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富强 郝 平
(1.忻州师范学院五台山文化研究中心,山西 忻州 034000; 2.山西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山西 太原 030006)
美国国会图书馆作为域外收藏汉文文献颇为丰富的图书馆,其下设的地理与地图部庋藏有数量众多的中文古旧地图。学界对于其所藏(下文简称“美藏”)中文古旧地图的研究,始于章生道、李孝聪、林天人等人对这些地图的整理、编目及推介。近年来,国内许多学者也注意到了这批中文古旧地图的价值所在,并对其中的部分地图开展了研究,视角多侧重于地图的绘制年代以及历史信息等方面。然而,古旧地图的数量、类型众多,涉及地域又十分广泛,其中绝大多数仍未被足够重视。笔者在浏览这些地图以及相关研究成果的过程中,发现学界尚未有专文对《保德州城图》进行研究,仅有李孝聪、林天人二人对本图的内容及绘制年代作过简短的介绍、推断,但证据比较单薄,结论有待优化。鉴于此,本文拟进一步深入发掘地图信息,结合地方志史料,对美藏《保德州城图》绘制年代进行重新判断。
美藏《保德州城图》,纸本彩绘,单幅,图幅纵46厘米、横43厘米[1]李孝聪.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文古地图叙录[M].文物出版社,2004.(P91)。方位概为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作者、绘制年代、比例尺等信息均未注明。
本图所绘山川、河流、城池、墩台、堡寨、营汛、道路、寺院、景致等自然与人文景观,采用传统形象画法,着重表现境内营汛、墩台、堡寨的分布形势。本图的图上信息主要包括图形符号、色彩和注记标签等三大类。其中,注记标签为红色,标签上墨书文字。本图的图形符号用墨笔描绘,必要时还会进行色彩处理,意在增强立体感。
山川,共15座,用弧线表示,绘成山峰形状,山顶用蓝色、棕色、黄色晕染。
河流,共1条,用双曲线表示,通过调整曲线间距来表示河流的大小,内部用黄色晕染,且贴有“北黄河”标签。
城池,共2座,分别是保德州城和府谷县城,城墙、城门用直线或弧线表示,城垛用锯齿状曲线表示,均用蓝色晕染;城门之上绘有城楼,楼柱、楼顶分别用红色、蓝色晕染。其中,保德州城呈椭圆形,绘有4座城门,城内绘有2座牌楼,配色方法同城楼一致,且贴有“州治”标签;城南还绘有一圈土墙,墙体用黄色晕染,有1座城门,门上有楼。府谷县城呈不规则方形,绘有3座城门,且贴有“府谷县城”标签。
墩台,共16处,其图形由下方高地和上方墩体组成,均用黄色晕染,且贴有“孙家梁墩”“固城墩”“花园寨”“柴家窊墩”“平头墩”“黄金山墩”“神山墩”“牙头川墩”“大炯墩”“铁匠铺墩”“石梯墩”“杜家峁墩”“高地堎墩”“白玉泉墩”“白森墩”“岳家梁墩”标签。其中,下方高地用曲线表示,上方墩体用梯形图案表示;“花园寨”疑似少写了一个“墩”字,或亦设有寨,同在一处。
寨,共7处,其图形由下方高地和上方寨体组成,且贴有“陈家寨”“王家寨”“秦峁寨”“上禅房寨”“下禅房寨”“铲铲堎寨”“新畦寨”标签。其中,下方高地用4条弧形曲线表示,内部用黄色晕染;上方寨体用倒“凹”字形图案表示,内部用蓝色晕染。
汛,共8处,其图形由瞭望楼、兵房、牌楼、烟筒四部分组成,贴有“东关汛”“天桥汛”“看河堎汛”“桥见墕汛”“年延汛”“赤红泥汛”“窑峁汛”“界牌汛”标签。其中,瞭望楼的墙体用线段交错绘成,表示系用砖石垒砌而成,且用蓝色晕染;瞭望楼的顶部绘有小亭,柱体用红色晕染,亭顶用蓝色晕染;小亭之上还绘有旗杆1副,旗杆上又悬挂有1只红色三角旗。兵房的墙体和牌楼的柱体用红色晕染,顶部则用蓝色晕染。在瞭望楼的左侧或右侧还绘有烟筒,用5组线条表示,突出部位用红色晕染。东关汛没有绘制牌楼。
道路,共5条,用点线表示,并用黄色晕染,其中4条位于保德州境内,1条位于府谷县境内。
寺院,共1处,位于黄河中流沙洲之上,绘有4座小房,墙体、房顶分别用红色、蓝色晕染,且贴有“水寨寺”标签。
景致,共1处,用笔尖形线条表示,形容此处水流湍急,且贴有“天桥雪浪”标签。
本图的边缘用空白红纸封边,其上又粘贴5条标签,用于说明保德州的境域四至,从东起顺时针依次分别是“东至河曲县交界三十里”“东至河曲县交界五十里”“南至岢岚州交界七十里”“西至窟垒墕交界一百里”“陕西府谷县山”标签。
关于美藏《保德州城图》的绘制年代,李孝聪推定为“清中叶(1785-1820)”,即乾隆五十年至嘉庆二十五年,他的依据是“此图整体绘制显得粗简,其时代可能与乾隆五十年(1785)刊刻的《保德州志》附图时代相近”[1]李孝聪.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文古地图叙录[M].文物出版社,2004.(P91),但并未进行详细阐述。林天人在李孝聪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推断,推测“本图形式或为官署呈送本”,并认为可能绘制于“雍正二年至乾隆二十九年(1724-1764)”[2]林天人.皇舆搜览: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明清舆图[M].中央研究院数位文化中心,2013.(P338)。首先,他依据“保德州(今山西省保德县)原属太原府,雍正二年(1724)升直隶州”一事,就直接推测“本图绘制年代或为雍正二年后”。其次,他又依据《清史稿》所载乾隆二十九年(1764)河曲县徙治河保营一事,认为“徙治后,河曲县境在保德州北;其县境大概不是如图中东侧两则墨书:‘东至河曲县交界三十里’‘东至河曲县交界五十里’”,进而推测本图绘于乾隆二十九年之前。其实,林天人忽略了两个事实:一、保德州在升为直隶州之前作为太原府的属州,其所在城池仍可称为“州治”,即州不一定就是指直隶州;二、“县境”是指县域范围,“交界”则是指政区边界,即使河曲县的治所发生迁移,其县境以及保德州与其的交界并不一定会发生变化。可见,林天人所作推断并非十分可信,其论断仍缺乏必要的证据支撑。
林天人将“州”作为判定本图绘制年代上限的一个重要依据。其实,保德州在升为直隶州之前,其作为政区建置就已存在了很久,最早可以追溯到金代。从这个角度来看,本图也有可能绘制于雍正二年(1724)之前。通过梳理标签上的文字,可以发现本图共提到四个政区名称,分别是“州”“河曲县”“岢岚州”“府谷县”,其中“州”即保德州。这也就意味着,在本图被绘制的时候,上述四个政区应该同时存在。所以,只要厘清上述政区出现和消失的时间,就可以推知绘制年代的上限和下限。
通过梳理《元和郡县图志》《元丰九域志》《元一统志》以及《宋史》《金史》《元史》等文献所载内容,可知“保德州”首次出现是在金大定二十二年(1182),是年将宋之保德军、火山军、岢岚军改为保德州、火山州(后更名为隩州)、岢岚州,分别治保德县、河曲县、岚谷县。至此“保德州”“岢岚州”“河曲县”同时出现。至于黄河北岸的府谷,后唐、后汉、北宋均设府州,治府谷县。北宋灭亡之后,先入金,不久又入西夏,府州、府谷县遂废。元初,保德、府谷等地的政区建置变化较大,保德州、河曲县、府谷县仍存,惟岢岚州不存。
明初,保德、府谷等地的政区建置又有所调整,之后便趋于稳定,《明史》对此记载较详。洪武初,河曲、府谷二县省。洪武七年(1374),降保德州为县,又置岢岚县,属太原府。八年十一月,岢岚升为州,保德来属,为太原府属州。九年正月,保德复升为州,为太原府属州。十三年十一月,复置河曲县、府谷县,分属太原府、延安府葭州。至此,“保德州”“岢岚州”“河曲县”“府谷县”四个政区同时出现。
清代,保德州、岢岚州的地位有所升降,河曲县仍设。据《清史稿》记载,雍正二年(1724),保德州升为直隶州,割太原府之河曲、兴二县来隶。同年,岢岚州降为属州,不再辖县,属太原府。八年,兴县还隶太原府,保德州只辖河曲一县。另外,府谷县虽先后隶属于延安府、葭州、榆林府,但其作为县级政区一直存在。民国元年(1912),全国政区改革,实行省、县二级制,保德州、岢岚州分别改为保德县、岢岚县。
如上所述,“保德州”“岢岚州”“河曲县”“府谷县”同时出现是在洪武十三年(1380)以后,直到民国元年才发生变化。同时,本图中“州”是为孤证,不一定专指直隶州,且林天人并无其他证据支撑其论断,所以“州”不构成判定本图绘制年代上限的依据。
林天人依据“东至河曲县交界三十里”“东至河曲县交界五十里”两则信息推测本图应当绘制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之前。他认为河曲县徙治离城七十余里之河保营之后,河曲县境会位于保德州北,而其与保德州的边界也会发生变动。
乾隆二十七年(1762),乾隆同意护山西巡抚、山西布政使宋邦绥奏请,批准将河曲县知县、典史移驻离城七十里之河保营,并将河保营巡检改驻旧县城[1]清高宗实录(卷六百六十八)[M].中华书局,1985.(P465)。二十九年三月初六日,河曲县以旧巡检衙门扩建县署,至八月二十日报竣移驻[2]金福增.(同治)河曲县志(卷六)[M]//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第16册.凤凰出版社,2005.(P193)。那么,在河曲县治迁移之后,河曲县境是否随之发生调整?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存在,这一点可以从清代地理志书的记载中得到证明。
在清代诸多地理志书中,记载有保德州疆域的文献主要有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康熙《保德州志》、《嘉庆重修一统志》、许鸿磐《方舆考证》、光绪《山西通志》六种,前三者成书于雍正朝以前,后三者成书于嘉庆朝以后。而且,这六种文献中的相关记载详略有别,或详述四至八到,或只简述四至。但这一情况并不影响我们的推断,实际上保德州仅在其东北、正东、东南三个方向与河曲县交界。鉴于此,笔者将上述六种文献中的相关记载汇总成表,以便作进一步的分析。
通过古今地名对照,笔者发现本图中的部分内容的方位多与实际不符,图中“天桥汛”位于保德州城东,实际上位于城东北方;图中“高地堎墩”位于城南偏东,实际上位于城东;图中“王家寨”位于“高地堎墩”东北方,实际上“王家寨”位于“高地堎墩”东南方。综合来看,天桥、高地堎、王家寨分别位于保德州城的东北、正东、东南,其距城路程依次变远,可知保德州与河曲县的边界呈“西北—东南”走向。
表1 《天下郡国利病书》等六种文献关于保德州城至河曲县交界距离之记载
如表所列,可知从保德州城出发东北经由天桥至河曲县界的距离大约有30里、正东经由高地堎至河曲县界的距离大约有40里、东南经由王家寨至河曲县界的距离大约有60里。至于本图中提到的“东至河曲县交界三十里”“东至河曲县交界五十里”两则信息,应该是指从保德州城出发分别经由天桥、高地堎至河曲县交界的距离。同时,还可以发现在河曲县治徙往河保营之后,保德州城至河曲县交界的距离并未发生明显变化,这也就是说河曲县境并未随着县治的迁移而发生调整,进而可以证明林天人所作推断的依据有误。因此,图上的“交界”信息不构成判定本图绘制年代下限的依据。
既然“州”“交界”信息不构成判定本图绘制年代的主要依据,那么就有必要进一步挖掘地图上的其他信息。如前所述,本图还绘制有16处“墩”、7处“寨”、8处“汛”,它们均与当时的军事建置有关。因此,只要厘清它们的出现时间,就可以大致推知本图绘制年代的上限。存世山西旧志对此有所记载。
关于保德州境内墩台的相关记载,最早见于成化《山西通志》。该志刊刻于成化十一年(1475)。其卷三《烽堠》记载,保德州境内设有8座烟墩,自花园子墩起,经故城墩、河口墩、城角墩、观音峁墩、白玉泉墩、西庄墩,至天桥子墩止,向东出境后接河曲县炭水墩,属于偏头关管辖的沿边西路烟墩,但未提到有寨[1]李侃,胡谧.(成化)山西通志(卷三)[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74册.齐鲁书社,1996.(P78)。
王克昌续修的康熙《保德州志》对保德州境内的墩、寨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该志虽编撰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但其绝大多数内容系誊录自前代旧志。该志卷二《形胜·墩寨》记载,保德州境内设有24座墩台,分为东、东南、西南三路。其中,东路设有8座,分别是观音峁墩、铁匠铺墩、石梯子墩、杜家峁墩、西庄墩、天桥子墩、炭水墩、城角墩,而炭水墩位于河曲县界,城角墩在万历年间因包城废,故东路实存6座;东南路设有5座,分别是白榆泉墩、栢森墩、窑峁墩、岳家梁墩、杨家山墩;西南路设有11座,分别是孙家梁墩、河口墩、固城墩、花园子墩、柴家窊墩、坪头墩、黄金山墩、神山墩、鸦头川墩、南会墩、裴家口墩。又载,保德州境内设有9座寨,分别是陈家寨、秦峁寨、花园寨、庙沟寨、新畦寨、铲铲堎寨、丛林沟寨、禅房寨、王家寨,并提到万历十七年(1589)知州王甲曾设备前七寨的煤米,万历四十三年知州胡柟曾申请修理上述九寨。[2]王克昌.(康熙)保德州志(卷二)[M]//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414号).成文出版社,1976.(P163-166),但没有说明墩台、寨的始设时间。根据胡柟曾申请修理上述九寨的信息,可知这些墩、寨在万历四十三年以前就已出现。而且,成化至万历之间,保德州境内的墩台数量大为增加,还修建了不少的堡寨,推测与嘉靖以来蒙古频繁袭扰晋边有关。入清之后,仍有不少的明代墩台还在运行。康熙《保德州志》、雍正《山西通志》记载了当时尚有墩台20座,可惜未详细说明名称。
通过将上述旧志所载墩、寨信息与本图进行对比,发现除大炯墩、高地堎墩和禅房寨分为上禅房寨、下禅房寨外,孙家梁墩等14墩和陈家寨等5寨在万历四十三年(1615)以前就已出现。考虑到康熙《保德州志》等旧志的记载可能会有讹误、疏漏等情况,出于谨慎应将本图绘制年代的上限定在成化十一年(1475)以后。
除“墩”“寨”外,本图还绘制有8汛。康熙《保德州志》卷九《附记·保德营》的“汛铺”部分记载,保德营辖有两处汛铺:“一在东路窑峁,距城五十里。一在南路界牌,距城七十里。每路旧设铺房一座、烟筒五座,设兵守御。康熙三十八年,新建塘房三间,房后盖汛兵住房一座、马棚一间,高埠处建筑望楼一座,设兵八名戍守”[1]王克昌.(康熙)保德州志(卷九)[M]//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414号).成文出版社,1976.(P481)。可知,窑峁、界牌旧时为塘铺,设有铺房、烟筒等设施,负责文书传递;至康熙三十八年(1699)时,窑峁、界牌两处开始设汛,新建兵房、望楼等设施,负责协防地方。雍正《山西通志》卷四十九《兵制二》记载,保德营驻防保德州,除分防边墩20座外,还负责防守窑峁村、界牌村、平延村、天桥子4处汛地[2]觉罗石麟,等.(雍正)山西通志(卷四十九)[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43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606)。可知,此4汛在雍正十二年(1734)以前就已经出现。
王秉韬续修的乾隆《保德州志》记载了上述8汛的建置时间。该志卷九《附记·保德营》记载,保德州共设塘汛8处,其中“窑峁汛、年延汛、天桥汛、界牌汛四处,系雍正二年建;东关汛、看河堎汛、桥见墕汛、赤红泥汛四处,俱乾隆二年建”[3]王秉韬.(乾隆)保德州志(卷九)[M]//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第15册.凤凰出版社,2005.(P564)。需要注意的是,康熙《保德州志》记载窑峁、界牌于康熙三十八年设汛,而乾隆《保德州志》记载它们建于雍正二年(1724)。虽然两种旧志记载存在相互抵牾之处,但并不会影响到我们下一步的判断。
通过比较乾隆《保德州志》和本图所载营汛信息,可知二者所载营汛的名称、数量均保持一致,进而可知本图应当绘制于上述营汛出现之后,且以设立时间最晚的营汛为准,即乾隆二年(1737)以后。至于本图的绘制年代下限,由于没有其他信息可供挖掘,暂且存疑。
美藏《保德州城图》应为清代手绘本,还有其他的一些旁证可以间接证明,如“天桥雪浪”“水寨寺”两处景观和保德州城。
关于“天桥雪浪”“水寨寺”的记载,最早见于成化《山西通志》。其卷七《景致》记载,保德八景中有“天桥雪浪”和“中流古寨”两景[4]李侃,胡谧.(成化)山西通志(卷七)[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74册.齐鲁书社,1996.(P228),其中古寨就是指水寨。同卷《古迹》又载:“水寨,在保德州东北二十里义门村黄河中流,岿然矻立”[4](P211)。
康熙《保德州志》附录有明成化初修、弘治周山再修、万历韩朝贡三修、万历胡柟四修《保德州志》时的保德八景,而这些志书均已亡佚。其中,成化初修志记载的八景中有“天桥雪浪”和“中流水寨”两景,与成化《山西通志》记载的“中流古寨”仅有一字之别;弘治再修志将“天桥雪浪”分为“天桥跨汉”“雪浪呜雷”二景,并仍载“中流水寨”,之后的万历三修志因之;万历四修志则将“中流水寨”改为“水心砥柱”,同时以“雪浪”在河曲界将“天桥跨汉”改为“峡口天桥”,此后清康熙间五修、六修以及乾隆间七修的《保德州志》均因之。
明成化以后编修的地方志再未将“天桥雪浪”作为景致写进志书,但是“天桥”“水寨”作为地方重要的景观仍被地理志书记载。在后世史籍中,以康熙《保德州志》的记载最为详细。该志卷首《地图》收录有8幅保德州名胜图。其中,“水心砥柱”一图,在黄河中流的沙洲之上绘有5间小房,并注有“水寨寺”3字;“峡口天桥”一图,黄河河道在此弯曲,水流湍急,浪花腾涌,群鱼争跃,岸上民人用网捕鱼,并注有“雪浪”“冰桥”等字。另外,该志卷一《因革·津梁》记载:“水寨渡,在州东北十五里”;“天桥,在倒回谷口。……谷口石岸宽平,直抵河心,望之若可一跃而过。实阔七八丈,每冬积冰成桥,人遂呼为天桥”[1]王克昌.(康熙)保德州志(卷一)[M]//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414号).成文出版社,1976.(P144-145)。此外,该志卷二《形胜·山川》记载:“天桥峡,在州东北三十五里。上阔十二丈五尺,中阔七丈,下阔八丈五尺,共长九十丈。冬月积冰成桥,民呼为天桥”[2]王克昌.(康熙)保德州志(卷二)[M]//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414号).成文出版社,1976.(P159)。综上可知,“水寨”位于保德州城东北15里,此处有渡口;“天桥”位于州城东北35里的倒回谷口,即天桥峡,每冬河水结冰,天堑顿平,若天设之桥。
除康熙《保德州志》外,成书于清代的《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嘉庆重修一统志》《方舆考证》以及雍正《山西通志》、雍正《府谷县志》、乾隆《保德州志》、乾隆《府谷县志》、道光《榆林府志》、同治《河曲县志》等地理志书对“天桥(峡)”“水寨(寺)”也有不少的记载,但这些内容大多是移录或改编自前代旧有史籍,只是详略有别。
可见,作为地方重要名胜的天桥峡和水寨寺,其一直为时人所关注,所以才会在清代史籍中屡见不鲜。即便是“天桥雪浪”一词在明成化以后不再为史籍所使用,但实际上天桥峡的水流湍急,浪花腾涌,如雪似雾的景象一直为当地人们所熟知,成为介绍地方形胜、景致的一张重要名片。因此,笔者推测清代的地图绘制者极有可能会再次使用“天桥雪浪”一词来描绘天桥峡壮丽的自然景象。
除上述信息外,本图还绘有保德州城和府谷县城。通过观察,可知保德南城和北城的建筑情况有所不同,北城应包有砖,南城则是土墙。因此,厘清南面土城的创建时间就可以得知本图绘制年代的上限。
康熙《保德州志》详细记载了保德州城的建筑沿革过程。该志卷一《因革·城垣》记载,保德城“系宋淳化间因林涛寨旧垣拓而南者,随山削险,颇坚固”[1](P94),金大定、元至正间又重修。而且,宋至金、元时期的保德城,可以在《永乐大典》所引《太原志》之《保德州图》[3]马荣,等.永乐大典方志辑佚:第5册[M].中华书局,2004.(P3282)中找到踪影。在《保德州图》中,保德城被绘为南、北两部分,开有东北、西北以及两个南门,形如葫芦,北城即旧林涛寨,南城系展拓而成。金、元两朝又因之,其间虽有重修,但城的形制并未发生大的变化。虽然《保德州图》中的保德城也分为南、北两部分,但中间隔有城墙,且未开设西门,明显与本图不同。
入明之后,保德州城的形制发生很大变化。永乐十一年(1413),“州同尹惟志重修”。宣德八年(1433),“知州任泰重修”。此时的保德城“周围七里二百五十步,高一丈八尺。南大北小,形如葫芦。西、南各一门,东北、西北各一角门,各建楼于其上”。成化、嘉靖年间,保德州城多次为雨所坏,屡有修葺。嘉靖四十二年(1563),“知州李春芳砖包南门,移迁西门”。万历二十年(1592),山西巡抚吕坤阅边至州,“勘得本州土城不足恃,拨军壮五千余名,砖包。适遇宁夏兵变,不果”。万历二十九年(1601),巡按山西监察御史赵文炳至州,“慨议砖包,委知州韩朝贡估议”,之后山西巡抚白希绣“允拨太、汾、平、潞等州县军壮包完,高三丈五尺,长一千九十三丈六尺,四门各建一楼,东曰‘迎恩’,西曰‘阜城’,南曰‘南薰’,北曰‘镇朔’”[1]王克昌.(康熙)保德州志(卷一)[M]//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414号).成文出版社,1976.(P94-96)。此后保德州城的形制再未发生大的变化。另外,《宣大山西三镇图说》又记载,保德城“万历二十年加帮高厚,三十年砖包,周七里零二十六步,高三丈五尺”[2]杨时宁.宣大山西三镇图说(卷三)[M]//续修四库全书:第73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P248)。综上可知,保德城包砖一事肇始于万历二十九年,竣工于次年。
除砖城外,保德州城南还有一座土城,即南关土城。康熙《保德州志》记载:“南关土城,周围里许,明崇祯间乡官王邵请上创筑”[1](P97)。同时,该志卷首收录有1幅保德州城图,在州城南关外自东向西绘有一道城墙,推测是南关土城。究其创筑缘由,这是因为保德城建于黄河南岸台地之上,东、北、西三面皆沟,惟南面平坦,不易防守。崇祯年间,农民起义迭起,出于防守的考虑,王邵倡议于南门外修筑南关土城。今天在保德县东关镇城内村南还有一处城址遗存,即明代的南关土城。
那么,南关土城又创建于何时呢?陈秉容曾撰文进行讨论,他认为,“当在崇祯十二年至十六年(1639-1643)之间”[3]陈秉容.王邵与南关土城[Z].保德文史资料:第2辑.内部刊物.(P168-170)。笔者认为其推论较为可信,故取其观点。而且,美藏《保德州城图》应当绘制于南关土城出现之后。此时明朝即将灭亡,本图绘制于这段时间的可能性并不大,由此亦可间接证明本图应为清代手绘本。
通过以上论述,关于美藏《保德州城图》的绘制年代问题大致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其一,“保德州”“岢岚州”“河曲县”“府谷县”四个政区同时出现是在洪武十三年(1380)以后,直到民国元年(1912)才发生变化。同时,本图中的“州”是为孤证,不一定专指直隶州,且林天人并无其他证据证明本图是雍正二年(1724)以后的手绘本。所以,图上的“州”不构成判定本图绘制年代上限的依据,而林天人依据“州”所作出的推断自然不能成立。
其二,在河曲县治发生迁移前后,保德州城至河曲县交界的距离并未发生明显变化,而河曲县境也没有随着县治的北移而发生调整。同时,林天人并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本图绘制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以前。所以,图上的“交界”信息亦不构成判定本图绘制年代下限的依据,而林天人依据“交界”所作的推断并不能成立。
其三,本图中的绝大多数“墩”“寨”在万历四十三年(1615)以前就已出现。考虑到康熙《保德州志》等旧志记载可能会不准确,出于谨慎可将时间上限定在成化十一年(1475)以后。同时,乾隆《保德州志》记载了“汛”的设置时间,据此可将时间上限定在乾隆二年(1737)以后。至于本图的绘制年代下限,由于本图没有其他信息可供挖掘,暂且存疑。
其四,“天桥”“水寨寺”作为地方重要名胜,在清代史籍中屡见不鲜,清代的地图绘制者极有可能会再次使用“天桥雪浪”一词来描绘天桥峡壮丽的自然景象。而且,保德的南关土城创筑于明崇祯后期,此时明朝即将灭亡,本图绘制于这段时间的可能性并不大,由此亦可间接说明本图应为清代手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