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全职女儿，和爸妈双向奔赴

◎文／一条

以“陪伴父母”为业，短暂避开社会竞争压力，成了一些年轻人新的生活方式。她们有人37 岁不婚不育，回家包揽家务事，用父母退休金生活；有人毕业一年频频受挫，选择回家每月领钱，不再焦虑；也有人回家扮演起大家长，父母则成了撒娇的孩子……虽然面临“新型啃老”的争议，但她们认为，“儿女真心陪伴和付出，父母也越发依赖子女，这是双向奔赴。”

☆花酱酱 37 岁， 全职女儿半年，现居沈阳

2022 年12 月，我爸妈正式退休，每月退休金加起来7000 多元，生活没什么压力。

我们都是低物欲的人，这些钱足够我们仨生活了。我也就没再工作，决定做全职女儿，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我爸妈是闲不住的性格，如果每天待在家什么都不干，他们会觉得日子难熬。所以后来他们又找了份比较清闲的工作，每个月还会有些收入。

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步行路程几分钟。我每天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照顾好我们三个人的日常起居。

每天早上，我大概五六点就醒了，收拾一下家务，就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做午饭。我会按照膳食指南的要求搭配好一天的营养所需。等中午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就是我的，我会看看电视，看看书。晚上，继续给他们准备饭菜。

我们每天都聊天。我会聊一下今天都干了什么，菜咸了还是淡了，哪道菜还可以更好吃，家里还缺什么东西，分享我读书看到的内容。

家里缺什么日用品，都是我负责买好，网上购物、取快递，所有跑腿的事情，都是我负责。同时，我也会详细记账，比如今天买菜花了多少钱，买日用品花了多少。我们三个人每个月的生活费大概是4000元左右，稍微会结余一些。

除了照顾父母的日常，我也会写写公众号，把我们的日常生活记录下来。

形成这样的家庭关系，也是因为家庭氛围很好。从小到大，我们一家三口几乎没有秘密，什么都会分享。我爸妈是乐天派，没有太长远的规划，不会逼我去做什么。所以我的人生态度一直就是，要自己过得开心。

其实此前，我一直在外面上班，做过各种办公室白领的工作。但后来慢慢发现我真的不适应职场。比如老板交给我一件事，我明明按照他的要求做完了，他也没什么意见，等我下班了，他又说什么地方还要再改。因为我性格比较直，经常会跟老板杠上，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七八年时间里，我换了十几份工作。折腾几年之后我的生活还是没有太大起色。后来我干脆告别职场，开了一家蛋糕店。我属于“很会做事，不会做人”的类型。比如做蛋糕的用料，我是非常要求品质的，但我不擅长和客人沟通，有时候客人吹毛求疵我就懒得伺候了，所以也没赚到多少钱。再加上3 年疫情的影响，我的店就正式倒闭了。

30 岁的时候，我也有过一段谈婚论嫁的感情。当时我根本不敢想不婚不育这种事，觉得对方人很不错，我也该结婚了。但后来因为一些矛盾，我似乎看清了一些事。他是一个生活自理能力很差的人，我觉得婚后我可能会有操不完的心，还要处理婆媳关系，想想就觉得没有未来。

分手后，我度过了一段非常充实的独身时光，每天做蛋糕、送蛋糕、泡在书里，脑子也越来越清醒。我好像是从那时开始坚定了自己不婚不育的信念。认清自己以后，就觉得不必为难自己了。

既然我的物质要求不高，父母也支持我的决定，我也没有世俗上的渴望，那我就做全职女儿陪着爸妈，照顾好他们，有什么不行呢？

所以我和父母达成一致，一起生活。我是全职女儿也是大管家，负责所有家庭开支和家庭琐事。

之前蛋糕店的客人偶尔会订蛋糕，我还有些零星的收入。父母的退休金、工资卡也都放在我这里，算是家庭基金，我们三个一起花。

我平时也不喜欢社交，而且朋友们都结婚生子了，一见面就聊老公孩子，也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

虽然我现在真的很舒适，很快乐，也不担心未来，但一想到一辈子这样也会觉得有些无聊。难道我要一直这样吗？我也会怀疑自己。最近我就梦到自己开始找工作了。但我确实对工作没兴趣，也没有特别的奋斗目标，心底有隐隐的焦虑。

但我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可以再等等，或许有更有意义的事可以去做。可能有一天家里真的缺钱了，我也会出去打工，为了生存打工。

☆Elle Lee 36 岁， 全职女儿5 年，现居上海

我从小上的就是寄宿制幼儿园，后来又出国读书，回来后参加工作。我几乎没有和父母长期相处过。

30 岁之前，我对父母多少有些怨气。因为他们从小给我的陪伴很少，而且后来对我的婚恋、上学问题也有很多意见。

随着妹妹出国读书、爷爷去世，我第一次见到爸爸掉眼泪。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老人是见一次少一次的。再不陪伴他们，可能真的会有遗憾。

我也慢慢觉得，他们确实为我的成长付出了很多，尽可能给我提供好的条件。所以心态有了转变，我就决定回去陪他们。

我在上海申请了一个硕士学位，一边读书，一边在家做全职女儿。全职女儿就是以“陪伴”为工作，以父母为主。

如果父母要上网买什么东西，我得帮他们找，因为老人比较看重性价比，有时候挺挑剔，我就要货比三家。如果买了不满意，换货退货也是我来负责。

他们的眼睛不太好，我会帮他们看看说明书，变成他们的眼睛。他们想去玩，我就策划一些短途旅行。

如果是全职工作，其实还有上下班时间，但是对待父母的话，好像没有具体的上下班时间。他们睡觉了，我的“工作”才算结束。

比如有时候我正在外面做什么，他们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有什么问题要解决，我就得赶回家。我爸有一次晚上吃饭喝了酒，打电话给我。如果是以前，我可能就帮他叫代驾了。但现在作为全职女儿，我就得去接他。

全职女儿也会深度参与家里的各项事务。比如我们家之前养的一条狗肾衰竭，我全程负责找医生，去世后也是我来安排火葬。父母像个孩子，他们开始什么都听我的。

我妈有一次要去旅游。她觉得跟团不自由，我就帮她做攻略、订酒店、安排好当地的司机。最后我还拉了个群，她有什么问题都会在群里跟我说，我实时监控行程，临时有什么需求，我都帮着解决。

我爸很喜欢打篮球，我会跟着一起去。我成了啦啦队队长，他进球了我就在旁边喝彩。虽然一开始我爸说我不用跟着去，但我真的这么做，他会特别开心。他的朋友还会说：“你太幸福了，小孩在这里天天陪着你。”他们的孩子有的工作忙，有的以家庭为重，见面都很少。所以他们以前是羡慕谁家的孩子结婚了，现在是羡慕谁家有全职儿女，觉得有孩子陪着挺好的。

我觉得现在和爸妈在一起，那种幸福指数和年轻时候是不一样的。经历了这几年疫情，我更看重当下的状态。我就想先陪父母，之后根据情况再做打算。

☆小羊 27 岁， 全职女儿半年，现居广州

今年过完年，我有了一份新工作——做爸妈的全职女儿。

几年前我从北京一所还算知名的大学毕业，当时的我满心想离广州的家远一些，希望有自己独立的工作。

一开始我做出版的工作，后来因为受不了那家公司的文化，离开北京去了上海，又换了几份工作。虽然工作都是我喜欢的，但薪水是一份比一份低，经历几次搬家，我甚至花光了公积金里的钱。

或许和我的体力有关系，有时候需要加班熬夜，和客户高强度对接，我是真的做不到，身体和精神都吃不消，总感觉自己24 小时处于工作状态。后来为了按时下班，我就去做了咖啡师。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逐渐“脱轨”，但也逐渐自由。

那时候，爸妈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我在做咖啡师。他们觉得受了高等教育怎么能做“不用上学都能做的工作”？但我觉得，正因为我受过教育，才知道我可以定义自己的成功。而且我已经尝试了很多办公室工作，我知道我的“天命”不在那里。

后来上海发生疫情，咖啡店不开门。我在上海没什么收入，房租都要交不起了，犹豫着要不要为了生存找别的工作，但最后我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工作能让我愿意回到办公室。

回家过年，我就干脆留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女儿。

我爸一直在一家陶瓷原料工厂工作。因为在家里还是有些无聊，我便想，可以借此机会学一门手艺。我就跟着我爸去工厂“上班”，他教我制作陶瓷。

我们是很有意思的组合，我有很多创意，他就像是我的技术顾问，帮我把想法落地。每天跟我爸一起从工厂回家，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觉得这大概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曾经，我在外面因为工作需要，关心着各种议题，比如人口老龄化、老人的数字生活等等。但我回到家才发现，我妈在抖音电商上，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陶瓷杯和附有所谓证书的一箱玉石首饰。当时我觉得非常难过，原来我的家人也非常缺少关怀。

年轻人似乎都忙着在外面拯救世界，但却没人帮爸妈洗碗，为缓解内疚，我又下单了一个洗碗机。

在老家的生活让我对过去的日子产生了兴趣，我会通过问问题的方式了解他们，挖掘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妈是一个脾气很火爆的人，动不动和别人吵架辩论，以前我不太喜欢她那样。直到我在她抽屉发现一本《演讲与口才》，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经常会被长辈评头论足，她又受不了委屈，就自学一些辩论技巧表达自己。

以前爸妈总希望我能有世俗观念里的好工作，但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做什么，只要告诉他们，我确实活得很好、很快乐，他们是能够接受的。他们只是对“非主流”的叙事没有什么想象力。

我已经脱离了主流的轨道，但我比以前自信很多。无论做咖啡师，还是做全职女儿，我想做的都有勇气去做，我有信心过上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是长女，从小到大都在担心父母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成为全职女儿后，让我有机会以成年人的身份重新认识他们。我依然害怕他们以后不在了，但不论如何，我们度过了一段平等、清晰又难忘的时光。也许明天我就要结束全职女儿生涯了，一轮最终面试后，我又要去做咖啡师了。

☆勿念 23 岁， 全职女儿3 个月，现居南宁

在我频频受挫，状态极度不好的时候，我爸妈成了我最后的港湾和防线。他们提出让我回家，每个月给我钱。我全职女儿的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去年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当老师。我带的是高中班，因为学生跟我年龄差距不大，有时候我说话，很难震住他们，如果我生气了，他们也觉得我在开玩笑。

家长也觉得我太年轻，质疑我的能力，甚至去校长那里反映，希望换个老师。处理同事之间的人际关系也让我觉得累，最后我觉得这个工作确实不适合我，就辞职了。

看到别人都在卷，我也想着考一下研，不过也以失败告终。加上和男友分手，所有负面的事情堆叠在了一起。当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好像被全盘否定了。

那时候，我爸妈很担心我，就叫我回家休息一下。他们担心如果我回家后完全没有经济收入，可能会觉得无聊和焦虑，就提出来，我回家可以做饭做家务，他们会每个月给我4000 块。

我一想挺好的，就回去了。

其实从小，他们对我就没什么过高的期待，我是被“放养”长大的。我想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我，他们唯一希望的就是我能健康开心，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回家以后，我总是睡到自然醒，没有具体的工作。早上起来去遛遛狗，浇一浇我和我爸养的花花草草，然后心情好就给家里人做顿饭。下午就看看书，写一下毛笔字，慢慢地，我也越来越平静了。

成为全职女儿，我倒不像其他人一样需要给父母打工，生活上还是他们照顾我比较多，我觉得我给了他们很大的心理安慰。

我会做一些精神上的输出，比如给他们讲讲笑话，逗他们开心。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们上了年纪，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孩子了。

比如我爸以前下班了也不会很快回家，而是去见朋友。我回家后，他会早早回家。我爸在别人面前真的很严肃，但是我在家的时候，他就像个小男孩一样跟我撒娇。

有一次他在外面喝了点酒，我去接他，他就会说“胡话”，比如“谢谢你来接我，宝贝真好”之类的，很肉麻。

和以前当女儿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心理上的变化。以前我觉得年轻人要和父母保持一定距离，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在外面打拼了一年，最后发现还是和爸妈待在一起最好。

他们是无条件接纳你的。目前的状态或许是暂时的，但我无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