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花鸟画粉本中的摹古师今探究

摘 要：齐白石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享誉盛名的中国画大师，在诗书画印上皆有突出的艺术成就，其中以其花鸟画最为卓著。齐白石的作品富于独创性，形成其自家画法。其绘画特色为民间艺术与文人画统一、雅与俗统一、形神兼备、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白石老人经过近一个世纪的艺术实践，以长期的临摹、写生观察与创作，积累了独特、丰富的创作经验。从其粉本入手，结合齐白石在花鸟画临摹古今画作的学习过程，分析归纳其花鸟画粉本的不同来源途径。

关键词：齐白石；粉本；花鸟画；摹古师今

一、粉本释义

早在唐代，已经出现了关于“粉本”一词在文字上的记录。朱景玄所著的《唐朝名画录》中关于吴道玄的记载提到：“明皇天宝中忽思蜀道嘉陵江水，遂假吴生驿驷，令往写貌。及回日，帝问其状，奏曰：‘臣无粉本，并记在心。’”[1]又有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第九卷中记载，画家画丽正殿诸学士像，“粉本既成，迟回未上绢”。再有晚唐诗人韩偓《商山道中》诗句，“却忆往年看粉本，始知名画有工夫”[2]。

清代方薰《山静居画论》卷上称：“画稿谓粉本者，古人于墨稿上，加描粉笔，用时扑入缣素，依粉痕落墨，故名之也。”方氏又谓：“今画手不知此义，惟女红刺绣上样，尚用此法，不知是古画法也。”[3]从此番话中可得知，顾名思义，粉本即中国古代绘画施粉上样的稿本，并且使用粉本的方法在古代绘画中运用早、适用广。古人使用这种方法起稿，其优点在于不容易弄脏损坏画面，更能准确地复制形象，尤能保存画稿。画史的零星记载和一些学者的研究成果表明，古代画稿或粉本的使用是非常普遍的，根据一张粉本作几张画乃至上百張画，甚至使用别人的画稿作画在当时都不是丢人和忌讳的事[4]。由于古人重视画稿，获一好稿，传摹再三，自然也成为常见之事，约定俗成，画稿便成为粉本之别称。这也是之所以“粉本”一词会被引申为“画稿”的原因。本文中所谈及的齐白石的粉本也即按齐白石的画稿之义来理解。

“古人画稿，谓之粉本。”[5]日常的写生稿就是粉本中的一种形式，粉本虽是初稿阶段，但却是传统绘画的底本和基础，是绘画创作不能缺少的依据之一。将其发展成作品，既提高了作画效率，同时也在画面中体现出生活来源，不会矫揉造作。

二、齐白石花鸟画的粉本来源

北京画院藏有大量齐白石的书画作品，根据陈履生《齐白石：世纪的话题——读北京画院藏书札记》中的相关统计，大致可以分花卉、梅兰竹菊松、蔬果、草虫、禽鸟、水族、人物、山水、杂画、书法、书札、粉本这12部分。其中，粉本224件，包括花卉17件、梅兰竹菊松17件、草虫7件、禽鸟45件、水族6件、人物35件、山水65件、杂画32件[6]。粉本部分还包含局部放大图。按传统中国画山水、花鸟、人物三大类别分，上述之中的花卉、梅兰竹菊松、蔬果、草虫、禽鸟、水族、杂画都归类于中国花鸟画范畴，这一花鸟画部分是本文着重研究的对象，共计作品672件，粉本124件。综合总数、种类、创作年代、记录形式、来源途径各方面相关的统计、分类，可见齐白石作粉本数量之多、题材之广、延续时间之长，从而可以证明齐白石对粉本的重视和作画认真严谨的态度。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绘画创作之前，画家也是需要大量学习积累的，有一个从作粉本、提炼、试验到最后创作作品的过程。

中国传统绘画，从内容到形式，从笔墨到章法，从技艺到审美，在长期实践和反复提炼中形成了一整套相对稳定的法则程式。传统中国画的笔墨技法是几千年来提炼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临摹古画自然不是一件可有可无之事，不是依样画葫芦，学点皮毛，而是通过临摹体会吸收传统的笔墨技巧，学习笔墨精神，转变成自己的笔意，再来创新。初学国画者，皆从临摹古画开始，像齐白石这样的大师也不例外。白石老人曾与娄师白说起：“我的绘画启蒙，就是一本芥子园。”[7]齐白石二十多岁在主顾家做木工时，发现一部残缺的乾隆年间翻刻的《芥子园画谱》，视其为珍宝，便借回家中用薄竹纸蒙在画谱上，一幅一幅仔细地勾摹，整整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全部勾完，装订成十六本。《芥子园画谱》是学习国画技法的入门教材，齐白石也在此书上花几年的工夫，勾摹过三遍，对其内容熟记于心。白石老人早年也临摹过多家作品，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骨法、赋色、笔墨等各种中国画技法。齐白石四十岁在西安的这段时间，见到了很多明清大写意的画，临摹了大量古人的作品。其中最受齐白石崇拜与推崇的当属徐渭、八大和石涛，绘画创作上受其影响极大。齐白石五十八岁时，曾经在《老萍诗草》中写道：“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纵横涂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余想来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惜我不能知也。”[8]五十五岁定居北京后，齐白石改学吴昌硕，其作品丰富艳丽，富有金石味。齐白石学吴昌硕，闭户三年，没有一张画得像吴昌硕，只是在从吴昌硕画里面找自己的路。用齐白石自己的话说：“我是学习人家，不是摹仿人家，学的是笔墨精神，不管外形像不像。”[9]

齐白石之后的大写意作品中，笔意老健取法于吴昌硕，画意简练取法于八大山人，气势豪放取法于大涤子和青藤，吸取了各家的精髓，形成了自己的绘画风格。白石老人有诗道：“青藤雪个远凡胎，缶翁衰年别有才。我欲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10]这说明他非常崇拜诗中三位杰出的画家，这三家皆能打破前人的模式再创新，齐白石从艺术创作精神到笔墨技巧，即得益于这三家。齐白石重视传统，虽是师古却不泥古，学人却不似人，目的是能借古开今。

齐白石有很多勾描他人作品的粉本，是在不同阶段摹古师今保留下来的，有的粉本甚至是双勾白描，十分仔细。据记录，《双勾谭仲牧梅花》（图1）这幅梅花的勾摹粉本是齐白石在三十岁前所作的。粉本中梅花、梅枝都是勾其外形，右下方谭仲牧的题款和印章也一一勾摹下来。还有多幅诸如此类的梅花粉本（图2、3）也被收集起来。齐白石的临摹粉本除了双勾形式外，还常带有仔细标示浓淡、干湿、颜色、用笔、比例等的文字注解。对于古画的临摹，白石老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临摹以前的反复仔细研究非常要紧，一定要看清楚下笔、着墨、构图、着色的特点之后，才能开始临摹。如果是一幅佳作，最好先能勾稿本，永远留作参考。勾留稿本方能体会深刻，长期不忘。”[11]例如图4这幅无款的鸳鸯并蒂莲墨线双勾粉本，尤能证明与其介绍的临摹法步骤一致，这是白石老人在五十五岁作的，从中能发现其确实在临摹古画上下足了工夫。试问当今学画之人，有谁可以做到如此细致认真？在如此的粉本面前，恐怕要不禁自觉惭愧。这幅《荷花鸳鸯》的粉本长55厘米、宽55厘米，从纸中间透过来两行反着写的红色印刷字样可辨别出，这是一张方形包装纸，由于厚度相对薄，可以透过纸来勾摹底下的形象，老人一贯有节俭的习惯，便把反面拿来当勾摹纸使用。画面右上方画有一支叶茎直冲纸外，旁边竖向还注着小字“荷茎长一寸余，接他处”。可见，纸张与勾摹的原画尺寸不同，只得把接在顶端的卷着未开的小叶勾画到左上角空白处，再用文字标识。小荷叶的左端注着“浓”字，右端注“淡”字，一看就知道是一笔画的，笔头沾浓墨，笔肚沾有淡墨，由左向右用笔，就会有此效果了。再看画面的右下方位置，有一支双勾的半截荷茎。细看才明白，两条墨线中间细窄的空间注的文字还分好了位置。靠左线的下方有三字“淡这边”，靠右线注着的是“笔尖向这边横扫来”“浓”，这十来厘米长的一笔，已经要标得这么清楚，可看出齐白石对临摹中的每一笔是怎么下笔、怎么收笔、怎么用墨都是相当讲究的。他对于用色、造型、水分控制程度的要求等都是如此，从画面的标识中一一可以看出。例如，还有荷花的花瓣注“笔墩向这边”“白色”“笔以横扫”，鸳鸯的头部注“头上之点外之色似朱砂、少许和墨和黄，欲紫不紫”，背部注“淡黄色和墨色”，胸腔注“二浓墨”“外墨淡也”“顺笔”，泥点注“此点似赭石又似朱砂色深色”等。

除此之外，齐白石的临摹粉本中还有的是来自记忆默写。图5这幅《鸭图》粉本便是齐白石在七十多岁时，凭着对三十多年前的记忆，把遗失的临摹八大山人小鸭子的粉本重新默写出来的。因为老人对见过的八大的作品都仔细反复研究，再三临摹，直到吸收到笔墨精神为止。粉本上记道：“余四十一岁时，客南昌，于某旧家得见朱雪个小鸭子之真本，勾摹之。至七十五岁时，客旧京，忽一日失去。愁余，取此纸，心意追摹，因略似，记存之。乙亥二月白石。”“嘴爪似非双勾，余记明了，或用赭石作沒骨法亦可。”两段文字记录道明了白石老人作此粉本的缘由，以及小鸭子的技法和设色。齐白石师古摹今，只要是好的作品都是他学习的对象。再看图6这一粉本，“余尝于有人家铜鸭香炉，通身有神味，非如流俗画家画鸭也”。因此老人把所见的鸭的形象勾成粉本，留作他日用。在鸭子脚下记着的是老人自己的分析，以及平日细致观察积累得来的内容：“此足踵。此长者中爪，中爪上短者旁爪。足欲蹈未蹈时，两旁之爪向上反，故旁爪在上，中爪在下。”

在齐白石的花鸟画作品中，我们看到他对画面内容造意、穿插、构图、用色用笔的推敲，各因素在其下笔前皆经过周全的思考，这种种的迹象都在其粉本上找到了论证的根据。齐白石的作品是经过苦心经营的，画中的每一笔、每一画多也不行，少也不行，极其审慎。虽说其作画一气呵成，但不见得是轻而易举。

参考文献：

[1]朱景玄.唐朝名画录[M].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1985：3.

[2][3]阳诃.粉本：古画稿杂记之一[J].美术，1962（4）：67.

[4]上海博物馆.千年遗珍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462-474.

[5]于安澜.画论丛刊：上[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60：60.

[6]陈履生.齐白石：世纪的话题：读北京画院藏书札记[M]//陈履生.北京画院秘藏齐白石精品集：第1卷.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1998：55.

[7][8][9][10]李祥林.中国书画名家话语图解：齐白石[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53，58，56，59.

[11]胡佩衡，胡橐.齐白石画法与欣赏[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16.

作者简介：

佘艺，硕士，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美术设计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