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练习

2023-09-28 11:38:59郑彭畅
大学生 2023年9期
关键词:老爷爷母亲

编者按:本科期间,通过在“戏剧剧本写作”选修课上的大量练习,郑彭畅同学的写作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以下我们选取了她在写作课上的部分练习作品,邀你一同品读。

男二十岁

那男生在场上吼了一句:“防死了!”似乎变声期还没有完全结束,嘶哑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他这么用力吼,声音直接破音了。

这场篮球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因为比赛的结果直接关系到他们能否出线继续比赛。目前他们以两分的微弱优势占了上风。暂停时,教练指示他们,后面的30秒嚴防死守,抓住进攻机会,坚持到比赛结束。男生肯定有不满——严防死守不进攻算什么比赛,但大局为重,他毕竟也没法任性,只是稚气未脱的脸上藏不住不快罢了。

对面队伍压得很紧,男生站在中线位置,盯死了眼前虎视眈眈的运球手。男生穿着宽大的篮球服,前后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背上鲜艳的“77”和他的名字缩写,就像他本人一样,在球场上张扬。

男生的前脚掌着地,紧绷着的小腿线条为随时可能的跳跃与爆发做足了准备。日光之下,男生棕褐色的皮肤包裹着紧致的肌肉,汗水在腿上留下痕迹,现出一点点晶莹的光。只是在膝盖之下有一片明显的淤青,显着乌青色,乍一看令人觉得心惊。男生的球鞋是耀眼的紫色,在球场上分外引人注目,加之他动作快反应快,跑起来时就像一道闪电,风驰电掣。球鞋的鞋面整洁漂亮,看得出主人爱护有加,人家常常调侃他:“对球鞋比对女朋友还好。”

此刻,男生与对手正紧张地对峙着。男生伸长了双臂,不留给对手一丝前进的空间。表情也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只见他眉头紧皱,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紧贴在额前,眼神锐利,仿佛将对手每一个小动作尽收眼底,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这副样子总让我想起狩猎的野兽——在球场上,好像一丝松懈就会导致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手见实在无机可乘,只好找了个别扭的角度将球一抛。球一离手,男生就像伺机而动的猎豹,朝球的方向截去。对手队员也正朝球的方向飞扑,说时迟那时快,男生的指尖刚触到球,掌心张开,朝里一握,球便落入他的控制中,动作干净利落。

场外叫好声一片,还有人吹起口哨。男生一边运球,一边耍了几个花样,看起来得意极了。他乘胜追击,控着球向对场跑。看那自信的架势,是非要再将比分拉开不可。

男生很快便逼近三分线,对方上了两名球员一左一右逼压他,男生左手做一个支撑动作,身体护着球,右手在身后控球,脸上的神情丝毫不显慌乱。

又是一个死角。男生方球员在男生身后排成阵列,三位随时做防守队形变换,另一位在男生身边接应——想来他们必定是很信任男生,才放心将球交给他冲入敌方场内。

突然男生小腿蹬地,纵身一跃,小臂向上抬起,手腕有力一抬一抛,篮球在空中画过一道平整的抛物线,然后又完美落入球网——三分空心!

场内外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球升起、落下,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随着球落入篮筐,场外爆发出一阵欢呼。

男生拉起球衣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让人看到,男生始终保持着紧绷状态,鬓边额前,汗如雨下。他得意地冲教练比了个“耶”,笑容中满是少年的青春洋溢与桀骜不驯。教练笑着看看他,象征性地冲他挥了一拳:“好小子,三分练得不错!”

女八十岁

老阿婆晃晃悠悠地进门时,我们都吃了一惊,一群人急忙围上去,一个扶着,一个搀着,妈一边搀着老阿婆的手,一边半是嗔怪:

“婆,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我让大海接您去。”

老阿婆笑笑,说吃完饭没什么事情干,就散步来了。

老阿婆今年已经81岁了。她身材娇小,不过一米五几,再加上有点儿驼背,站在我身边是个小个子。不过,老阿婆永远面带笑容,无论何时见到她,永远那么利索整洁,衣服的扣子一定系得规规矩矩,衣服上一点儿褶皱也没有,袖管紧紧贴着她的手臂,衣袖明显是比她的手短一截的,所以她精瘦的手臂便露出来一段,是健康的、精神的小麦色。她的手腕上有一个玉镯子,那是她的嫁妆,她戴了一辈子,只在老阿公去世的时候取下来过。她的手上青筋凸起,一道道皮肤的纹路书写着她的年龄。但她的皮肤并不同大多数老年人一般松弛,而是漂亮地包裹着肌肉与骨头。老阿婆年轻的时候就是凭着这样一双手,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老阿婆今天穿着一件紫色的印花开衫,里面套着一件素色的高领毛衣,看上去精神极了。

妈妈无奈地笑笑,然后吩咐我们给老阿婆沏一壶甘草茶。老阿婆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来看两眼就走了,不过还是硬被妈妈“摁”到了椅子上。

“您在这坐会儿吧!一会儿我让大海送您回去。”

老阿婆挺不乐意的,说现在年轻人忙得很,不要添乱。

过了一会儿,老阿婆开始看向我们这群年轻的小辈,一个一个认着,问妈妈这是不是那个谁,是哪个的闺女/儿子,上班了没,赚多少钱。这是每一回见老阿婆的必备流程。老阿婆记事记得精得很,只是她的小辈太多了,年纪又差不多,她常常名字对不上脸。

老阿婆认出了谁,就笑。她的牙齿都掉光了,所以她笑的时候,嘴唇总有点儿往里包裹着,在上下颚上面挤出几条皱纹来。妈妈说,老阿婆虽然没牙了,可是凭她的嘴唇和牙龈,还能吃点儿肉呢。

老阿婆看着我,问我是不是三妹(阿婆)大女儿的孩子,我妈一边笑一边说是,然后调侃老阿婆,记性全用来记住家里的曾孙了。

老阿婆问我大学毕业了没,什么时候回北京,然后感叹着,都长这么高了。

妹妹端来了甘草茶,放在老阿婆手边,老阿婆伸手和妹妹握了握手,然后就一直乐。她现在已经满头白发,头发梳在脑后盘着,干练精神。别看老阿婆年纪大,她丰沛的精气神可不一定比谁差。

卖花的老爷爷

五道口的马路边上,常有一个老爷爷蹬着一辆三轮车卖花。那是一辆人力三轮车,车身很破旧,后面的车筐子用好几块木板隔开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盆花。

老爷爷也不吆喝,我感觉他就是慢慢地骑,停到某个路口,然后殷切地看看路人,如果有谁停下来,他就会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用沙哑的声音问:“要不要看看?”

老爷爷只有一只手臂。见他时,他常常披着一件黑色的旧外套,看上去就又厚又沉。外套上还沾着点灰白的尘土。老爷爷一侧的袖管是空荡荡的,随着身子的转动轻轻晃。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正在路口等红灯。当时,老爷爷慢慢将三轮车停靠在路边,然后略微有点吃力地从座位上迈下来。老爷爷头发花白,棕褐色的皮紧紧贴着骨,上面有好几块老人斑。看到这样的老人家,大概多数人都不能不心生不忍的。那时候我忙着赶路,也只是匆匆路过,旁边有一对情侣驻足看花,老爷爷轻轻地、几乎是嗫嚅着说:“这花很好养的。”

再说说老人家的花。再一次见他是一个多月后了。老爷爷的花其实并不好看——天天跟着老爷爷风吹雨淋的,自然比不得店里头那些好看的花了。而且大约老爷爷也无法对花进行更多修剪了。车子最边上放着一排小多肉,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摇钱树、钱串一类的。中间是一些大点儿的盆栽,比如长寿花、文竹。长寿花还是含着苞的,但花开得有些稀疏,叶片上挂着水珠,这是老爷爷精心照料的痕迹。靠近车座放着些水培的植株,比如绿萝,高高低低攀缘着,也还算富有精神。

兴许是那天有些冷,老爷爷外套里面还穿着一件棉夹克,夹克瘪瘪的,面儿上的几个小破洞肯定是把气都漏没了。靠近领口处,有一粒扣子吊着,将掉未掉的样子,线头歪歪地挂在一边。那天风很大,老爷爷骑车挺费劲的,后来找到一处空地,便停下车来,凭一只手吃力地将车往路边靠。

我走到摊子边上买花,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愧怍的情绪。我也并不懂花,胡乱挑了两株,便问老爷爷如何浇水、如何晒太阳云云。老爷爷似乎挺高兴,只是说话含糊,加之方言很重,我也听不大明白,只隐约听懂了“不用常浇水”“不用晒”这样的字眼。

抱着两盆花有些不方便,我便向老爷爷要个袋子,老爷爷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我便道:“您能给我装一下吗?”

老爷爷很不好意思地晃了晃空荡荡的袖子,带着点愧疚的笑容:“我装不来。”

我的婚礼

母親呼唤我时,我还有些恍惚,总不能相信一个小时后我就要结婚了,进入一个我全然陌生的阶段。

这会儿,房里只有我与母亲,空荡荡的小厢房里很安静,我似乎能听见房外的机械钟“咔——嗒”的响声,余下的,便是母亲平稳的呼吸,与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

我坐在老家的梳妆台前,母亲站在我身后,在镜子里,我们四目相对。梳妆台是自母亲少时便在用的,现在已经颇有老相了,木头花纹给磨平了不少,铜镜边缘有些拱起,瞧过去,人的脸还是歪的。镜子里的母亲也现出明显的老态了。她的两腮有些松弛,皮肤是暗黄色的。眼角有些下垂,眼皮叠着,压出几个褶子,她的眼神也似乎有些浊。母亲年轻时的眼睛是极漂亮的,大而亮,眼珠子乌黑乌黑的,神采飞扬。

母亲将手轻轻放在我的肩头,指腹轻轻划过我的红色礼服,似乎绕着衣服上的花样边线慢慢游走。她一会儿抬眼看看镜子里的我,一会儿偏头看看我肩头胸前的花样,一边看一边不住上扬着嘴角,倒将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快。”

沉默了好半天,母亲这样说,她将手在我的盘发上碰了碰,就像小时候给我扎头发一样。只是小时候我坐在梳妆台前,才到母亲胸前,现在已经比母亲肩膀高上半个头了。母亲见我端详,眯着眼,又搂了搂我的肩膀。

母亲打开梳妆台下上锁的小柜子,弯身伸手朝最里处摸索——这是我小时候从不被允许查看的地方。她摸出一个红色的小木盒,木盒有些斑驳,侧面的漆皮掉下来几片,但表面很干净而光滑,像是被擦拭了好几番。

母亲小心地从中取出一个小塑料袋,捏出其中一只小巧的玉镯和一对漂亮的耳环——这似乎便是母亲常说的,外婆在她出嫁时留予的嫁妆了。她转身正对着我,眼里是盈盈笑意。她托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她的掌心细细端详。母亲的手比较短小,因常年劳作家务,皮肤粗糙,关节处有好几个硬茧。她拿手指沿着我掌心的纹路划过。昨天晚上睡前,她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我的婚姻线如何,结婚后要如何和睦相处,我以后的小孩儿会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胡闹。我们天南海北聊了半宿,后来似乎我先打了个盹。母亲说,听着我轻轻的鼾声,她想起了我小学的时候总爱笑她打呼噜。

母亲举起玉镯子瞧了瞧,随后垂首在我胸前,将镯子上的小玉牌子对齐了我的手腕,托着我的手,握着镯子为我戴上。镯子贴着皮肤,凉丝丝的。玉牌子两边缀着两颗石榴色的透明珠子,很好看。我低头看着母亲,她的白发似乎更多了,头顶上新近生出的发都带着点儿银灰色。记得我上高中那会儿,母亲看见自己的白头发可是会不高兴的,或者叫我帮她拔了,或者自己拿剪子对着镜子剪。所以突然看到母亲这样多的白发,我心中又多了些怅然。

也许是觉出了我持续了半天的低落,母亲握住了我的两手,蹲在我身前,与我四目相对,眼里波光流转,似乎有好些话想说。只是母亲和我都不善言辞,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是花容翩翩金钗冠,母亲是星鬓点点朱颜老。她似乎也受到了我的感染,眼眶微湿,末了笑笑说:“什么时候想回来,打个电话,妈妈给你做煎鱼吃。”

我的离婚

那个电话打来那天,我正在厨房忙得焦头烂额。

在那个人恶毒的咒骂里,我知道老刘出轨了。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老刘还没回家,他平时就总是这样,明明到了下班的时间,他一定要溜达到饭点才施施然回来。家里的事情,他从来不管。

旺旺在桌子上写作业,正咬着指甲。我漂浮的情绪好像突然找到一个豁口,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噜噜往外冒。我两步过去拍下旺旺的手:“叫你别抠手,别抠手!让你学你爸!”

旺旺吓了一跳。

“打给你爸,让他回来。”

旺旺嘟囔了一句“还早着呢”,不过还是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

等待音令我心烦意乱。

老刘进门的时候,我和旺旺已经开始吃饭了。我没看他,旺旺叫了他一声,然后调皮地拿手往他口袋里摸。

“妈,爸爸又去买彩票了!”

我瞪了旺旺一眼,叫他吃饭别乱动。旺旺似乎对我异常的反应有点儿困惑——若是平时,我早就抬高了嗓门骂老刘。不过他还是乖乖回到了餐桌扒饭。

我感觉老刘的眼神似乎在我身上落了一下,不过很快飘走了。他趿着拖鞋走进厨房,在碗柜里哗啦哗啦翻着。我气不打一处来:“你的碗筷放灶台上了。”

他“嗯”了一声,过来坐到我对面,然后一如往常拿起了他的手机。他的手瘦得嶙峋,拇指和食指因为常年摁手机而显出奇怪的形状。他一边拿手指划拉着,一边滋溜吸着碗里的汤,吧咂嘴,全不顾我曾经对他的抗议和抱怨。

他的嘴唇也是。他爱抠嘴皮,唇角是翘起的硬皮,唇面上,一片是粉嫩的肉,一片是硬邦邦的紫红,一片是稍有些浮起的白色的新皮。不抽烟、不玩手机的时候,他就拿手指甲磨着唇,有时候撕扯得血迹斑斑了,依然不改恶习。

我想起电话里那句难听的骂:“四十好几了这么不要脸。”

他四十好几了,我也四十好几了。我们结婚14年,好像很少有温馨的时候。他总像个老爷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不起来——除了吃饭、睡觉。懒惰而顽固,你骂他,他或者沉默,或者索性走进房间,就是骂到我自己泪流满面,他也无动于衷,抠他的嘴皮,抽他的烟。就是这么一个人,跟别人在网络上聊得火热,让人找上门来骂。

我看着他,他正看手机看得入神。我感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坍塌。我想起母亲安慰我的话,她说旺旺还小,她说也不是不能过了,忍一忍,也许以后会好的。

会好吗?他冲着手机屏幕微笑,然后夾起一片鱼肉送到嘴里,咽下去后,他轻飘飘地说:“今天的鱼做得有点咸啊。”

旺旺突然举起碗送到我面前,让我给他盛饭。

“叫你爸给你盛去!”

也许我的语气是很生硬,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与我对视。我这才发现,我们俩看向彼此时,有这样多的不耐烦。

“都这么大了,自己去盛。”他有些不快地吼了一句。旺旺撇撇嘴,挺委屈。

他还在玩手机,我却已经吃不下了。我想起以前为他生气跑回娘家,我赌气说大不了我一个人带着旺旺过。有什么声音在我耳边说,就这样吧,离婚吧。

(指导教师:曾夏琰)

责任编辑:贾倩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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