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仁心

文/李敏

林可胜

1938年10月25日夜晚，长沙的一台收音机传来播报声音：“汉口今天沦陷。日本军人列队穿城而过，日本士兵开始围捕成群的中国人，把他们赶到江边，用步枪把他们推下江去，然后，射击那些挣扎的人。”

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总队长林可胜俯身伏在收音机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站直身子，说道：“我们会打下去的。”

日军的残暴罪行，激起林可胜的愤恨，坚定了他投身抗战、救死扶伤的决心。汉口沦陷后，他继续带领救护总队转战南北，在枪林弹雨、滚滚硝烟的前线开展阵前救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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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胜1897年10月出生于新加坡，祖籍福建海澄县（今厦门市海沧区），是新加坡著名侨领林文庆的长子，马来西亚诗巫“港主”黄乃裳的外孙。母亲黄端琼病逝后不久，8岁的他便被送往英国读书。

1913年，他考入英国爱丁堡大学学习医学。爱丁堡大学也是林文庆的母校，长期分离的父子常有书信往来。林文庆在信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中国的孔孟之道，要儿子热爱中华。

在爱丁堡，林可胜先后斩获哲学、科学博士学位，并留校任职，成为英国皇家医学会爱丁堡分会会员。1923年，他获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赴美研学，成就卓然。

林可胜在国际生理学界的影响与日俱增，但遥远的祖国一直在他的心中、梦里。1925年，他放弃欧美优厚的待遇，怀着发展中国医学科学的信念回到动荡不安的祖国，进入北京协和医学院，担任生理系教授兼系主任。此时他30岁，是协和唯一的华人正教授主任。

他的中文说得不好，但魅力十足。多年后，学生们还常忆起他上课的样子。他个子不高，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露着坚韧和刚毅，嘴角常常扬起的微笑，溢出纯真与善良。

他讲的课生动活泼，显露“绝技”——双手画图时，便引来一阵阵呼声与惊艳的目光。据说，这正是英国籍妻子倾心于他的缘由之一。

“深爱他的工作，难得有一分钟无所事事”的林可胜经常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一次，为了研究阿司匹林的镇痛作用，他先把缓激肽注入自己的动脉血管中，使身体产生剧烈的疼痛，然后再用阿司匹林镇痛。

在协和工作的10余年间，他发表学术论文69篇，被赞誉“著述之富，一时压倒群彦，中外知友，莫不叹为世界少年科学家之一”。他带领团队取得的科研成果填补了中国现代生理学的许多空白，他发现的“肠抑胃素”是中国人发现的第一个激素，引起当时海内外医学界的广泛关注，至今仍有影响力。

身为医学泰斗，林可胜出任中华医学会会长，创建“中国生理学会”，创办的《中国生理学杂志》成为具有国际水平的科学刊物之一。他被誉为“中国生命科学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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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与团队在研究事业中取得重大突破，甚至有可能问鼎诺贝尔奖时，他转而在协和医学院组织师生开展救护训练。因为此时，日军的铁蹄正蹂躏着中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救护经验，让他认识到战场救护和打仗同样重要。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上海、南京相继沦陷，战线蔓延。中国军队缺少战地医疗服务，大量伤兵得不到救护，伤亡惨重。

加入中国红十字会救护队伍的林可胜建议放弃建立大型后方医院、集中治疗的做法，改为派遣独立的医疗队紧跟前线救护。建议被采纳后，他临危受命组建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

一封封书信寄出，从者如云。协和医学院的教授、学生，及其他医学院的精英从四面八方赶来，更有海外医学赤子和南侨机工归来加入。

很快，救护总队初具规模，林可胜为救护总队确立了“救死扶伤、博爱恤兵”的宗旨。救护总队物资不足时，林可胜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威望，去海外募捐，呼吁国际社会支持中国抗战，募集了6600多万美元和成千吨医疗物资；人手不够，他就组建起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所，集中最强的师资力量，开设各级各类培训课程，弥补全国战地救护和防疫人员缺口，训练人员约1.5万人。

1938年，林可胜带领救护总队向台儿庄进发，在炮火中，挨个儿对伤患进行检查、治疗，轻伤士兵得到救护，很快又回到部队进行战斗，斗志大增。台儿庄战役最终取得大捷，这是抗战以来中国正面战场取得的最大的一次胜仗，振奋了中国军民抗战必胜的决心。

林可胜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带领救护总队攻坚克难，屡建奇功。医护工作人员一度达3400多人，大小医疗队发展到150个，运输车辆150多部。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及全国各地，除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各个战区，同时也派出医疗队赴延安、太行、太岳、江西、皖南等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并向八路军、新四军运送大量药品、医学器材，受到朱德总司令的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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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救护总队切实发挥了全国抗战救护中心的作用。从汉口迁到长沙再到贵阳，救护总队紧跟前线，战场在哪里展开，救护队就分布在哪里。

自成立至抗战胜利，救护总队共进行外科手术约12万人次，骨折复位约3.5万人次，敷药近900万人次，内科门诊、住院248万人次，预防接种463万人次，医治军民超2200万人次，对保存和恢复抗战军队战斗力作出突出贡献。

救护总队卓有成效的工作，彻底惹怒了日军，他们多次疯狂轰炸救护总队驻地。尽管条件异常艰苦，但林可胜没有丝毫退却，把生死置之度外，带领救护队员冲在前线。后因被贴上“亲共”标签，他遭到国民政府的猜忌，被迫辞去总队长职务。

此时，他已被美国科学院评为外籍院士，是第一个获此称号的华人学者。有人劝他前往美国，但他没有选择离开，因为他的祖国还在经受磨难。他带领一些救护队员参加了中国远征军，远赴缅甸，随军救护。

抗战胜利后，他坚决推却了蒋介石委任的“国民政府卫生部部长”一职，远走美国。晚年时，到牙买加与儿子一起生活，直至生命终结。

1943 年，林可胜率队参加中国远征军收复滇西和驻印军反攻缅甸的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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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虽逝，精神长存。2020年9月，“烽火仁心——林可胜与抗日战争时期的红十字会救护总队”展览在厦门展出。“我们都是厦门的儿子，而我们的每一个努力和贡献，都是家乡的骄傲、都是母亲的光荣。”钟南山院士在致辞中说道。

2021年9月，北京协和医学院生理学系建系100周年纪念活动举行，“可胜大楼”落成揭牌。仪式上，王辰院士、刘德培院士纷纷致辞，盛赞林可胜的卓著功绩，致敬以林可胜为代表的几代生理学系人为中国医学科学事业发展所作的杰出贡献。

在协和12年里，林可胜培养了一批高水平的医学人才，如生理学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冯德培，中国医学科学院首任院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沈其震，生理学家徐丰彦，中国著名的医学科学家吴阶平等。

经过中国红十字会救护总队的磨砺，很多救护队员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医学骨干。救护总队的林竟成曾带领上海一个医疗队参加抗美援朝，严家贵赴朝担任中国人民志愿军防疫检验队病理检验室主任，张涤生参加抗美援朝医疗队……他们与林可胜或为师生，或为同事，他们从林可胜身上看到了光亮并汲取能量，照亮了下一代人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