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诗虔
天亮之前,他不睡觉,
电视机的声音,
才是他的伴侣。
那些遥远与无关的事,才带来慰藉。
他总是在失去。
先失去一些人,后来又失去一些事。
现在剩下他自己。
“这世界,一个我已经够多了。”
他想。房间更空旷了,
像一个山谷,干燥,吹来风沙。
他蜷缩在沙发上。
对他来说。夜晚就是
一张可以蜷缩的沙发里。
布面下的海绵
稍微有些塌陷。
塌陷,足以埋下无限往事。
天亮时他就睡觉。
也是在沙发上。
有了沙发,活着就很容易。
一切都很容易。
晚上,我给老家的父亲
打一个电话,
叮嘱台风天注意安全。
我们说着各自看到的天气,
各自的晚餐与睡眠。
我们没有多说一些,也没有少说一些。
那是一种刚刚好。
那种听完以后,
让人觉得生活还算平静,没有变化。
因为山里信号时有时无。
我们电话很少。
我们也说得简洁,
因为声音随时会消失。
那些树林、山坡和屋角的溪水,
会挡住他的声音。
我打着电话,看着月色里
雨丝的忧郁光芒。
雨,也下在山里吧,下在曲折的溪坑里。
在阳台,
她种下一棵小叶榕树。
风从窗的缝隙
吹进,吹着她的
庞杂的头颅,
一团又一团。
她的记忆开始摇晃。
她的每一片树叶,
都曾有一个成为森林的秘密。
(但没人在乎)
风缓缓吹进,
她摇晃,偶尔
想起一些事,
比如沉睡的昆虫,
幽暗的雨季。
现在她不想成为森林了。
她的额头挂上了
一片蛛网。
像中世纪贵妇帽檐的蕾丝饰边。
她想,
夏天的寂静与荒凉,
将要开始了。
她对这一切很满意。
院子里养荷花的缸,
是母亲早些年用来腌制的菜缸。
荷花越长越多,
让一只缸不断地从内部抱紧自己。
从没见它干枯过,
或因水太满而溢出缸沿。
雨水,不时地
落入一只缸所拥有的天空。
后来,柳条鱼、螺蛳
熟谙生存之道。
地上总能看到一点点的潮湿
如同岁月悄悄地漏出它的丰盈
而今荷花缸有了一道裂缝,
它忧患了太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