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林
初春之雨稀疏而羞怯。
整夜如幼鼠挠窗。
梦里的潼城不是锦官城,
也不是绵州城。
却似我中年的故乡。
梓潼是一条古道,
也是一条新道。
以包容的篇幅写满
自由的相聚,
和平仄的别离。
皆不失真诚。
君不见瓦口关下:
贩夫、君王与书生,
匪寇、仙侠与诗人。
或踌躇或飘逸的身影,
咏叹着李白的难,
和千古的情。
烟霞是我们的身世吗?
终将逐一收编进
明天的新诗卷。
古柏是文曲星的妙笔吧?
早已悉数刊印在
昨日的古画图。
就此别过了育邦兄!
沿蜀道可下绵州,
可上剑门,
可返回你的金陵。
飞机高铁快过车马,
但请慢于微信发布的回忆。
五月的田野上麦穗低垂,
像凡·高的一幅遗作。
每一个丰收的村庄,
都是海子诗歌中忧伤的村庄。
一片金黄的小海,
如外乡人滚烫的汗水。
我做着一个重复的白日梦,
梦中是老屋火红的灶膛。
一场喜剧的花灯戏,
如偏僻之乡大新的几段陈年花絮,
带来历史的花边旧闻。
乱石穿空纷纷来,
并没有惊涛拍岸的讲述。
只是被冬风描画成
乱石沟小学围墙外的一株
苍劲的老槐树。
当小男孩穿上古戏装,
扮成也爱看戏的县太老爷。
冲着镜头扮花脸,
视角便成了惊心的错觉。
让我从两条斑斓之龙的麟甲上,
捕捉到小镇往事的飞鸿雪爪。
夜色在镜头中倒退着降临。
从市井深处八卦的声音与光彩中,
从面目不明的世界男女之间,
从一扇深红色的小宅门的一侧。
夜色退到花明柳暗的堤岸。
点燃了五个省市文艺男青年寂寞的香烟,
点亮了一轮快要圆满的明月,
点赞了新荷丛生的湖水上三五艘舫船。
夜色第一次带着我这个内地人,
来到首都的街头巷尾。
夜色是一位来自民间的大师,
隐晦、中庸、低调,又一言以蔽之。
它早已说出了我们今日的相聚。
而我们对一位初唐诗人的倾慕与塑造,
却没有超出一张薄纸的奖状。
只够写下几行抚今追昔的简体字。
因为一次久违的雅集,天公似乎
真的来作美了。派来一场尽管有点稀疏
但也已经难得破费的小雪,
为我们的相聚助兴。所以尽管
我一大早就在飘雪的城市独自疾行,
但心中并不匆促。而是像一位
初出茅庐的侠客,新鲜感十足地穿过一座
用夏天的虹和秋天的云编制的大桥,
奔赴一个原本只虚构和存在于
武侠小说中的岛屿。亲爱的老兄啊!
昨夜的你是否独自一人,在潋滟的湖光
掩映的六楼房间里赏景写诗?
并预见到今日的雪也将加入我们的队列,
接待几位天南海北的诗人。在岛上的
商务会议室围炉读诗,为文曲星的膜拜者
和后裔们,进行一次诗词的裁决。
而此时在窗外,在高楼大厦与青山白塔
环抱的三江湖中,一场寂静无声的雪
正飘落于更加寂静无声的江湖。
我因此仿佛听见那巨大而稀疏的声音——
来自寂静无声的天地的鸣奏,作为最高的礼物,
献给我们更加寂静无声的岁月。
·创作谈·
中年的“故乡”
在世界文学的大背景下,作家笔下的故乡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而是一个语言的概念、一个心灵的概念、一个文化的概念。故乡,更多的时候指向我们的精神家园。它是李白的故乡——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也是杜甫的故乡——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 它是孔子的故乡—— 是“仁”与“礼”,也是文昌的故乡——是“弘德崇文,明礼修身”。
2017 年底,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次不小的转变。我来到梓潼工作,成为文化馆的文学专干。过去纯属业余爱好的文学,竟然成了我的工作,想想真是件意外的事。无论如何,安身立命的事几经辗转,如今在文昌帝乡为稻粱谋,梓潼成为我第N 个故乡,是我的缘分和福分。记得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讲过关于文曲星的故事,现在才发现,其实文曲星不是天上星,是我们少年时就萌发的一个书生梦,是中国老百姓心中的一种质朴又执着的信仰。
“初春之雨稀疏而羞怯。/整夜如幼鼠挠窗。//梦里的潼城不是锦官城,/也不是绵州城。/却似我中年的故乡。”2018 年初春的一个凌晨,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在潼城落下,击打着我租住的屋子的玻璃窗,把我从梦中惊醒。感叹之余,起身写下上面这首小诗,取名《春夜喜雨》。它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也只是我这几年写下的与梓潼有关的几十首诗歌中最短的一首,仅五行,但却很有代表性,是我对潼城这个故乡最真切的回应。
梓潼是金牛古蜀道翠云廊的起点,为蜀地出川、北上中原的必经之地,于公元前285 年由秦昭襄王置县,至今已有两千三百多年的建城史,曾为广汉郡郡治所在地。七曲山文昌祖庭,是张亚子修炼得道的地方,后经唐以来的各个朝代不断加封,从地方神变成文昌帝君,并与天上的文曲星合而为一,甚至形成“北孔子,南文昌”的格局,文昌文化因此传播至全国和海内外。所以,从文化传承的意义上来说,梓潼很早就成了我们的故乡。
在梓潼,我咏唱“蜀道上走来诗仙不一定是李白,/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云烟过眼”。在蜀道上,我迎来送往不知多少“或踌躇或飘逸的身影”。在这座城市工作和生活多年,其历史人文慢慢融入我的血脉,其风土人情逐渐改变着我的性格。梓潼就是我中年的故乡,蜀道就是我的“诗意地栖居”。诚如博尔赫斯所写:“也许人的命运/它的快乐短暂而痛苦漫长。”或许我将在此终老,这是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