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倩
小时候,河边还是草地。
春天一到,天空全是风筝,尚且是孩童的我与伙伴在草坪上疯跑,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夏天,泼天的暴雨总是没有预告地来临,河面不停地往上涨,常常一夜就能漫过矮堤,浑黄且湍急。老师在课堂上说河里有泥沙,深不见底,掉进去家长要着急。家长说河里有水鬼,每年都要抓进去几个,这样他们才能逃离那片水域。那时大家还口口相传,说寺庙中供养的一尊铁牛正是几十年前从洪水中来,又镇压住洪水的河神。秋季,天空阴阴郁郁,柳树光秃秃地排列在河道两旁,心情难得放晴。冬天,河风呼啸,每每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手都被吹得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后来,延绵的草坪消失了,河边留下来的只有柳树。矮堤上铺着地砖,上面镶嵌着鹅卵石摆成的各式图案,男女老少都要去踩一踩硌硌脚。高堤上围着厚厚的大理石围栏,还有供人们锻炼身体的里程指标,它们精美又牢固,河堤上依旧人来人往,只是人们手中的线牵住的不再是风筝,而是可爱的猫猫狗狗。
喜欢、恐惧、敬畏、讨厌……小时候我对家附近那条河的感情四季都在变幻。再后来,地理课上老师讲到,这条河的名字叫汉江,是长江最长的支流。这是我认知中“江”的最初形状,我从未探究过她的来源,也不好奇她的去向,而中国的母亲河之一——长江,于那时的我而言只是个宏伟又空旷的概念。时间随着我大步向前,媒体发展飞速,巨大的世界收缩在我眼前,生硬的文字成了缤纷的画面,缥缈的概念变得具象。我再次主动或是被动地看见,江河湖海的波澜,她不再是家门口那条涨涨落落的“河”。我也知道了,自十年前起,汉江就不再是长江最长的支流,取而代之的是横断六江中的一条,雅砻江。
雅砻江是横断六江中最低调的一条。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和岷江,他们间隔穿行在横断七脉之中,列队奔腾,流向各自的终点。这七座山脉是大地表面一处巨大的褶皱,从羌塘和可可西里的高原腹地逐渐发育,在诸多冰川与河流的侵蚀下变得“面目狰狞”。如果将它比作一个乐队,那么毫无疑问由六江冲击出的水浪声,奏响了这片地域最宏伟的乐章。从下流循着波浪的旋律,踏着江水开辟出的峡谷、河湾上溯,六江干流此起彼伏的“一线天”如同大幕般缓缓拉开。
这些便是我在看到对横断六江的描述后最直观的印象,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就此有了画面,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也产生了些微的共情理解。然而,这些远远不够。
本期杂志,我们将目光聚焦在横断六江。将地图铺展开来,首先是摘取“世界自然遗产地”桂冠的“三江并流”。金沙江以上是温柔娴静的通天河,进入金沙江段一改温顺,野性张扬、激情奔放毕现,一路宣泄吼叫奔突于崇山峻岭之间,开启了长江最为壮烈宏伟的一段。居三江之中的澜沧江出境之后便称湄公河,它一出世便投入了横断山脉的怀抱,与最西侧的怒江相同,它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摆脱山脉的束缚,一路穿行在峡谷之中,固执不改狂野奔腾的性格,并行径南而去。
在这里,民间流传着各种神话传说,探险者妄图将其征服,许多科学工作者把它视作探索奥秘的圣地,人们把寻找“世外桃园”香格里拉的梦想紧紧地维系在这里。
自东而西来看,是争了千年的岷江、大渡河。一同向南而来,一同掉头东去,最终又合二为一,金戈铁马、冰河入夢,在水激石鸣的大渡河畔,亦有英雄人物的故事流传。而比我家乡那条河长度略胜一筹的雅砻江,流淌在西部的山地上,滋养着沿途数座小镇,称霸川西。
民族、宗教、传说、自然……横断六江仿佛有一股自然的力量牵引着我们,不停地去追寻、去挖掘它所蕴藏着的,无数鲜为人知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