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之白
安禄山体肥,晚年更发展至“重三百三十斤”(《旧唐书》本传)。
按唐时一斤约等于680克(取胡戟《唐代度量衡与亩里制度》说)换算,则安禄山体重相当于今天的224.4公斤、448.8市斤。
如此夸张的体重,甚至引起了唐玄宗的好奇。皇帝曾盯着安禄山的大肚皮问:“胡腹中何有而大?”安禄山答:“唯赤心耳!”(《新唐书》本传)皇帝问,肚子装了啥,为啥那么大?安禄山答,一片忠心,并无其他。
安禄山对皇帝说的,到底是不是老实话呢?
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的某个夜晚,也就是安禄山起兵叛唐的第三年,一个叫李猪儿的小人物,用一种十分血腥却又不失严谨实证的方式检验了安禄山的成色:他用利刃划破安禄山臃肿的腹部之后,里面并没有什么“赤心”,只流出了几斗腥臭的肠子。
以安禄山之跋扈肥壮,这个李猪儿竟敢直入军帐手刃之,其形迹颇有古侠者之气,按理说此人至少应该不是庸碌泛泛之徒。
然而事实上,这个李猪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位“无名之辈”。
古人云,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人物,当其身处关键位置,碰上特殊机遇,冲冠一怒,也可以影响军国大事乃至历史的走向。
这位李猪儿就是个鲜活的注脚。
按《旧唐书》的说法,李猪儿来自契丹部落,十几岁便入安禄山帐下,因机灵乖觉而备受宠信,后被安禄山以利刃阉割,血流数升陷入昏厥。在经历长达一天的昏迷后,李猪儿终于苏醒,捡回一条小命,从此更受安禄山信任,充为近侍,不离左右。
由于安禄山肚子特别大,晚年更是“腹垂过膝”,因此李猪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帮安禄山穿衣服。
当然,给体重400多斤、生活基本无法自理的安禄山穿衣,李猪儿一个人肯定做不到,但他负责的却是整个穿衣过程最为关键、核心、敏感的环节——
安禄山每次穿衣,先由两人抬起肚子,然后李猪儿趁机钻到腹下,以头顶起肚子,安禄山才能在另外服务人员的帮助下勉强完成穿裙裤、系腰带的操作。
古人常用“心腹之患”来形容巨大的麻烦,意思很好理解,心脏和腹部是人身上最重要也最脆弱的部位,这些部位可千万不能出问题。
安禄山既然允许李猪儿出入其内寝帷帐间,敢于赤身裸体而让其顶肚皮而毫无疑心,甚至连玄宗当年赐浴华清宫,也是由李猪儿领衔生活助理团队随行协助穿脱衣物,可见安禄山早已将李猪儿视为最可信任的“心腹之人”,毫无设防,无论情感上还是物理上都真正做到了“推心置腹”。
李猪儿挥起手中利刃,向安禄山心腹部砍去。( 于明达 / 绘 )
正是安禄山对李猪儿的极度信任,让李猪儿成了刺客的最佳人选。
安禄山虽以狡黠著称,但从任用李猪儿为近侍一事看,他的头脑实际上还是相当简单。
关于李猪儿的身世,《新唐书》补充了一点关键信息:他原本是安禄山的俘虏。
十几岁的契丹部落小孩,如何成为俘虏?显然是掳掠而来。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当时被玄宗拜为云中太守、河东节度使的安禄山率兵讨伐契丹,“乃敕人持一绳,欲尽缚契丹”。
虽然不知李猪儿是否为此战中被抓,但至少可以看出,掳掠敌人确实是安禄山的作战习惯。李猪儿既被俘,则其家人、亲属、族人之命运可以想见。
古人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安禄山既不是君子,更理解不了先賢的劝诫。手起刀落、血流数升的酷刑,施刑者会遗忘,受刑者不会忘;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悲愤,旁观者不以为意,当事人则无日不受煎熬。
既然安禄山能以充愣装傻取得玄宗欢心,李猪儿难道就不能以机灵乖巧获得安禄山的宠信?托大的安禄山,根本没往这儿想。
从安禄山发迹到殒命的一系列事件看,正是“肉身超级发达、头脑过于简单”的特质,塑造了他的命运。
从安禄山发迹到殒命的一系列事件看,正是“肉身超级发达、头脑过于简单”的特质,塑造了他的命运。也就是说,体重400 多斤的安禄山,某种程度上是一个靠外表吃饭的人。
也就是说,我们或许经常意识不到这样一个事实:体重400多斤的安禄山,某种程度上是一个靠外表吃饭的人。
安禄山早年为互市牙郎,因盗羊,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打算处死他,安禄山临刑大喊:“大夫不欲灭两蕃耶?何为打杀禄山?”张守珪“见其肥白,壮其言而释之”(《旧唐书》本传)。
因被豪言打动而放人,还算可以理解,可这跟其人肥白还是瘦黑又有什么关系?可以确定的是,张守珪并不喜欢安禄山的这身肥肉,“常嫌其肥”。
“见其肥白”既然不是欣赏之意,合理推测,张守珪放人极有可能是出于“这傻孩子长一身肥肉也不容易,杀了多少有点不忍心”的心态。
后来,安禄山入朝面圣,之所以能够迅速讨得唐玄宗、杨玉环的欢心,他那肥硕白嫩的体态亦当功不可没。
史载,杨玉环曾“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欢矣,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对。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资治通鉴》)。安禄山入宫,有时通宵不出,颇有丑闻外传,而玄宗丝毫不疑。
那时的安禄山还不知道,憨态可掬的肥胖身材在争取宠信方面,固然是一种具有差异化竞争优势的加分项,但与世间万物一样,即便是肥胖这种略显偏门的优势,命运也为其标上了高昂的价码——安禄山之所以会突然死于贴身近侍李猪儿之手,直接起因便是由肥胖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由于过度肥胖,安禄山的健康状况堪忧。事实上,早在起兵之前,他就疑似已患上严重的糖尿病。起兵后,他的饮食作息紊乱,症状日益严重。
史书载,安禄山自起兵以来,视力逐渐减退,到了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不复睹物”,已发展到失明状态,皮肤又生疮肿,性情日益暴躁,“左右使令,小不如意,动加棰挞,或时杀之”(《资治通鉴》)。备受重用的宠臣严庄亦“不免棰挞”,时时不离左右的李猪儿当然无法幸免,“被挞尤多”。
安禄山失控行为的直接后果,就是人人自危,连亲儿子安庆绪都因为“惧死”而手足无措。
当身边的所有人都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能够威胁到大家生命的事物,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皇帝军阀,此刻都只有一个身份:公敌。
安庆绪最终接受了严庄“时不可失”的建议,决定谋杀安禄山,并亲自动员李猪儿担任刺客。
要说服李猪儿,显然不需要费太多的口舌。安庆绪对李猪儿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你被打过多少次,还数得过来吗?如果不早点除掉这个疯子,小心死无葬身之地!过去有深仇旧恨,如今又朝不保夕,李猪儿显然没有拒绝这一提议的理由。
于是,一场干脆利落的暗杀行动迅速展开。严庄与安庆绪手持武器在帐外望风,李猪儿趁夜持刀直入安禄山帐中,“斫禄山腹”,左右之人由于惊惧而不敢上前。
安禄山自失明之后,缺乏安全感,床头常置一刀,如今临危摸刀无果,自觉不免,乃撼帐杆曰:“必家贼也!”此时,肠已流出数斗。
杀死安禄山后,众人就地于床下挖深坑,以毛毡裹尸埋之。那一晚,安禄山成了整个唐朝“睡”得最踏实的人。
李猪儿行刺,不捅心脏,不抹脖子,上来就往肚子上砍,多少有点“非主流”的意思。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安禄山的大肚子,是御用“扛肚人”李猪儿最为熟悉、最有把握的部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