场。富拉尼牧民常年通过读星象以告知耕作和牧民活动。然而随着干旱变得更加频繁和严重,传统的星象预测持续性出现巨大误差,同时牧场以及水源迅速减少。该牧民社区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家气象局以及西非季节性预报计划的支撑,该项目旨在加强农业社区与国家气象部门对话的能力,同时也助力于改善牧民与农业社区之间的关系,实现传统与科技灾害预测信息的共助[10]。
图6 西班牙国家地质局官网对加纳利群岛建立的火山活动与地震活动监控系统Fig.6 The volcanic activity and seismic activity monitoring system established by the official website of the National Geological Service of Spain for the Canary Islands
2.3.3 科研的长久积累——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
在全球国家公园面临自然灾害威胁时,因其缺乏牢固的科研支撑,不仅错过了将其转化为“灾害”类自然现象的最佳治理期,甚至会加大灾害对国家公园的破坏。科研的介入在国家公园应对灾害以及“灾害”类自然现象时是最有效与必要的,但是科研的投入是需要长期积累,无法在短时期里获得重大的突破。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通过全面科研协助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进行自然灾害管控,成功地实现了自然灾害转化为“灾害”类自然现象。其归功于基金会近半个多世纪的科研理论与技术的积累(图7),如巨龟、陆地蜥蜴培育与放归;灭鼠;公民科学;陆鸟恢复;入侵物种检验检疫;期刊、年报、地图集的出版等,实现了“灾害”类自然现象在面对自然灾害时能够有足够的科研支撑,为国家公园应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17]。
图7 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在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的60年科研发展时间轴Fig.7 Timeline of Charles Darwin Foundation's 60 years of scientific development in the Galapagos National Parks
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公园建立于19世纪后半叶和20世纪,但中国的国家公园建设情况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有所不同。中国国家公园建设起步晚起点高,更应该摒弃传统应灾模式,站在世界高度考量。中国在设立第一批国家公园后,正式全面展开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并于2023年初公布《国家公园空间布局方案》[18]。在国家公园体制建设中,全国相关管理部门针对国家公园中自然灾害陆续的发生,均定性为自然灾害来应对处理。世界自然基金会(World Wide Fund for Nature,WWF)报告中在2016年就评估出世界自然遗产有一半处于消失的风险。自然灾害造成目前世界自然遗产或世界混合遗产中有56处处于危险之中。这意味着未来不仅仅是中国49个国家公园候选区,乃至全球自然保护地将会面临更频繁的自然灾害威胁,甚至自然灾害会成为常态。在此大趋势下,依托自然灾害管控的最初全球性官方手册2009年发布的《世界遗产灾害风险管理》作为管控“灾害”类自然现象的理论方法依据,在“灾害”类自然现象不再是个例或者特例的当下,此类管控模式的探索必然成为中国国家公园未来管控模式革新的最大挑战与突破。结合具体国情,在“灾害”类自然现象先锋管控模式给予中国的启示下,聚焦经济平衡、科研建设、原住民培育、国际联防4方面探析在中国国家公园建设为人类提供颠覆性体验和学习自然的可行性(图8)。
图8 全球前沿国家公园“灾害”类自然现象管控案例对中国国家公园的启示解析图Fig.8 Analysis of the case of "disaster" type natural phenomenon control in the global frontier national parks on China's national parks
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建立国家公园体制”时,中国经济经过近半个世纪的急速发展,目前中国正处于工业文明叠加生态文明、工业化叠加信息化发展的特殊历史时期。在全民资产积累试图赶超全球平均水平的同时,全民基础自然科学积累却与全球平均水平存在巨大的差距。国内面对自然灾害在国家公园的发生,本能地定性其为阻挡经济的绊脚石,将其“去除”或“掩盖”。若地域经济对国家公园依赖过大,将直接影响对于“灾害”类自然现象的准确辨识,这必将限制和阻碍国家公园对于一个国家科学价值的贡献。
如大熊猫国家公园境内的九寨沟风景名胜区因地震和泥石流,于2017年8月9日起闭园。期间于2018年3月8日曾短暂开放4个月后,九寨沟彻底关闭并展开灾后全面恢复重建工作,主要包括恢复受损景区至原貌(图9)、兴建基础公共服务设施、原址重建维修原住民受损房屋等。在此时代背景下,灾害恢复工作急于“重新建设”成“安全舒适”的旅游胜地以恢复经济,这种保守的灾后应对措施形成了普适的中国灾后建设“导则”,以至于忽视了生态系统完整性和自然演化过程的科学价值。
应如《〈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中要求,保护和维护好自然遗产地的原真性和完整性[19],并从希腊萨马利亚峡谷国家公园、西班牙的泰德国家公园和蒂曼法亚国家公园受到启发:若九寨沟相关管理部门在面对“自然灾害”时,平衡好对于经济发展的依赖性,保持科学的理性将其定性为“灾害”类自然现象,效仿希腊萨马利亚峡谷国家公园,可考虑每年在暴雨风险期7月15至8月15日关闭。同时在做好科学的灾害监控、备灾措施与避难设施建设的前提下,保持地质灾害的原真性,比如受损严重的九寨沟诺日朗瀑布,可不必应用垮塌的钙化物为原料填补裂缝恢复原貌,保持“灾害”类自然现象,在可控范围内,完全可以尝试在有安全保障的区域,通过徒步、攀岩、自然观察等方式(图10)为访客提供颠覆性体验和学习自然的机会,使自然灾害能够以自然现象的角色与访客科学友善地进行对话,认知“灾害”类自然现象在科学、社会、人文、应用等学科方面的价值。这样访客、原住民与灾害的关系便可以从敌对转换到师生的关系。从恐惧到学习的心态的转变,所有的前提条件是需要公园管理局以及政府相关管理部门在平衡“灾害”类自然现象的积极科学价值与经济依赖的局限性达成共识,这将是一场国家公园管控模式的革新尝试。
图10 日朗瀑布受灾定义不同导致管控模式设想不同的对比图Fig.10 Comparison of different definitions of the Sunrise Falls disaster leading to different scenarios for the control model
中国国家公园各候选区均正在或即将开展总体规划编制工作,但已有的规划成果仍面临一些共性问题,例如部分试点区内包含规模较大的建制镇或牧民定居点,人为活动频繁(如武夷山市的星村镇、神农架林区的木鱼镇),利益相关方对于规划实施安排存在分歧,造成与原住民产生对立矛盾。特别当国家公园中发生严重自然灾害后,其生态恢复期至少长达数10年,以至于国家公园境内不得不长期处于关闭状态,这将严重影响原住民的生存。比如中国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年宝玉则因全球变暖、冰川退化,访客生活垃圾污染严重,年保玉则发布禁游令以保护其不断恶化的生态环境;祁连山国家公园对原住民实施全员生态搬迁;普达措国家公园对原住民进行科普教育;中国各科研机构很早就在各保护区设立了保护站以及驻点机构。然而这些都是零散不系统的科研积累,碎片化的管控不具备持久系统的科学性。
从案例可知,国家公园相关管理部门与原住民的关系应是互助,甚至原住民应是管理部门主力军的角色。如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在面对厄尔尼诺的生物灭绝危机时,为何能有信心依然开放,每日游客入境数量不控制减少?其是如何将自然灾害成功过渡为“灾害”类自然现象?这都要归功于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与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长达近半个世纪的合作积累,科学研究和原住民教育合作项目的联合开展为此区域面对自然灾害的管控积累了宝贵的科学基础,储备了一流原住民科研人才。但想要达到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的成效,目前国内就必须要对正式的国家公园进行尝试,如在三江源国家公园建立科研保护站或者基金会,对原住民从幼儿到青年甚至是老年人的常年系统性教育,那么经过20年的人才积累,第一批原住民科研人才也培育成人,在应对自然灾害时,就能够有科研支撑将自然灾害过渡为“灾害”类自然现象。祁连山国家公园候选区可以通过营建原住民生态社区替代原住民的整体搬迁,最终实现原住民成为国家公园科研以及管控的主力,面对困境时,可以迅速高效地共同对抗自然灾害的威胁,挽救国家公园的生态多样性,使自然灾害与自然现象共存成为可能。由此可见国家公园革新的主力必然是原住民的长期的科研支撑和融入。
截至目前,国内第一批国家公园成立,并设立49个候选区。中国因幅员广阔,是世界上地形起伏最大和山地最多的国家,拥有热带、亚热带、暖温带、中温带、寒温带和青藏高原高寒区6种温度带。复杂多样的地形、地貌和温度、气候条件,造就了地质环境丰富与灾害多样性共存,若无统一管控标准参考,国内应对“灾害”类自然现象的管控将存在巨大难度。
目前世界遗产组织、世界教科文组织、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 Environment Programme)均针对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建立了联动的监控网络和应对措施。例如世界遗产组织设立了快速响应基金(Rapid Response Facility),用于向全球突发危机的保护区提供资金,旨在减少灾害对于自然保护地以及自然遗产的野生动植物的影响。目前全球已有25个遗产点受到援助。世界教科文组织自2003年10月以来,建立了全球山区变化(GLOCHAMORE)网络,根据20多个位于全球生物圈保护区山区的管理人员的经验以及来自各大洲的300多名科学家的专业知识,制定了共同战略:检测山区全球变化的信号;确定全球变化的后果;在地方和区域范围内建议应对措施[20]。国内应积极参与到这些战略性联动防控的网络中,共享数据的同时,积累与全球顶级科学家共同制定战略性措施的经验,为未来“自然灾害”必然频发的国家公园做好大尺度、灾害多样性的全球联动防控准备。
注:图2改绘自Teide National Park;图3引自Timanfaya National Park;图4引自加拉帕戈斯国家公园;图5引译自Timanfaya National Park;图6引自IGN;图7引译查尔斯·达尔文基金会;图9引自九寨沟国家级保护区;其余图片均由作者自摄/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