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晨旭
(天津师范大学 天津 300387)
作为新好莱坞电影的代表人物,全球最具影响力的电影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在总结和借鉴经典好莱坞影片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电影特色。他的电影不仅富含对生活哲理的思索,而且蕴含对人类生活和情感的反思与关怀,他直白地展现人类的内心世界,揭露人性的善恶,表达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注重对故事的讲述,运用各种技巧,将影片故事讲述得更加完整化、情感化、国际化、技巧化,形成斯皮尔伯格电影独特的创作风格,使其拥有广泛的观众。同时注重观者的回应意识,为观者提供一个安全、稳妥的意识形态港湾。他的电影为生活在并不惬意世界里的观众创造出惬意的替代景观,满足了观者的欲望,营造出观者与外部世界的和谐关系。
斯皮尔伯格在电影艺术创作中一直秉持本体论,关注人类的内心需求,始终坚持单一的主题叙事原则,采用戏剧式的叙事结构。
《猫鼠游戏》是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犯罪电影。故事本身极富传奇色彩:不满18 岁的少年弗兰克在美国50 州和全球28 个国家开出总金额高达600 万美元的空头支票,FBI 探员卡尔与罪犯弗兰克之间进行了一场类似猫抓老鼠般的较量。导演斯皮尔伯格在影片中主要采用客观视角叙事,不带有任何个人的感情色彩和主观看法,不打扰和评价场景。导演用倒叙手法讲述主人公由骗子到探员的经历,让主人公不同的经历穿插在不同时间段中,颠覆传统。影片前半部分注重对于弗兰克行骗过程的讲述,充满传奇色彩;后半部分注重通过卡尔和弗兰克恰似猫鼠追逐的过程,慢慢地窥探着两人相似的心理境域,极具写实性,斯皮尔伯格将重点放在后者,让观众逐渐在这种跨越性、对比性的事件中被吸引、被感染。
导演在《猫鼠游戏》设计上采用戏剧化叙事结构,使观众一直沉醉在警察和诈骗犯的斗智斗勇中,弗兰克凭借出神入化的技术行骗无数,一次次戏耍着FBI,这条抓贼的主线轻松愉快、幽默诙谐。罪犯弗兰克甘愿冒风险四处行骗以挽回破碎的家庭,导演将这段心路历程作为叙事的暗线。暗线衬托主线,幽默诙谐中饱含人性的思考。
影片中以特定的时间点推进剧情发展,把矛盾安排得井井有条,从头到尾不乏悬念和紧张情绪。第一个圣诞节是弗兰克一家过的最后一个团圆温馨的圣诞。第二个圣诞节是弗兰克在制造假支票的道路上愈发疯狂,引起卡尔的注意,猫鼠交锋正式开始。第三个圣诞节弗兰克偷偷去找了老弗兰克,可最后不欢而散。他再次给卡尔打电话,表示自己想要收手,请求卡尔放过他,但被拒绝。第四个圣诞节弗兰克在法国小镇入狱。第五个圣诞弗兰克在被引渡到美国的飞机上得知父亲意外离世的消息,情绪失控的他从飞机的厕所逃跑,跑到自己曾经的家,却目睹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他终于明白曾经的家再也不会回来便主动走向警车。第六个圣诞节卡尔去探视监狱中的弗兰克。卡尔的关怀逐渐改变了弗兰克封闭的内心。斯皮尔伯格通过圣诞节这一时间节点来推进剧情,不同的圣诞节暗示着弗兰克所处的不同阶段,层层递进,剧情饱满。
弗兰克在一个个谎言中疲于奔命,他逃避的不仅仅是警方的追捕,也在逃避现实。他不敢面对家庭破碎的现实,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出现,不去签监护权归属协议,父母就不会分开,等他挣够钱,就会恢复原本拥有的一切。导演通过叙事视点的设计,让观众对一个诈骗犯不但没有心生厌恶,反而能够理解他的经历,感受到他的纯真。
斯皮尔伯格在电影中善于运用镜头的移动、取景、颜色和光线等因素来创造出强烈的视觉效果,这也成为他的作品最为突出的特点之一。
长镜头表现的是一种实时播放的连续镜头。斯皮尔伯格巧妙地利用长镜头技巧将观看者“招呼”到一个个明显的“境域”中,观众被镜头与情节带领着,自然而然走进电影所要讲述的一切。《猫鼠游戏》中,影片接近尾声的一段长镜头是记录卡尔与弗兰克之间默契的最大亮点。弗兰克得知卡尔周末计划陪伴他的女儿,便再次乔装成飞行员只身离开,准备继续踏上逃亡之路。卡尔在他的身后跟踪着他。机场长廊上两人之间的对话就是通过一个长镜头来表现的。
警官卡尔到监狱探视弗兰克的片段也使用了长镜头。几名警官将弗兰克拖拽到床上,镜头追随人物运动,警官们洗手,卡尔上前,形成一个中景镜头。卡尔和其他警官争吵,变成近景,观众被牢牢抓住。通过视线引导,观众被意外吸引。这里恰到好处的景别使镜头追随人物运动,形成寻找的感觉,最后再次借助人物运动回到卡尔。一气呵成的长镜头保持了演员的表演连贯性,也为观众带来了真实感。与其他导演不同,斯皮尔伯格的长镜头往往不那么规则化,但情感表达上却更有动力。
斯皮尔伯格把侧面跟踪拍摄这项公认的技术演绎到经典,使其成为自己的一项特色技术。一位洛杉矶电影视频制作人曾写道“斯皮尔伯格给镜头增加了相当大的视觉效果,把各种各样的物体和额外的东西放在相机和两个主要的主体之间,以增强画面的丰富性和对运动的视觉感知。”他的斜向跟踪拍摄受到同行的一致赞叹。《猫鼠游戏》中当弗兰克伪装成飞行员走进机场的时候,合理地使用了斜向跟踪拍摄。在弗兰克带着几位空乘快步行走时处于他们侧边的镜头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同移动。这种手法能流畅地表达人物的一系列动作,呈现舒服自然的视觉观感。
斯皮尔伯格充分发挥镜头功能,使细节表达更自然,深化主题。影片《猫鼠游戏》中的第一个圣诞节父母在家中跳舞,母亲手中的红酒洒在白色地毯上。镜头转向被污浸的白色地毯,红色代表变故,这暗示着弗兰克母亲的出轨。在弗兰克跑去拿毛巾打算擦拭酒渍时,父母却跳起了舞,镜头又一次给到地毯上的酒渍特写。酒渍已经渗进地毯,再怎么擦也于事无补。地毯再也无法洁白,象征着弗兰克再也不能找回原来完整幸福的家庭。镜头特写促发观众遐想,引人深思。
电影刻画弗兰克发现母亲出轨时,他坐在沙发上,镜头把人物位置逐渐降低,表现弗兰克内心的失落。镜头拉近,弗兰克的失落被强化。母亲走近他,试图拉近距离,这时弗兰克的姿态变得越来越低,最后他妥协了,表示不会告诉父亲。他从沙发上起身,拿走了母亲手上的烟,走进屋内,走出镜头。弗兰克看似是反击,实则逃离了镜头,而母亲在画面上的构图同样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这一段表现了弗兰克逃避的性格,利用母亲偷情,建立双重逃避的戏剧情境。年少的弗兰克因父亲偷税漏税、家中破产、母亲出轨备受打击,不愿接受现实,脆弱的内心被一层不安全感笼罩着。这一切使他产生了只要自己挣够了钱就能挽回家庭的念头,也是他走上犯罪道路的导火索,导演斯皮尔伯格在这里为后续与卡尔相遇埋下伏笔。
卡尔在法国小镇找到疯狂伪造支票的弗兰克,弗兰克出现时满天飞舞的支票代表混乱与疯狂。构图上,两人距离较远,代表隔阂,弗兰克一直躲在机器后面。卡尔试图拉近距离,但弗兰克却选择逃避,他借助机器拉开了两人的空间。卡尔再次制止并拿出手铐,弗兰克感到危险,镜头倾斜。弗兰克继续逃跑,但可以让他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小。电话铃响后,两人再次拉开距离,转为大全景。弗兰克准备逃跑孤注一掷,门口的红色灯泡是危险的暗示。最终弗兰克在卡尔的劝说下放弃逃跑,戴上手铐。走出门的一刻是弗兰克内心的救赎,他已经没有了继续逃亡的动机,跟随卡尔反而有一种“归属感”。卡尔与弗兰克是针锋相对的“天敌”,却也是唯一相知的恩人。
随着电影的发展,电影人越来越重视在展现东西方文化精髓的同时,将意象纳入创作的审美视野,丰富审美形态,提升艺术品格,满足观者的审美追求。斯皮尔伯格更是将这一技巧发扬光大,他让意象存在于电影艺术的各个角落,可能是某一件道具,也可能是一段抽象的音乐,还可能是某个具体的场景,甚至是光是色。
在《猫鼠游戏》中,栏杆是影片中一个重要意象。影片开头,卡尔走进幽暗的监狱,监狱管理者为卡尔打开墙上的一个小窗口。这个小窗口正是罪犯弗兰克黑暗、封闭、有着重重阻碍的内心状态的隐喻,外人只能通过这个小窗口窥向他的内心。弗兰克无法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开始逃跑的情境中,镜头最终也是落到带栏杆的画面并逐渐推进,弗兰克似乎被关在了某个牢笼中,暗示弗兰克通过逃跑将自己封闭起来。
弗兰克在与布兰达结婚当天为躲避卡尔的追捕而逃走。当卡尔上楼后,房间门下飞出的美元预示着弗兰克已经逃走,也表现出弗兰克此次逃跑的狼狈,他躲藏的地方已经暴露。这一部分斯皮尔伯格通过卡尔对弗兰克身份的揭露、弗兰克的自我暴露以及镜头的暗示形成三重揭露的戏剧情境,使影片充满无限张力,达到形象和情感的完美结合。
斯皮尔伯格在镜头中独特的意象构造,不仅极大地丰富了镜头语言的表现力,而且使得电影呈现出一定的深刻意味。意象在他的电影中身兼数职,有时作为人物性格与身份的象征物,有时充当叙事性的道具,暗示着情节与人物命运的发展变化。斯皮尔伯格在影片中意象的恰当运用成为观者理解电影精髓的神秘钥匙。
犯罪片经常以一桩罪案的始末为内容,以罪犯或侦探为主要人物,展示警匪之间的生死较量或现代都市中的地下黑帮等,如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黑雨》和乔纳森·戴米执导的《沉默的羔羊》。但斯皮尔伯格的《猫鼠游戏》与这些犯罪电影却有明显区别,在风格设计上体现出鲜明的个性和幽默。整部电影中,导演塑造出一组组视觉形象,如:擅长乔装成各种身份的诈骗天才弗兰克、FBI 高级探员卡尔、宣扬努力拼搏就能获得成功的商界精英老弗兰克、年轻可爱但缺乏自信的护士布兰达……影片表现出天然的乐观主义,人物形象立体鲜明。弗兰克表面上是美国史上最年轻大胆的骗子,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对现实美好生活的强烈渴望。而缺乏自信的护士布兰达就像弗兰克内心世界的另一面——一个单纯、真实的孩子,弗兰克被布兰达的真实所打动,在布兰达的原生家庭里,弗兰克也感受到了自己原有家庭带给他的温暖回忆。
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猫鼠、警匪向来都是针锋相对的天敌,但斯皮尔伯格却以一种轻松调侃的方式来表现犯罪,他让对立的两位主人公在真实和谎言之间辗转较量。影片中的警察与罪犯关系微妙:FBI 高级探员卡尔并不是以单纯的警察对罪犯的视角对待弗兰克,而是用灵魂去理解罪犯内心深处的苦楚,珍惜他的天赋和技能。卡尔将弗兰克引回现实世界,挖掘他的特长和价值,并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卡尔与弗兰克的关系也由前期的猫鼠变成了后续亦师亦友,甚至是接近父子的关系。斯皮尔伯格通过细腻的心理刻画以及警察和罪犯个体思想和微妙关系的展现,在诙谐幽默的表现形式下,让本该充斥着紧张氛围的敌对关系增添了真挚的温情。
导演斯皮尔伯格运用客观的叙事手法和戏剧化的叙事结构,通过独特的意象构造,强化了物象的象征性意味,丰富了电影的审美形态;同时重视镜头功能的拓展延伸,提升艺术品格和表现力;设置明暗两条既平行又交织的叙事线索,使得电影《猫鼠游戏》不同于常规犯罪影片,把警察卡尔对罪犯弗兰克的惺惺相惜和温情关怀表现得真挚自然,充满人情味,也使这场“游戏”不那么冷酷无情。透过电影,留给观众更多回味的空间,引发观者进一步的思考。
总之,在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电影的背后,凝聚着他对电影独特而又深刻的理解和对观众心理渴求的精准把握。正如他本人所言:“我觉得我对观众有完全的把握,我确切地知道怎样去做,才能使观众哭和笑,才能使他们恐惧的惊呼或高兴地鼓掌。”这也正体现出斯皮尔伯格在电影创作艺术上的独特和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