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22

2023-09-28 19:31:12吉米平阶
贡嘎山 2023年4期
关键词:拉萨

吉米平阶

告别行程码之后,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在阿坝桃坪高速收费站照的,意思是到此一游,当然还有其他几个地方组成的“九宫格”。这组照片被圈里的朋友们抨击,谓之“臭显摆”,其时也正是疫情防控较劲之际,能够“在路上”是一件挺显摆的事情。

当时是去阿坝理县参加“青稞文学奖”的颁奖仪式。驱车从成都前往理县毕棚沟的路上,理县的朋友介绍,毕棚沟是阿坝最具代表性的景区之一,海拔适中,气候宜人,风景绝佳,关键是“入住的酒店有温泉泡哦”。我是四川康定长大的,从小生活的地方有许多好温泉,温泉之于我,类似蜂蜜之于狗熊,因此对此行便十分向往。

从成都到毕棚沟两百余公里,中巴要跑三四个小时,途中,情况发生了变化,与我们同车的一位成都的主持人,在此前曾与一个阳性确诊者一起待过,成了“密接者”,我们一车就同这位“密接者”有了瓜葛,虽然没有了“次密接”这一说,但也高度重视。先是在沟口等待核酸检测,那位“密接者”则被专车接到隔离点,虽然同车不到四小时,且也无交流,但此刻看到他拿着主持礼服,匆匆与大家挥手告别,心里还是漾过一点波澜。

核酸之后,到了沟外的另外一家酒店集中观察。温泉一泡自然休矣。集中观察,于我而言,小菜一碟。一个月之前,我在拉萨居家也两个月有余。只是兴冲冲而来,只能在沟口望一线小溪流过,不免惆怅。

次日参加颁奖仪式。大家露天而坐,新老朋友遥遥致意,也别有一番意味。11月22日,颁奖仪式中新替换的主持人问我获奖感言,我说,如果以从事文学工作算,我的“文龄”近四十年,而学习写作则更早,可以算是“文学老人”(这是相对“文学新人”而言的)。说来惭愧,这么多年,与文学奖项却殊少缘分。这次能够获此荣誉,对我来说,它既是吉祥的收场,又是美好的开始。

之所以这么说,有个缘由。我是壬寅年生人,今年也是壬寅年,六十一个甲子,工作退休,人生换场,又是一个开始。二十一岁,在北京大学毕业进入期刊编辑部做文学编辑,业余创作。可以这么说,从大学中文系开始直到退休,我就没有离开过文学这个行当,叫“文学老人”也不为过。壬寅年出生,壬寅年退休,我说2022年于我有特殊意义,也说得过去。不久之前,年终都要进行总结,各种填报,不胜其烦。现在这些程序不走了,又若有所失。这也叫心境之转换吧。不如就此机会,为过去的2022年打个总结,也算纪念这个于我而言比较特殊的年份。

2021年底,参加中国作协十代会,住北京站口的建国门饭店,会议结束,12月17日有自由活动时间,晚饭后,散步前往就近的东总布胡同。大学毕业不久,我在那里曾经住过几年,时间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那个时候,城市还远远没有这样现代化,东总布一带,几乎全是平房、四合院。邻里之间烟火相闻,关系融洽,那时候烧蜂窝煤,冬天时节为了保持室温和火种,要进行“封火”,那项工作对我来说就太难了,火几乎每夜必灭,第二天上午的功课,就是拿着火钳到邻居家讨火种。清早正是家家户户刚刚笼火又着急用火的高峰,但我也不会空手而归。我有过在胡同西口北边的小酒馆请在座的各位喝啤酒的情形,也有遭遇危难邻居出手相救的时候。小酒馆长条,南北向,依墙放置了三四张小桌子,门口是一个卖花生米、拌腐竹、卤猪耳朵以及白酒、啤酒之类的柜台,我经常用八磅热水瓶打几升鲜啤酒,佐以煮花生米,在九平方米的西屋苦熬北京炎热的夏天。现在屈指一算,近四十年过去,东总布胡同犹在,却面目全非。我特意找到住过的四合院,它已升级成为了某个高档会所,不禁让人唏嘘。

从北京回西藏,马不停蹄,前往林芝市工布江达县完成十九届六中全会的宣讲任务,2022年在忙碌中到来。2022年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写作《拉萨冬日小纪》。元旦小长假,难得的闲暇,在拉萨熟悉和新开辟的街道上漫步,收获了一些心得,敷衍成文字。那篇小文发表在1月10日的《文汇笔会》,文章所记,不光是拉萨冬日的景致物象,更多则是对高原冬天恬静自如的喜爱,以及对似水流年的感悟,好像为未来这一年,定了个调子。

春节在四川诗酒之乡射洪市过年。射洪是初唐四杰之一、人称“文宗”陈子昂的故里,因陈子昂而名扬天下。中国现在的县治,据2018年的数据,有2851个,并非个个都如射洪这样有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县不在大,有“名”則名。这个“名”,可以是名人,可以是名山大川,也可以是一首名歌,等等,比如我的老家,就是因一首歌而闻名,这首歌的名字叫《康定情歌》——有点扯远了。

射洪有妻子、小女。父母去世后,家的概念也变了,漂泊日多,习以为常。在射洪,金华山自然是要去的。金华山是道教名山,更有陈子昂的读书台在此,一联“亭台不落匡山后,策杖曾经工部来”,这个“后来”,道尽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意味。

外面春早,高原季迟。四川已经很暖和了,回到西藏,拉萨依旧春意迟迟。五一节,借用白居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诗句,可谓“人间四月芳菲尽,拉萨暮春花始发”。这里的四月是阳历的4月。白居易爱春、惜春,“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如果白居易这个季节来拉萨,就不会有“长恨”而只会“更喜”了。拉萨四月间,风吹草木动,杨树、柳树、槐树渐次吐露新叶,花草也次第纷繁。这时候气候乍暖还寒,你看大街上,有穿短袖的,有穿羽绒服的(这种场景在拉萨的夏天也常见,不足为怪)。进入阳历5月,才算是莺飞草长,春意融融了。

从5月开始,行程安排紧张起来。中旬,前往昌都市八宿县。十年前,2012年底,我受命带领单位十二位同志前往昌都(彼时还是地区)八宿县林卡乡叶巴、尼巴、普龙三个行政村驻村一年,在村里喜迎十八大召开。我将一年的经历写成了长篇纪实文学《叶巴纪事》,后来又因脱贫攻坚形势发展,扩展成为《幸福的旋律——西藏脱贫攻坚交响曲》,算是我多年关注此项工作的交代。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去看望驻村干部,而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拜访我曾朝夕相处一年多的乡亲。我们所住的三个村都已整体搬迁到了县城的西巴,从农村进城,身份未变,但生活内容千差万别,各种酸甜苦辣也只有亲历者体会了。走访了几家我熟悉的老朋友,家境不同,但各方面条件的改善却是显而易见的。我曾在《叶巴纪事》的后记里边表达过一种伤感,就是几年之后,可能有许多老人会与我们阴阳两隔。现在预言成真,许多老人在这十年间凋谢零落,让人不胜感慨。

驻村至今,一去十年,真是恍若隔世。那时候觉得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为乡亲们从容谋划,却终究势单力薄,手长袖短。如果没有精准扶贫,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决策,现如今的变化,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二十大报告把“完成脱贫攻堅,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历史任务,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作为十年来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的三件大事之一,我有切身的感受。

6月间,为了西藏作协笔会事宜,我先后去了林芝市的波密县、墨脱县和察隅县,山南市的隆子、错那、洛扎、浪卡子等几个边境县,一是为笔会的召开打前站,二是进一步丰富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认知,收获巨大。

波密是我过去经常往来的一个站点。驻村时,由拉萨往返都要经过。波密县首“中国最美国道”318公路要冲,冰川环抱,沿线海拔最低处仅1900米,是西藏少有的气候宜人之地。解放军和平进军西藏时,波密是一个重要站点,设有札木分工委,分工委的驻地现在已被开辟为纪念馆,馆藏许多珍贵的史料和图片。据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和“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的说法都发源于此。墨脱,因“中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而”闻名,这朵“隐秘的莲花”,曾经吸引了许多探秘者前往,有几条著名的徒步路线。现在,进出墨脱的环线业已贯通,交通已经十分方便。在墨脱,我见到一处天上茶场。在墨脱县背崩乡格林村一处天然的台地上,有三百多亩茶场,俯瞰雅鲁藏布江,远眺南迦巴瓦峰,最神奇的是,沿雅鲁藏布江北上的印度洋暖湿气流,围绕凸起的茶场,如潮起潮落,梦幻一样的云雾此起彼伏,在这片台地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或者降落。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绿油油的茶垄美不胜收——此景只应天上有。驻村第一书记告诉我,这里所产的茶叶,在福建、江浙一带受到热捧,价格不菲。我在茶园里摘得了几叶嫩芽,放进嘴里,初尝苦涩,回味却满口余香,至今不能忘怀。察隅县下察隅镇下尼村是一个僜人村落。僜人是中国少数几个没有认定民族的群落。在这里,我碰到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正在以一己之力,打造一所两栋竹楼、五间房子的传统建筑,包括卧室、厨房、客厅等等,大小有一百多平方米。他操着流利的汉语告诉我们,他要恢复一套僜人传统的居所,等旅游开发了,向外来的客人展示正宗的僜巴文化。给我们介绍时,他正在满头大汗的劳动中,说起他的构想,他神情自如,信心满满。我惊异于他的汉语水平,更对他对未来的设计以及自信感动,这真是大山深处的宝贝。他用心打造的家的门牌号是“下尼村056”,如果你碰巧到了那里,一定要去感受一下。

山南之行,谋划已久。山南市和拉萨市紧邻,文联系统也来往密切,我却因种种机缘不巧,与山南边境几个县,屡次失之交臂,这一次探访,算是个补课吧。隆子县的“沙棘精神”“列麦精神”都有作家先后采写过,西藏工作的人,也耳熟能详。虽然如此,当踏上过去叫“革命坝”,现在叫“列麦坝”的林场时,我还是被当时人们向艰苦环境宣战,迫切改变自身面貌的精神所打动。正如我在驻村时,试图恢复一条四十多年前建设的引水渠。实地勘探后,我发现在当时修建这条水渠,现在看来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时我才领会到,精神的力量有时会超过物质的力量起主导作用。当然,我的设想在我仅仅沿着那条废弃的水渠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途时就宣告停止了。错那县勒布沟是著名的旅游风景区,也是边境建设的重镇。在中印边境的勒门巴民族乡,我们拜访了“勒乡茶叶农牧民专业合作社”,因为同行的罗布说这里生产的红茶在拉萨供不应求,打酥油茶尤其好。罗布对茶叶的品位我是相信的。看合作社的经营情况,2021年收入320多万元,勒村和贤村集体收入14万元,村民分配120多万元,除去其他支出,结存35万多元,这对一个仅两个村的边境乡而言.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茶叶成品堆放在一间干燥的仓库里,房门一开,茶香四溢。管理人员说,今年的就剩这么多了。应我们所请,各购得若干袋,放在后备箱里,此后一路,都有茶香伴随。回到拉萨,煮茶炮制,罗布所言不谬。不承想这几袋茶叶,在此后的几个月,给我和家人带来了丰厚的滋养和慰藉,这是后话。在洛扎县,我们前往最偏远的拉郊乡杰罗布村,这里位于喜马拉雅山中段南麓,气候潮湿。这个季节,高山杜鹃盛开,景色虽美,但与艰苦的工作生活条件相比较,美也大打折扣。村委会的女主任干练开朗,与她相约,回头派一位女作家专门跟她一段,向她请教。山南之行的最后一站是浪卡子县的普玛江塘乡,这个乡可是大大的有名,因为它是中国(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海拔最高的建制乡,号称“世界之巅”,海拔5373米。在那里的边防派出所,我巧遇一个兄弟的战友,在这样的环境下相见,分外亲热,地标跟前合影留念,每个人都没有高反的感觉。

回到拉萨,开了几个会,办理退休手续,就到了8月。8月上旬,拉萨突发疫情,其势汹汹,其速迅迅,所谓猝不及防。经过八百多天的无疫情期,拉萨进入了全面静默阶段。在长达近三个月的静默之后,西藏拉萨也终于与全国一道感同身受。有人说,西藏拉萨是用八十多天的感受补偿八百多天的逍遥,是也非也,算一种说法。

10月底,我前往成都,然后到了前文所述,参加阿坝州“青稞文学奖”颁奖仪式。在活动结束之际,主办方向我们表达歉意,我深表理解。此次阿坝之行虽然匆匆而别,是情势使然。我是这样向主办方领导表示的:“阿坝之行,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行程码解除之后,我在彩云之南的山水间游行。此前,受一些朋友的感染,言“在高海拔地区工作日久,退休后最好找一个海拔适中的地方过渡一下”,所谓台阶理论。我听进去了,选择了云南腾冲。这里海拔1500—1800米,北纬28度左右,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过渡之地。11月28日,我从成都驱车前往,半道被告知腾冲举行科学家论坛,暂缓进入。尴尬了,只好沿途向南,在四川攀枝花市米易小住,再过西昌到云南大理,随后在普洱(过去的思茅)市休整一周,前往西双版纳景洪体会热带风光,然后经临沧前往目的地。这一路走走停停,居然就有两周。车进临沧境,高速路口以及街面的核酸检测点,如一夜风过,烟消云散,我一时还有点适应不过来。到腾冲后,我先到和顺古镇朋友处落脚,急吼吼找核酸检测点,因为小女人园,需要三天的核酸阴性证明。每天风雨无阻,前往五公里之外的核酸检测点,强调单管单检,小心翼翼之情,溢于言表。

三天核酸到手,一块石头落地,我前往小女幼儿园所在地玛御谷温泉小镇察看学习环境。这里矮山环抱,茂林修竹,青瓦白墙掩映,安静整洁,正好物业有房屋出租,于是就定下未来几个月的小憩之地。小神兽终于回笼,在新学校如鱼得水。在此文写完之际,来了一个小插曲,12月20日,小女放学回来吵着不舒服,接下来就发高烧,初步判断中招。21日晚,我们夫妇分别有了症状,先是咽干畏寒,继而全身酸痛,不断发烧。其畏寒症状,从未经历,卧室的室温18摄氏度,而我的感觉如处冰窖,就是一点肌肤露出,都犹如卧冰。好在有一点基本药物准备,前几天又到超市采购了肉、菜、蛋、奶等生活用品。为了不成为感染源,我们决定未来几天,静默在租住的小屋里,发汗,睡觉,迎接2023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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