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蓉蓉
基于小说作品的影视作品创作、改编,既是不同文化相互审视的结果,也是多种媒介互相借鉴的产物。从小说《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书写的内容到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马克·福斯特,美国)的叙事转变,是小说文本充满吸引力、生命力驱动下的结果,其改编力量源自创作者坚持的现实主义美学理念。小说原本讲述的是瑞典的人物故事,其中塑造的是相对疏离、冷峻的叙事氛围,而在电影改编过程中,导演通过坚持“本土化”叙事策略,把握大众的审美心理与欣赏需求,在发展叙事性的基础上,有力保障了影片的整體品质。
一、改编前提:从跨文本到跨媒介
美国学者詹金斯将跨媒介叙事的核心原则归纳为:延展性与探勘性、连续性与多样性、沉浸感与萃取性、世界构筑、主观性、展演性等“七项核心原则”。[1]跨媒介叙事是对以“忠实性”为内核理念的继承与发展,强调从不同媒介形式、传播渠道来共同推进叙事文本,构建契合大众审美需求的“超文本”空间。小说《一个叫欧维的男人》的故事文本具有较强的可塑性,其中所诠释的故事内核、搭建的叙事架构,具备跨媒介改编的基础。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在汲取本土文化的基础上,通过融入大众审美语境,实现了从跨文本到跨媒介的升级。
(一)文本内容具有延展性与萃取价值
美国学者凯思·柯恩在《从电影技巧到小说技巧》一书中写道:“叙事性是连结小说和电影最坚固的中介,文字和视觉语言最具有相互渗透性的倾向。”[2]文学作品赋予影视艺术独有的审美意蕴和精神品质,优秀的文学剧本为激发影片创意活力、塑造经典影视作品创造了良好基础。[3]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在改编过程中,既强调影片与小说文本的先天关联,也注重将社会语境、大众审美附加、移植到电影创作之中。奥托的故事情节本身具有较强的情感张力,具备情感共通的现实可能。妻子索尼娅是奥托生命里最温暖的陪伴,她不仅给奥托带来了有温度的爱情,也直接改变了奥托的个人生活。因此,当妻子索尼娅离开人世后,奥托就失去了情感寄托。突然没有任何依靠的奥托,害怕与任何人交往,更难以接受各种分离,甚至无法与周围人建立起应有的情感连接。但是,在邻居朋友的温暖相伴中,奥托最终与自己成功和解。小说文本内容具有重述的价值,在改编过程中,奥托故事散发的思考与精神理念,具有受众普遍接受和认同的价值。
(二)文本内容具有连续性与关联价值
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在《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一书中提出:“没有一部特定作品会再现电影中的全部元素,但是每一部作品都必须包含足够的内容,以让人一瞥就能够辨认出这些作品都属于同一故事王国。”[4]在跨媒介叙事语境下,做好不同媒介文本的改编、转化,需要对构建故事世界的各项叙事元素进行整合、集聚,在拓宽故事世界的同时,挖掘不同媒介文本的关联,构筑“想象共同体”。[5]从审美角度看,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讲述的故事具有连贯性,从叙事冲突、主题表达到艺术价值都具有可看性,其中表达的情感理念具有社会价值。在对“奥托的故事”进行改编时,通过再现亲情场景与核心故事环节,关照不同文化受众的接受情况,选择改编者、接受者都能理解的叙事语言,在注重表达温馨情感的同时,成功唤醒受众的心理认知,使得奥托的故事具象化。与原著所描述的冷峻场景不同,经过改编后的影片融入了“本土化”特征,虽然故事情节与小说叙事文本形成了对话、呼应的关系,但整个叙事过程更加温暖,更容易唤醒受众内心的情感体验。
(三)文本内容具备“超文本性”和展演性
法国符号学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在《词语、对话和小说》一文中,提出并阐释了“互文性理论”,指出:“互文性是一个确定的文本与它所引用、改写、吸收、扩展,或在总体上加以改造的其他文本之间的关系,任何文本都是一种互文,在一个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以各种多少能辨认的形式存在着其他的文本。”[6]将小说文本改编为电影作品时,借助文本参照、互涉,搭建新的故事网络,建构新的故事空间,用视听语言向观众传递更加复杂的内容。小说《一个叫欧维的男人》讲述的故事文本具有“超文本性”,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通过采用视觉符号,再现人物形象,不仅直观可感,更在具象化进程中,博得观众的喜爱与共鸣。从表面上看,奥托是脾气暴躁、难以相处的“毒舌老大爷”,甚至被社区邻居戏称为“地狱来的恶邻”,专门找邻居的麻烦,一旦邻居不遵守奥托的规则,他就开始对其进行批评。比如,在超市时,奥托一出场就紧皱眉头,和店员之间,会因为多收了一尺绳子的钱而吵架。在遛弯过程中,甚至连路过的猫和狗都会被他骂上几句。为了更好地烘托奥托的人物情绪,影片此处选择了冷色调,使观众更好地带入故事情节。本片通过生动展现奥托矛盾、情绪崩溃等心理场景,让观众获得更为真实、更高层次的情感体验。
二、改编特征:从情节共振到情绪共鸣
学者郑福祥等人在《大众文化时代的消费问题研究》一书中,提出:“形象的狂欢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仪式,追求视觉消费所带来的快感成为人们的基本需求”。[7]电影艺术以直观、立体的视听形象来“讲故事”的艺术媒介,通过对存在心理共振的故事情节进行提取、改编,在塑造鲜活人物的同时,成功引发受众情绪共鸣。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对小说文本《一个叫欧维的男人》进行改编,通过补充台词、故事细节,让影像文本充满灵动生气、质感美学,为观众提供了新鲜、新奇的审美感受。
(一)复杂人物的生动塑造
叙事学家戴维·赫尔曼认为:“叙事不再是被看作一种语言结构,而是被视为接受者的一种认知建构。”[8]在跨媒体叙事语境下,电影作品需要以叙事“前置”的方式,对人物设计、故事情节等内容做好沟通,确保受众能够建构良好认知。[9]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通过塑造有双面性格的奥托人物形象,以“沉浸式”共情,引发观众产生深刻的情感共鸣。在人物塑造方面,为更好诠释奥托“生无可恋”的心理,设计了大量符合叙事逻辑的内容。当奥托教玛丽索尔学习开车时,被汽车后方的人按喇叭,此时奥托挺身而出,与对方发生争执。而他回到座位上时,又称赞玛丽索尔一家人来到这里生活不容易。当奥托成功帮助麻吉守护家园后,他在回家途中,因为身体不适,而晕倒在路边。但即使如此,他也会为了友情、正义主动站出来。最终在朋友、邻居的支持下,奥托成功走出“丧妻之痛”。奥托的人物角色是立体、丰富的,通过展现人物角色变化:从“外冷内热”的封闭到“开放”拥抱世界,使奥托在放下过去、与自我和解的过程中,成功地接受别人,并将别人容纳到自己的世界。影片通过采用来回穿插的叙事手法,将奥托与妻子的点滴回忆逐一穿插融入其中,在展现其善良、助人为乐的同时,让奥托的人物角色更加生动。
(二)视听文本的集中外显
学者彭吉象在《影视美学》一书中写道:“观众正是通过银幕世界和荧屏天地中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在欣赏影视艺术过程中来直观自身。”[10]视听影像符号为小说文本增添了丰富、多元的视听景观,嵌入叙事的关联结构,也为影片创作提供了新的借鉴,即在复原叙事场景的同时,将文化差异、情感审美等内容融入其中。[11]在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中,为更好地诠释奥托“生无可恋”的心理,反思生命本质和情感主题,该片通过对小说文本进行“视听化”改编,尤其对主人公父母的遭遇、妻子离世等故事内容的闪回画面进行删减,增加奥托与邻居之间的互动场景,讲述了奥托更具可看性、戏剧化色彩的心理变化。奥托因为痛失爱妻,只能独自生活,他将悲伤、孤独外化为表面上看到的尖酸、刻薄。由于妻子突然离世,他一直没有走出悲伤,甚至想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去找寻妻子,而影片一开场,讲述奥托买绳子的镜头,实际上,这就是其用来“自尽”的绳子。在爱妻索尼娅的墓碑前,奥托才会表现出少有的温情。他每天去更换妻子墓前的鲜花,和妻子聊天、倾诉,分享他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情。本片在展示奥托复杂心理的同时,立足现代审美语境,将精神情感、生活反思融入其中,使受众在接受新的影像文本时,在消除间离感的同时,快速融入叙事剧情。
(三)审美体验的镜头展现
学者黄健中在《改编应注入导演的因素》一文中提出:“电影艺术越走向成熟,就越显现这样一个美学原理,电影的艺术个性只能是促使整体融汇在个人里。”[12]电影叙事文本通常以开放式结构为基础,通过利用声音、画面等更加丰富的视听手段,以独特的美学特征、艺术形式赋予观众更加独特的审美体验。[13]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的电影改编,通过合理把握文本转化原则,为观众营造了“虚实相生、身临其境”的观赏体验。在一次“自杀失败”后,充满活力的年轻家庭玛丽索尔一家成为他的新邻居后,话痨双胞胎、“马路杀手”妻子和“傻丈夫”相继进入他的生活,在充满趣味又温馨感人的生活中,重新唤醒奥托对生活的热爱,也使奥托对生命有了新的期待。玛丽索尔一家充满活力,不仅情绪乐观,甚至还有情绪上的“钝感力”,既不怕给孤僻的奥托增添麻烦,也不怕奥托的冷脸,更是给奥托无私的关爱。甚至玛丽索尔本人的热情,也让奥托无法承受。当玛丽索尔有了不满情绪后,并不会对奥托藏着掖着,直接说道:“你一直这么不友好吗?”。玛丽索尔对奥托的质疑,也正是奥托改变的开始。此时,影片的叙事基调变得更加明亮、温暖,象征奥托内心开始融化,他感觉自己被周围人需要,开始走出自己的“心理围城”。
三、改编策略:从意义生成到文化认同
法国学者卡尔科-马塞尔与克莱尔在《电影与文学改编》一书中写道:“当文学作品开始被改编搬上银幕时,编者就开始了重新阅读的过程,被改编也就意味着它与新的图像媒体之间相互影响,需要一种特定地适合于某种方式的阐释。”[14]文学作品不仅为影视改编提供了叙事素材、人物形象,也以艺术“前置”的方式,促进了影片叙事节奏、创作类型及审美方式的创新发展。在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改编过程中,奥托的故事改编形式多样,其改编过程对故事情节、人物心理和表现形式等内容进行了改动,将影片的主题、审美传递给观众,实现了从叙事意义到文化认同的升级。
(一)在情感伤痕反思中表达情感主题
傅明在《电影艺术的“文学性”坚守》一文中写道:“电影的文学性,不仅仅指吸纳文学剧本和文学的时空表现手段,更在于通过这些纽带,用文学的心灵诉求、理性思索、人性关怀和形而上精神,来弥补视像语言与生俱来的平面性、浅表性,以提高其艺术品位。”[15]将小说名著改编为电影作品,其中不仅需要尽可能地遵循原著叙事内核,也要选择合适的改编策略,解决跨文化差异。[16]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注重彰显温情、温馨的叙事主题,以真实情感、立体新颖的人物关系助力故事情节发展,坚持将故事冲突与化解过程作为叙事动力,经过艺术化改编后,诠释了原著文本蕴含的情绪感染力和思想内涵。该片以“颠覆式”演绎手法,促使观众获得温暖、浪漫的叙事体验。观众可以从奥托、奥托与邻居的相处中,寻找到忙碌、沉默、压抑等情感共鸣的影子。主演汉克斯以质朴的表演,将对爱人的难舍情绪、内心深处的温暖深情渗透、融入到孤独、暴躁的外表之下,以润物无痕的方式,叩动观众心灵,引发观众情绪共鸣。
(二)在现实叙事中生成人文关怀
学者叶志良在《当代中国电影改编的文化阐释》一文中提出:“文学文本向影像文本的转换,不仅是两种不同文本在形式上的变化,而且明显体现出一种文化上的转型。”[17]电影作为叙事艺术,既要讲好故事,也要选择合理的叙事技巧,设置可看性强的叙事冲突,使改编理念更加贴近现实的人文关怀。[18]在新的创作语境下,电影改编要通过将创作镜头对准微观、真实场景,将焦点放在叙事内容的可看性、趣味性和亲和力上,在现实叙事的基础上,努力体现对人物命运的人文关怀。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借助奥托的人生抉择、生活经历,向观众讲解了“如何坦然面对失去”“如何与爱人告别”“如何应对人生的至暗时刻”等一系列主题,在温暖喜剧的叙事外壳下,使观众获得省思。当奥托因为失去妻子,而变得冷漠之后,又被热情的邻居唤醒生活的希望。影片通过讲述温暖、人性化的故事内容,在直击观众心灵的同时,使观众的内心情感得到洗礼。奥托与普通大众一样,象征着一旦进入中年,不仅会变得缺少生活热情,也容易陷入毫无希望的生活,较难相信未来会有美好生活的中年群体。汤姆·汉克斯以举重若轻的表演风格,塑造了自然真实、内心复杂的人物角色,也让观众产生了较为深刻的情绪共鸣。影片中“邻居”“生命的意义”等话题作为具体的能指,隐喻了社会大众的生活难题。通过采用环环相扣的叙事策略,实现从表层叙事到本质追溯的生动表达,实现了“有意味的叙事”。
(三)在影像文本转化中探寻生命叙事
美国电影研究者玛莎·金德在《电影、电视与游戏中的权力游玩》一书中提出“超级系统”的概念,将其称为“跨媒介互文性”,认为可以描述“不同叙事媒介之间的互文关系”。[19]将小说改编为电影,首先需要考虑文本转换问题。对白是展现电影内涵的关键元素,不仅有更加强烈的情感表达,也通过刻画立体、丰富的人物形象,使观众产生强烈的、深刻的情绪共鸣。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将伤感表达与喜剧叙事相融合,采用了大量反差叙事策略,奥托自己上吊、飲弹及跳轨等没有成功,却在火车站站台上,本来想要自尽的奥托,无意中救下了别人,成为英雄。该片根据故事主题、人物形象等要求,设计了一系列对白,在升华叙事主题的同时,补充了小说文本的对话盲区。奥托与妻子相爱、妻子突然离世、奥托陷入恐慌、与邻居发生冲突、邻居温暖奥托等主要故事情节环环相扣,通过构建“温暖—失望—孤独—矛盾—温暖”等多次翻转的复杂叙事结构,挖掘其中散发的叙事意义和丰富内涵,以及对生命价值本质的追溯,既是普遍存在的永恒命题,也更容易引发受众的情感共鸣与主题思考。
结语
现实题材是展现时代精神的艺术类型,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已成为电影创作主流。电影《生无可恋的奥托》以小说文本为叙事基础,遵循艺术真实的创作基础,将艺术性与商业性相融合,通过塑造具体人物、合理编制故事情节,为观众提供经得住考验的优质作品。面对大众新的消费语境,在电影创作、改编过程中,应以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为导向,通过关注现实问题、关心普通人的命运变迁,彰显人文关怀,在增强叙事能力的同时,为观众提供更合适的银幕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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