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中的留白艺术

魏海霞（甘肃省兰州市城关区书画院）

中国画当中的留白通常配合虚景和实景出现，是一种在画面当中的特殊形式语言。准确理解和研究留白艺术在中国画意境当中的作用，其根本目的在于分析中国画的发展方向，阐述作品当中所体现出的留白美学思想与内容形式特性。艺术研究本身是基于人类精神活动而展开，所以在艺术的剖析和记录环节，我们会从某个艺术角度出发，基于艺术作品的不同历史阶段和不同艺术视野，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将传统的艺术成果和当代的艺术理解进行融合。

一、中国画中的留白艺术产生背景

（一）人生哲学的体现

留白不空，留白不白，留白不完全等同于空白，这种人生哲学思想充分体现在我国传统的国画创作过程当中。留白绘画方法“长于唐而成于宋”，更加倾向于动作过程和结果的呈现。从结构角度上来看，留白不仅能够拓宽空间的层次感，给人留下遐想的空间，也可以以虚实相生的方式来勾勒出画作背后的人生与文化。进入明清时期之后，中国画中的哲学有无相生理论发展更为丰富，更加追寻画作当中的均衡美和整体性。在此背景之下，中国的现代绘画也继承了这一社会特征，创作者将艺术创作的过程视作是人生旅途的变化过程，所以在构图的形式上更加重视留白和表现技法之间的关联性。特别是随着笔墨技法的日益成熟，留白艺术已经成为艺术创作当中的必然结果。通过对中国画的发展历程进行分析，可以看出，人生哲学思想贯穿了中国画的创作历史，对于留白艺术的出现和发展起到了重要地促进和指导作用，很多优秀作品能够流传于后世的重要原因，就是作品当中出现的文化精髓和留白理念。

我们在欣赏国画或水墨画时，通常会看到一整张图当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有着对应的元素，但其余部分有着很大的空白之处，这种含蓄的艺术，以无相来表达既有的意象，以有尽之言传达无穷的含义，与太极当中的黑白样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如果画面过满，那么不仅会使画作失去立体感和层次感，同时也会让画面无法呈现出主次特征，显得更加杂乱无章。国画当中的留白本身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构思和技巧的应用，既是意境的演变也是布局的体现，是国画特有的艺术处理和艺术风格。从哲学的角度来看，人生实际上也可以被比喻为是一幅画作，也需要在自己的人生当中进行留白，只有我们准确把控好自己的生活节奏，才能去体会更多重要的事物，让无中生有达到哲学和自信的高度，让留白真正成为画作背后的一种心境。正如凡事要留有余地一般，这符合中国美学的“疏而不空，理论”和“满而不易思想”，在画作当中给人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和无限的思考可能，在不着痕迹的背后，却吸引了人们广泛的关注。

（二）道德元素的影响

“盈满则亏，水满则溢”，留白实际上是一种典型的中式美学，中国画、中国字乃至中国人都非常讲究留白。中国人向来谦逊，克制，认为凡事都要留有余地，这一思想正对应了传统的留白思想，疏而不空，满而不溢，留有的空间和可能性却让人浮想联翩。

发展至今，这种文化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道德元素文化。即便是激流勇进的画作，背后也可能是平缓有序的水波荡漾，这给中国画的留白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因为这种思想本质上就是强调事物的转化与渗透。具体来看，该思想当中强调消除一切人为意图，并排斥明确的价值认知取向和具有形态特征的不自然行为，表现出主观层面和心态上的情境无为，讲究自然和朴素的美感。这一点在艺术创作当中同样体现在化实为虚或是虚实转化层面，是实景和虚景的高度统一，是艺术知觉和审美联想的重要体现，是中国传统画作的留白魅力所在，更是中国画意境理论得以真正产生并流传至今的重要理论基础。

总的来说，中国画的创作艺术家们在创作过程当中，通过意境的微妙变化来增添留白区域的艺术意蕴，通过虚实对比的方式来产生不可言喻的审美价值。

二、中国画当中的留白艺术分析

（一）中国画的留白与意境

意境这个词最早出现在文学领域当中，最早是被纳入到诗学范畴当中。不过，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意境这一概念开始被广泛应用于绘画领域。所以中国画的意境可以被认为是绘画者通过描绘景物的思想感情所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让作品通过抒情的方式来开拓出新的审美想象空间。人们在欣赏中国画时，能够从画作当中了解其背后的文化内涵，了解那些具有中国特色的诗意和哲学，使欣赏者通过联想和想象的方式得到情感共鸣。一幅画作是否存在美好的意境是判断画作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而意境正涵盖了中国古人对于人生和艺术的深入思考，蕴含了社会范围内的多种思想精神体系。在中国传统绘画当中十分重视意境之美，并且追求意境的表现能力，这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和美学思想不谋而合，所以在很多中国传统绘画当中，通常以意境之美呈现出画作的精神属性。

例如，在齐白石先生创作的《喜上眉梢》当中的主体是梅花和喜鹊，但是在梅花和喜鹊的背后却存在着大量的留白，这种看似简约的表现手法，本质上是一种具有新意的绘画表达方式，因为从意境的角度来看，自然界当中的树并不会独立枝条而存在，但是画作当中的趣味性处理和留白处理，却能够让观众的视角更加集中于梅花和喜鹊这两个焦点当中，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视觉吸引力，并且给观众留下了十分广阔的流向空间。

又例如，在很多优秀的山水画作当中，创作者会根据景物的疏密性和客观表现形式来进行简约与详细描述，在景物层面产生了明显的轻重对比。中国古代人群在各类艺术实践当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山水画当中的疏密关系同样能够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震撼，让人感觉到有景物的存在，同时也感受到有空白的美感。

换言之，自然景象可以借助空白表现来呈现出艺术魅力，即便本质上空无一物也可以通过反衬的方式达到既定的效果。一幅优秀的作品在何处留白以及怎样留？留白是创作者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所以空白作为意境美的主要特征和中国化独有的表现形式，能够让作品蕴含的感情进一步深化，虚实相生，化景为心。每一个景物都是为了表现意境而存在，而景物和景物之间相互联系，就像一部电影当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电影主题而服务一般，最终形成了意蕴丰富的美感。我们在画作当中看到的山峰、树木、动物和其他事物也许并不是自然界当中的本质形态，其中更多包含了创作者在观察这些景物的同时所蕴含的情感要素，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作品都有人格化和性格化特征的主要原因。留白强调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艺术特性与虚实统一，在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过程中让作品更加深远。而在留白意境当中，当创作者能够处理好实景时，那么虚景的魅力也就自然能得到体现，这种虚实层面的意象便不会简单停留在技术层面或自然层面。

（二）留白与布局

中国画历来强调意境之美，而且还强调章法和布局，创作者在对作品进行构思设计时，经常通过含蓄和深刻的表达方式来表现内容主题特征，并且除去必要的陪衬物之外，画家一般会设计留白部分，不会去过多表现那些冗长的背景。这样一来，不仅能够保证画面更加完整，而且其中的空白部分可以让观赏画作的群体在脑海当中形成相应的印象，自主完成补白。中国的传统画家们大多都受到了中国艺术文化的影响，所以他们在对作品进行构思和设计时，往往会含蓄表达出内容主体特征，进一步形成艺术审美效果。正如很多创作者在描写自然环境时，并不会简单地进行景物描写，也不会从一定的视角去描绘出对象的特征，更多的是从自身对自然的理解和情感角度来重新组织画面，建立具有独特审美意境的结构倾向，并将这些内容传递给作品的欣赏者。所以物像在画面当中出现时，可以变化形象，也可以变换位置，但却不会变换本身的艺术表现特征。

中国绘画的位置与布局讲究的是置黑布白，将画面当中的那些实体物象进行紧密联系，但却同时分离了一些空白组成部分。空白部分和实体部分之间的关系是虚实关系、疏密关系和聚散关系，其中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若是空白处理不好，那么白黑处理也会受到影响。画作的黑白比例关系不完全依据对象本身，更多取决于画面的实际需求。例如，我们在一些山水画作品当中，并不能看出画中的山水树木是以一种怎样的形象所表现出来的，并且在结构和形状上甚至非常模糊，但所有景色却看似融为一体，在杂乱中却错落有致。这表明创作者们在进行创作时，充分考虑到了留白和布局要求，强调虚实结合、动静结合、空白结合，以置黑布白的形式让作品更加具有表现张力，但并不影响作品本身在留白区域的艺术想象空间。

在中国画的构图方面有着比较典型的创作原则，画面当中的黑白关系和比例分配具有重要的作用，其能够给人们带来极大的视觉震撼，这所有的视觉震撼都来源于创作者精心安排的留白部分。从某种程度上看，中国画的构图布局留白与音乐当中的节拍、休止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音乐当中的节拍变化和休止符形成了不同节奏，而画作当中的不同形状和笔触线条交织共同组成了一幅优美的画卷，给人产生动态的审美体验。没有节奏的音乐作品是毫无生机的作品，而没有构图比例分配的画作则是没有艺术价值的画作，正是由于留白和其他艺术形式的相互补充和相互影响，才让很多作品能够从古代流传到现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知和认可，也让作品的艺术象征性得到自由而广阔的发挥。

（三）留白气韵

“气韵”本质上指的是画面艺术的首要特征，指的是艺术形象所对应的精神气质。一副形神兼备的作品，不仅要描绘出事物本身的外形特征，同时还要表现出事物的精神气质。无论是静态的山水树木，还是动态的花鸟鱼虫，达到神似才能够真正呈现出气韵生动。在很多国画作品当中，气是对画家创造力的概括和总结，是画作当中的风姿绰约，是画中物象的本体生命，是艺术家的艺术灵感和作品本身的融合体现。而留白区域则更加体现出了形象化的载体特征，正如徐复观先生所提到的一样，“空境之所以难，乃在如何使空境能浮出气韵，得到气韵无我之境。”中国文化历来柔和，并不像西方文化一样追求无止境的宇宙发展，但却融入了更多的自然和谐，追求的是对自然法则的尊崇和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生态度。一幅优秀的国画作品，带有强烈的美术特征和个性化差异，侧重于气或侧重于韵，空与实相辅相成，世间万物，皆在画作之中，皆在留白之处，看似空无，却包含了万物本源。

例如在进行用墨时，产生的笔墨痕迹就充分体现出了留白的气韵所在。中国画历来讲究形神兼备，造型以线为骨，通过用笔和用墨，达到密不透风的视觉效果，而画面中的留白部分和着墨区域在画面当中实际上具有同等的重要性，都与画面的整体性密不可分。一幅作品的用墨精妙在于作者如何使用笔墨，但同时又和作品的留白设计密切相关。要想真正研究留白，就需要通过分析黑白关系的形式来达到更加精妙而具有技巧的神韵特征，通过深思熟虑的用墨和整体概括形成视觉对比。

落墨即为画，借物留白是一种最为典型的留白气韵特性，其整体画面效果通常借助主体内容来得到呈现，而主观处理后的留白能够让整个画面更加协调和有序。其中在中国画中表现留白形象最多的元素就是水，水可以体现出纯白和洁净，而为了体现出水的此类特征，创作者通常会将水的周围形体全部画成黑色，再留出一部分白色空白区域作为水边或水纹结构，看似寥寥数笔，却又言简意赅，让那些需要突出的形象跃然于纸上。又例如从光影的角度来看，中国画作长期以来重视结构，西方画作强调光影造型，两种方法的融合，却让着墨变化深入表现出了对象的本质属性。在齐白石先生的很多作品当中也能看出西方光影理解和中式水墨画的融合技巧，《山水》中以水和石头作为主体，但是在靠近水源的部分，我们却可以充分感受到用光线所营造出的逆光效果，在石头的明暗交界区域进行暗面渲染，使得画面的留白更加形象和合理，也让不同的笔触呈现出不同的精神气质和留白效果。

（四）留白语言与艺术创作

从中国画开始出现并发展至今，留白就作为一种独特的形式语言得到延续和传承，并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和审美价值，使得留白艺术长期以来成为传统创作者们的笔下经典技法。对于创作者而言，他们在创作过程当中需要吸收多个方面的知识和文化，这些文化来源于自然科学层面，也来源于社会发展层面，更来源于传统艺术层面。艺术门类丰富但形式多样，除去传统的中国画之外，还包括传统的音乐、文学、舞蹈等多种类型，尽管不同艺术形式在表现形态上有所差异，但其背后最本质的文化规律却趋于相同——都强调的是主次关系和强烈表达。这表明各种类型之间的艺术实际上是触类旁通的，留白语言和艺术创作之间的关联性，必然是基于艺术创作的长期审美判断和丰富的经验积累，从全方位的艺术角度去创造更多脍炙人口的优秀作品。随着创作者创作技法的提高，他们的创作将更加符合社会审美意识活动的客观规律，来源于对社会写生场景的感性认知，在笔墨之间寻求心象传达的可能性。对于创作者来说，留白创作不再是作品的唯一属性，但却是作品最为重要的属性，他们在创作当中开始熟悉社会环境特征，开始尝试在作品当中加入自己的理解和感悟，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让留白的运用更加科学而有序。

很多人存在对留白的误解，认为不着一笔的绝对空白才能被称之为留白，但实际上这是非常不对的，因为水墨绘画与西方素描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特性，是以单纯的黑白来对景物进行描绘的作品。假如在作品当中不进行绘画就能算作留白，那么西方绘画的素描也有空白，留白就不能被算作是一种中国特色了。这种留白语言实际上对应的是艺术创作的过程，是相对于绘画工笔而体现出的中国文人趣味，讲究言简意赅，不求绝对写实。

无论是著名的艺术家们还是民间画师，他们都希望在作品当中体现出自己的艺术思想，在作品当中强调对于意境的探索。所以这些留白的画面，实际上对应的就是不同的空间和幻想的层次，是让人们在精神上与画作共同遨游的载体和媒介。创作者们有着高超的绘画技巧，正因为他们积累了长时间的用色经验，才能在这种技能的背后更加呈现出作品的艺术魅力，以留白为表现手法的绘画风格方能大行其道。时至今日，这种留白的审美意识得到了人们广泛的认可和传播，其传达的审美魅力对应的正是东方文化的魅力。

虽然中国画在创作初期强调意象层面的要求，要求创作者在落笔之前就提前做好构思和立意，但留白运用作为最符合艺术规律的一种表现形式，创作者们需要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批判吸收和借鉴评价。艺术创造来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建立在生活和个人心象的前提条件下，当创作者们拥有更加丰富的生活经验和艺术创作能力时，他们才能在不断欣赏艺术的过程当中丰富艺术视野，让作品更加生动而具体，并逐渐在时间的推移下形成个人独特的艺术风格。这样一来，我们也能从中国画的留白角度去评估画作层面的思想底蕴，上升到艺术家们的内部心理状态。

总而言之，一幅优秀的留白作品应该脉络清晰且结构合理，在用笔和用墨上要保持自然和谐，不可过分得意忘形。中国画并不是简单的背景描绘，是创作者通过对自然的观察而进行的画面组织。他们可以含蓄表现出主体特征，也可以鲜明呈现出作品特性，但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让空白渗入到物象之中，让空白成为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给人留下更多的节奏变化和自由想象的空间。那些自由想象的空间就是留白的艺术魅力所在，能够让每一名欣赏者在欣赏作品的过程中，形成属于自己的理解和感悟，让同一幅国画作品呈现出形态各异的艺术特性。

三、结语

中国画的传承和延续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并且只有建立在传统文化之上的艺术才能发展至今，才能具有长期绵延不绝的生命力，否则这些作品必然成为无根之水。中国传统绘画能够日久弥新的原因，不仅在于作品符合大众的心理需求，更体现在哲学层面的艺术价值和心理学层面的审美价值。留白艺术创作能够让我们从宏观上把控作品的整体意境，感受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又能够让我们从微观角度获取画面所传达的特殊艺术信息，展现出创作者所追求的艺术语言。

从精神境界和艺术角度的双重属性来看，留白的经营和布局在每一个方面都会渗透出独特的价值和底蕴，创作者们也会通过思想层面的技巧应用，对画作的内容和布局进行控制，逐渐扩大作品的影响力，顺应时代发展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