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托摩脱·蒿根 译/周晓阳
夜鸟群。
他还记得它们第一次出现的时候。
不过不知怎么的,它们好像自打他记事起,就一直在那儿了。
有天晚上,他突然惊醒了。有什么东西弄醒了他。
屋里黑乎乎的。大厅黑乎乎的。不对劲啊。他的房门事先留了条缝儿,所以该有灯光从大厅传过来才对。
然后他就听到它们了,四面八方,在空气里嗡嗡响。
他也看到了它们。像些黑色的影子,比黑夜还要黑哦。它们从黑暗中拥出,就停留在黑暗里。
巨大的翅膀啪啪拍打,上面带着羽毛,发出沙沙的声响。鲜红的眼睛瞪着,好像眼睛里藏了火似的。
还有鸟嘴——大大的、咧开着,怪吓人的。它们想来啄他哦。
它们成千上万,越来越逼近。暗夜里充满鸟儿。黑暗里没有别的,全是鸟儿。他的房间里塞满鸟儿。
它们向他扑来。
他尖叫着,躲进被子。第一批扑过来的鸟儿用爪子拽被子,想把被子拽开。他听到鸟儿们尖声颤抖地嘶叫。声音叫得比他还响。
他又哭又喊。
突然,妈妈来了。爸爸也在。
“杰克!”妈妈老远地喊道。
房间里亮起灯光。他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下一秒钟他就钻在妈妈的怀里了。鸟群已经不见。一片羽毛也没落下。
杰克哽咽着,讲了发生的事情。
妈妈拍拍他的头发,安慰道:“不怕,不怕。”
爸爸在屋里到处搜寻,不过一只鸟儿也没找到。
“看啊,窗是关上的,”他说,“它们不可能进来的。而除了这里,它们没别的地方可以进来呀。”
不过杰克知道它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壁橱门开着,他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服和黑暗。
壁橱很深。妈妈、爸爸和他自个儿的衣服都挂在里面,不过还剩下不少空地方。
“它们——它们——是从壁橱里来的,”他抽泣着说,“看啊,门是开的,是鸟儿弄开的。”
“我肯定是我们忘了关了。”妈妈说。
“不,是那些鸟儿啦,”杰克说,“我知道是鸟儿干的。我上床时,门是关的,我知道的。”
爸爸钻进壁橱检查一番。“好吧,不管怎样,它们都不见啦,”他说,“我一点儿踪影都没找到。”
“它们都躲起来了,”杰克说,“它们在光亮的时候看不到。等灯一灭,它们就会又冒出来。要是玄关里亮着一盏灯,它们就不会来了。”
“都怪我,”爸爸说,“肯定是我关掉了。我忘啦。真抱歉。”
妈妈走进厨房。杰克听见她打开了几个抽屉。
她拿来一把钥匙。
“看啊,”她把钥匙递给他,“这是壁橱钥匙。现在,你每天晚上上床前都可以把它锁上,然后鸟儿就不会出来啦。你试试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杰克照着做了。现在房间里亮着灯,爸爸妈妈都在,所以他不怕壁橱。
钥匙牢牢地插在锁孔里,现在,他把钥匙一扭,壁橱门就再也不可能打开啦。
“我还有别的宝贝哦。”妈妈边说边走出去。
很快她就回来了,带来一条长绳子,还有一个小小的黄色铃铛,发出的声音又清脆又好听。
她把铃铛牢牢地系在绳子一头。
“我把这铃铛挂在我们床上,”妈妈说,“明天早上我们可以给这里、大厅里和我们卧室的墙上都钻个小洞,然后把绳子穿过去。这样,要是你夜里醒来,觉得害怕,就拽拽挂在你床上的绳子,把我们叫醒,我们中就总有一个会立刻跑到你这里来的。你看怎么样啊?”
“嗯,不赖。”杰克想。
妈妈果然把铃铛挂到床上,不过绳子只好耷拉在地板上,等明天再处理了。她把绳子另一头搁在他的床头柜上。
“现在拽拽看。”她说。
杰克把绳子朝自个儿这头拽了又拽,好半天才把爸爸和妈妈房间的铃铛摇响。
“这下,再也不怕了,是吧?”爸爸问。
嗯,现在他不怕啦。不过他们还得陪着他,等到他睡着为止,而且大厅里的灯得亮着。
打那以后,他只见过鸟儿一次,因为他忘了锁壁橱门。
不过他经常能听到它们。几乎每天晚上,要是他竖着耳朵听的话,而他确实每晚都竖着耳朵听。
锁上的门后头,传来轻轻的拍翅膀声。好像它们时刻在等待,希望他忘掉锁门。不过他再也没忘记过。
今晚,鸟儿尤其不安分。它们用爪子在门背后乱挠呢。
没准儿是因为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幸运的是,妈妈正坐在旁边的起居室里,所以他不怕。
不过,他还是仔细检查,确定钥匙摆在他的床头柜上。
话虽如此,但他并不怎么害怕。
只有一点点怕——只要他别使劲儿想这事就行。
有钥匙捅进门锁。
爸爸回来了。
突然,杰克觉得好开心。他搞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过。他听到妈妈跑出起居室。他看到妈妈像道影子一样打他的门缝外面闪过。
“埃里克。”她轻声说,然后只有沉默。
杰克知道他俩站在那里,互相搂着,接吻,谁都没说话。
“我好怕啊。”妈妈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儿。
爸爸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搞得这么迟?出什么事了?”
“真抱歉,琳达,我不是故意……”爸爸没有说下去,他的声音里全是内疚。
爸爸说:“突然那么一下子,我必须出去透透气,所以我走啊走……”
“埃里克,”妈妈低声说,不过杰克听出她在哭,“你马上就要回去教书了,为啥还这么干?你至少可以来个电话。”
“是啊,”爸爸说,“我可以打电话的。真抱歉,我真的抱歉。真的。”
又是沉默。
“杰克?”妈妈站在门口。
他动弹了下,让他们知道他醒着。
“埃里克,去看看杰克。我保证过等你一回家就叫醒他。他没准儿还没睡着呢,可怜的孩子。他那么担心你,都跑出去找你来着。”
爸爸进来了,还穿着他的冲锋衣。
他坐在床边。
“杰克?”他声音低低的,手挺温暖的。
“请原谅我出门了,”爸爸说,“但是我没办法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好像墙壁要吞掉我了。所以我只好出门去。”
“没错,”杰克说,“我知道准是出什么事了。不过墙怎么吞掉你呢,老爸?”
“那只是我的感觉啦,”他说,“是我的神经又出问题了。”
这么说,他的神经又出问题了。杰克忧心忡忡。
“不过你知道的,很快你就要回学校了,那样的话,你可不能让人发现神经有问题哦。”他提醒道。
“没错,杰克。那样的话,我可要小心地藏着这事。”爸爸说,“不过要藏好可真不容易。总不能打个响指,念声咒语,毛病就无影无踪了吧。那样没用的啊,杰克。”
不,那真的不管用。
爸爸回家来了,这真不错。他抓起爸爸的手,贴在脸颊上。
“你去哪儿啦?”他问。
“到处走走,”爸爸说,“我想去找弗里茨来着,他不在家。”
“你去了哪里呢?”杰克问。
“嗯,”爸爸回答,“也没去哪里啦。”
“很远吗?”
“这个不好说,”爸爸回答,“今晚不算远。”
“有没有可能远到不再回来呢?”
“我到底回来了嘛,”爸爸说,“我猜想,远到回不来, 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哪天会走那么远吗?”杰克怯生生地问。
“希望不会,杰克。我会记住没走那么远就往回赶的。”
“我出门去找你来着。”
爸爸拍拍他的脸蛋。
“鸟儿们安静了?”他问。
“现在不吵啦。”杰克回答。
“那么,晚安,杰克。”爸爸说。
“晚安,老爸。”杰克说,他又开心起来了。
不过,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点儿小小的痛楚,一直没消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