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用剧集呈现岁月对命运的力量

覃天

“说出一个秘密就会有鸽子飞来，说出一个秘密就会有马蹄莲盛开。”当我看到《漫长的季节》时，我想到的是诗人西川的这句诗。2023年春末夏初，《漫长的季节》剧集爆火，引发了观众长时间的讨论。许多观众流连于其中名为《漫长的》的诗歌，也有观众分析这部剧和过往经典剧集，例如《马大帅》之间的关系。然而在我看来，《漫长的季节》最大的特色在于，用剧集的体量，呈现了岁月对人命运产生的力量。而全剧的剧情，以及这份具有歲月感的表达的核心，是主角沈墨的故事。所有的情节，都和她有关。

《漫长的季节》讲述了20世纪90年代至今，发生在东北桦林小镇几个人物之间的故事。一辆肇事的套牌车，牵出了陈年往事。而随着肇事凶手的身份越来越清晰，与之相关的各位角色也都迎来了属于自己命运的结局。《漫长的季节》的剧名，来源于作家班宇的诗歌《漫长的》的最后一段诗句：“一小颗眼泪滴在石头上/很长时间也不会干涸/整个季节将它结成了/琥珀块状的流淌/具体的光芒/在它身后是些遥远的事物。”而只有看完全剧的观众，才能体会到“漫长的季节”的力量，在一个季节里，好像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久久不能释怀。

提到以东北作为叙事背景的文艺作品，我们可以想到很多。在过去，我们经常在例如讲述英雄故事的革命题材电影中看到东北林海雪原的景观。近年来，我们则可以在《钢的琴》《暴雪将至》《白日焰火》等电影中看到东北的市井景观。然而似乎在观众的印象里，东北总是和寒冷、阴郁、荒凉等景色联系在一起。远方是长日孤独的城市，里面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们。然而《漫长的季节》中的东北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阳光洒在大片的玉米地和整洁的城市街道上，这里的冬天也没有很冷。即便这是一部以悬疑和凶杀故事为内核的剧，整剧的风格也没有可以偏向黑暗的风格，而是将一种积极向上、“向前看，别回头”的人生态度传递给了观众。在保持了原作作者性表达的基础上，这种乐观的态度在当下的艺术创作中显得难能可贵。

沈墨作为《漫长的季节》中的中心人物，一切剧情走向都和她的故事有关，因此，对于那些还没有看过剧的观众来说，解释人物关系便会让整部剧显得黯然无味。我们也许可以通过剧集的叙事，试图与沈墨的情感产生共振。这是一种特殊而缓慢的艺术体验。例如《狂飙》中张颂文饰演的高启强，虽然从正义和邪恶的角色设置上来说，他是反派，但演员生动的表演让这个角色呈现出了独特的多元维度。沈墨的名字是创作者刻意设置的，意为“沉默”，从色彩上来说，也让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的命运增加了一丝荒凉的底色。当沈墨刚刚出现在观众眼前时，她看上去未经世事，我们可能会将她视为一个功能性的附属角色，然而随着剧情的进行，我们明白，沈墨的故事就像她自己谈到的那样，是不能被轻易说出来的。

“说出一个秘密就会有鸽子飞来。”在性格刻画和人物描写上，创作者将沈墨和傅卫军、隋东和王阳设置成为了小镇青年的边缘类角色，也就是说，他们在生活中是不被人看重的无名之辈，但最终却撬动了整个桦林的命运。沈墨的角色似乎可以追溯到西方电影中的“蛇蝎美女”，这是一种来自黑色电影中的人物，指的是外表冷艳动人，内心狠毒的美人。然而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越来越多地会认为这是一种脱离时代表达，囿于白人男性视角的角色，因为无论黑色电影如何变化，这类角色永远是恶毒的幕后黑手。观众认为，这是一种对女性角色的刻板设置。然而，蛇蝎美女作为一种既有的角色，在电影史上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一些早期的黑色电影，例如比利·怀尔德的《双重赔偿》中的菲丽丝，即为传统蛇蝎美人的代表，而作为经典黑色电影收官之作的、奥迅·威尔斯的《历劫佳人》中的女性就已不再简单承担着负罪者的任务。也就是说，这一类型化的人物特质，也会随着演员、导演、编剧的特点而进行改变。

沈墨是否也是一个典型的蛇蝎美人？在笔者看来，创作者无意于在《漫长的季节》中讨论这一问题，而将更多的重点聚焦在了沈墨的成长背景和环境上。她看似是一名无所畏忌的复仇者，但实际上每次犯下凶案，都有极为深刻的原因。例如，“港商”卢总侵犯她在前，他的行为让沈墨想起了自己过去的黑暗经历；“维多利亚”酒店的陪酒女殷红用友情出卖了沈墨，这让后者极为愤怒；养父沈栋梁、养母赵静在多年之后仍然被沈墨杀害，则是因为他们长期对沈墨的精神控制和虐待。哪怕是青春期的恋人王阳，沈墨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将自己善良的一面展现出来。面对如此复杂的成长背景和人物情感，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沈墨看成是一名黑色电影中的蛇蝎美女，更何况《漫长的季节》并不是一部致郁的剧，其中包含了太多沉甸甸，又乐观积极的情绪。

“说出一个秘密就会有鸽子飞来，说出一个秘密就会有马蹄莲盛开。”《漫长的季节》的超脱之处还在于其中略带命运感的细节描写：在整剧的结尾，秦昊饰演的龚彪放飞了自己养的鸽子；当沈墨说出真相之后，天空中飘来了来自过去的一场大雪；王响穿过玉米地，过去的火车出现了，他劝导年轻时的自己“往前看，别回头”。《漫长的季节》的故事也许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但观众还能在生活中找到其中描写的这些生动人物的踪迹。当然，还有太多像沈墨这样的故事，仍然值得被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