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无产者的赞歌

2023-10-14 16:01杨秀玲
影剧新作 2023年3期
关键词:瞿秋白语速杰夫

瞿秋白是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宣传家;同时,他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和哲人,他在就义前曾写下《多余的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一生坦荡、真诚、沉重又悲情。江苏省昆剧院创编的革命题材昆剧《瞿秋白》,可以说回答了他的问题,如同他走向刑场时庄严演唱自己翻译的《国际歌》,知秋白者,唯全世界受苦的人。作为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暨第十七届文华奖参评剧目,一直期待能在天津剧场欣赏该剧,怎奈因疫情防控要求,临时取消线下演出改为线上直播,笔者仍如期静候。

该剧用幽雅婉转的古老昆曲来演绎红色题材,是江苏省昆剧院近三十年来创排的首部革命题材现代剧目,也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如何创作好、塑造好、演绎好瞿秋白这个人物至关重要,既要秉持“南昆正宗”的传统范式理念,又要“以形写神”的塑造一位革命英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想出彩,关键在于文本创作和演员表演,抓住这两点也就抓住了该剧的魂。

设计巧妙    庄谐张弛

昆剧《瞿秋白》是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以创作者的主观视角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进行新的诠释和再创造,以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原则呈现于舞台。编剧罗周有较高的文学艺术功底,她斟酌古今,综合南北,用词精妙,句式优美,在剧情编排架构上用了一番心思。全剧由《溯源》《秉志》《镌心》《取义》四折组成,每一折戏又分为“昼”和“夜”两部分。“昼”以瞿秋白被捕为切入点,在狱中他与敌人正面交锋,面对宋希濂、王杰夫的轮番劝降,他始终坚持信仰,对党忠诚,舍生取义。“夜”则以幻境或回溯的手法,展现瞿秋白的内心世界。编剧巧妙地设计了“五个梦”:一为瞿秋白梦母,他感叹多年来与母亲“挽断罗衣隔泉壤”;二为鲁迅梦秋白,两位挚友“悲莫悲兮生别离”;三为杨之华梦夫,回想与秋白在一起的日子,其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若昨日,秋白临终前为她篆刻的一枚“爱”字连理印,让两人心相悦,情相依;四为宋希濂梦杀秋白,瞿秋白被枪决之后,宋希濂受到良心和公义的拷问,在质与询的内心审判中,他发出了“这一天不是我等审判了他,是他审判了我等,不是我等处决了他,是他处决了我等”之语。剧中“四梦”呈现的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敌情”,均描写的细致入微。五为瞿秋白梦境,是全剧的高潮,也是妙笔之处,揭示即将走向刑场的瞿秋白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浩然正气。1935年6月17日晚,在瞿秋白就义前夜,他梦行小径中,夕阳明灭,寒流幽咽,如置仙境。翌日他读唐人诗,忽见“夕阳明灭乱流中”句,故此,写下了绝笔诗《偶成》:“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当如此豁达的瞿秋白呈现在观众面前时,怎能不让人由衷的敬仰和钦佩。

全剧始终在“昼”“夜”交织中变换,庄谐张弛,调停得当。比如第一折白天瞿秋白被敌人提审,与宋希濂一番对话是“张”;夜晚瞿秋白独处牢房回忆过去,思念母亲则为“驰”。第二折笑面虎王杰夫的“笑”和随从的插话为“谐”;瞿秋白斥责国民党和王杰夫为“庄”。再有瞿秋白与王杰夫“以棋论道”,王杰夫千方百计威逼利诱是“张”;瞿秋白不为所动,以棋赢敌为“驰”。第三折宋希濂向瞿秋白宣布判决书是“张”;瞿秋白拿着判决书冷静回答“好好,我可以好好睡觉了”为“驰”。面对亲人、挚友,以及与敌人对峙过程中,编剧让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始终处于张弛有度状态,从而在昆曲传统审美样式与时代主旋律中寻找到融洽的平衡点,探索出一条古老戏曲如何表现现实题材的新路径。

舞台简洁    表演精湛

从剧本文学的创作构思到搬上舞台的过程中,剧院始终把对传统舞台表演艺术的继承与开掘作为追求目标和创作理念。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舞美设计倾向简洁而凝练,通过视觉冲击来营造舞台效果,利用空间转换、光影交错在幕布上的变幻凸显气氛,与人物性格、心理、情绪形成鲜明的对照。舞台调动分块布局,前实后虚,虚实相间。前场实景,一桌二椅或左右放置,或左为审讯室右为囚室,两块诗性、高调的黑白幕布构成两道墙,代表着“昼”“夜”,让瞿秋白在空灵的昼夜中面对敌人,思念亲人,任情感宣泄,思绪缥缈。而在表现瞿秋白与杨之华过往相敬相爱时,舞美设计又是温馨、雅致的,就像一幅写意画,留白的舞台上只有一帘一桌一瓶一束梅,就像他们的生活,简朴而充满诗意。后场虚景则多以幕布投影形式呈现,如瞿氏宗祠、刑场。

要想支撑起这部大戏,除了编剧一度创作外,还体现在导演构架,音乐、舞美、灯光设计,以及演员表演等二度、三度创作。创作团队通力合作,最终完成了这部诗剧般的舞台剧目。《瞿秋白》这部作品鲜明地体现了文学与舞台的紧密结合,特别是在唱腔方面,音乐设计人员不仅整体把握了昆曲的风格和特质,严格遵守昆曲曲牌体音乐结构的特点,采取依曲填词的方法,尽量适应传统昆曲音乐的结构模式和曲牌规范,同时又兼顾昆曲现代戏的唱念节奏,为演员舞台表演发挥提供了余地。

这出戏演员不多,因剧中人物性格各异,故而塑造的形象也各不相同。例如周鑫饰演的宋希濂,几乎起到串场的作用,由于他曾是瞿秋白的学生,在情感上对老师夹杂着一种尊敬,他的内在性格和外在态度始终处于矛盾之中,既要保持军人形象,又要按上峰要求完成劝降任务,对这个人物的拿捏,演员把握的恰到好处,没有“逼”只有“劝”。孙晶饰演的反面人物“笑面虎”王杰夫,“笑”是他一个形象标志,大笑、微笑、奸笑、嘲笑……在他脸上表现无遗,他是用笑来掩饰内心不安,也是用笑拉近自己与瞿秋白的距离,没想到瞿秋白并不买账,于是他只能用笑化解自己的尴尬。钱伟饰演的陈建中,在剧中只是一个小人物,扮演王杰夫的副手,虽出场不多,却以“丑”角亮相。在《秉志》这场戏中,有一段王杰夫与瞿秋白下棋的场面,如果单凭二人对弈、交锋,舞台色彩就显得单调,而钱伟以传统“小花脸”表演方法来刻画陈建中,为这出戏起到调色的作用。

最值得一提的是施夏明饰演的瞿秋白,可谓在传统昆曲程式运用与现代生活节奏融合上做到了有机结合。俗话讲:“四两唱,千斤念。”可见念白在戏中至关重要。论念白,在不同的规定情景中,施夏明的念白变换有别,既保留传统昆曲的韵白节奏,又不失现代生活的动作节拍,其关键是处理好语速,使其更接近于当代人的语速语感,与观众心理节奏相吻合。面对母亲、妻子与鲁迅先生时,瞿秋白是放松的、自在的,念白也更松弛,语速偏缓,力度较轻;面对宋希濂时,瞿秋白是坚定的、坦然的,念白语速力道不强,但铿锵有力;面对王杰夫時,瞿秋白是争锋相对的,念白语速偏快,节奏紧密,力度更强,像连珠炮一样砸向王杰夫。论表演,在不同的场景中,他的动作是优美和谐的。例如《镌心》一折,他与杨之华的戏份较为丰富,围绕夫妻二人依依不舍的特定情境,在昆曲经典曲牌【醉扶归】【皂罗袍】伴奏下,导演设计了一套对称的造型以及合盘动作,充分体现了昆曲载歌载舞、逢歌必舞的艺术特色。论演唱,施夏明对唱腔节奏和力度把控适度,在塑造瞿秋白时更多地使用真声,而非假声,以凸显他的坚毅、冷静、沉着。

剧尾“取义”一场是全剧的魅点,其中有两个环节印象最深,一是他用中文和俄文高唱《国际歌》,起初歌声低回婉转,继而响彻云霄。二是他告诫刽子手自己不能屈膝而死,于是他缓慢、安详地坐在洒满花瓣的地上,他没有振臂高呼,而是发自肺腑、掷地有声地发出“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瞿秋白生如夏花纷灿烂,死似秋叶意自恬。

杨秀玲:天津市艺术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蒋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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