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菜
记得早年间,当我的亲戚朋友得知我选择了法医学这个专业,眼神里都透着一丝疑惑。在老一辈眼中,“法医”这两个字无异于“看尸人”,从事法医意味着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跟那些“晦气”的东西同吃同睡……这也难怪,一些影视剧里的法医形象造就了大众心理的刻板印象。
大体老师
截至目前,全国已有60多所大学设有法医学专业。很多人会以为报考法医学的女生肯定比男生少,但事实上,法医学专业男女比例基本是1∶1,甚至女生数量反超男生。上课的时候,女生的胆子常常比许多男生大。
大一刚入学时,站在解剖楼前,我们听师兄“上课”:“这栋楼的最高层放着的是完整的‘大体老师,你们到时候可都得认真学,要对得起他们的贡献啊……”“什么是‘大体老师?”“‘大体老师是我们对所有标本的尊称,可能是一个肝、一个眼球,也可能是一具完整的遗体,我们称他们为‘无声的老师,是他们推动着解剖学等学科的发展……”
第一次真正来解剖楼上课,我抱着解剖书“长途跋涉”走到教室门口,却被一辆上面盖着红白蓝编织布的平板车挡住了路,我腾出一只手把车拉到一旁。待到授课老师走进教室,淡定地掀开那张红白蓝布,我才发现上面原来是一具完整的“大体老师”。
课上老师叫我们摸一摸“熟悉”一下这位大体老师。我戴着手套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伸出手摸了一下大体老师的手臂,唯一的感觉就是冰冷,丝毫感觉不到生命力。我捏了一下大体老师的肉,没有一点弹性,加上被福尔马林泡过还带有一点点刺鼻的味道。
后来,上课次数多了,接触大体老师的机会也多了。再后来,大体老师似乎成了我的一位朋友,我捧着脂肪肝标本说:“下辈子别吃这么多了。”捧着肺癌标本说:“叫你别抽这么多烟,非不听。”还会对着桌面上放着的各个脏器标本自言自语:“都是掏心掏肺、肝胆相照的好伙计了,请各位保佑我解剖学不挂科!”
除了大体老师,我们上课还需要用到一些动物朋友,常见的有兔子、小白鼠、大白鼠和蛙,还有学心脏解剖用的猪心、雪艳秋结构用的牛眼、学肠道血管用的猪大肠,等等。
法医先成“医”
大一时,我们主要学习的是最基础的解剖学课程。我们要了解人体结构、不同器官的位置和不同神经的主要作用与走向。实验课考核前夕,大家都会挤到为数不多的“大体老师”前面,每个人都使劲往玻璃隔板上贴,想要把解剖位点记得仔细仔细再仔细。此外,还要学习细胞生物学、基础化学、有机化学和组织胚胎学等,专业课程之外,我们还有公共课,包括高数和物理,还有一周一节的刑法学和刑事诉讼学。
作为法医学学生的前三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整个学期所学科目会均匀地安排在最后一个月进行大考,每隔四五天就会迎来一门科目的“最终审判”,别人是“考试周”,我们是“考试月”甚至“考试季”。
大四我们开始学习法医学的专业知识,包括法医病理学、法医临床学、法医物证学、法医毒物学等。学了这些课程才知道,严谨是我们必须遵守的原则。譬如,通过法医人类学,我们可以根据无名尸的牙齿磨损程度推断其大致年龄。
在法医病理学中,我们必须牢记不同尸体现象产生的时间、眼角膜浑浊程度等,每一个都是判断死亡时间从而捉获凶手的依据;法医临床学上,不同的伤口形态揭示了不同的作案工具和作案手法。很多影视剧为了吸引眼球,会拍一些重口味的解剖、凶杀案,让大家以为法医只负责解剖,这恐怕是大众对这个职业最普遍的误解。其实,成为法医的前提是成“医”,我们要学習医学的几乎所有学科,才能搭建好法医的地基。
我们必须对人体结构烂熟于心,还要掌握不同疾病的病理征象,学会通过一张切片分辨出是哪个器官的哪种病变等,还有研究痕迹、DNA提取等方向的法医物证学,研究毒物毒理机制的法医毒物学和法医毒理学……
众人熟知的“法医秦明”实际上只是法医的一个分支。港剧《法证先锋》里,出现场勘查的是法医,在实验室根据头颅骨骼做建模还原死者生前长相的是法医,把装着枯萎玫瑰的瓶子里的液体提取回去做毒物分析的是法医,给大家做亲子鉴定的是法医,在司法鉴定机构给不同的伤者验伤、出具报告书以便伤者获得保险或工伤赔偿的也是法医。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作为女生,我因为看了一些文学作品及影视作品,带着满腔热血报了法医学,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一天起,就幻想着自己穿上警服,手握解剖刀,划开迷雾,把公道还给受害人家属的样子,但现实往往会给热血浇上一盆冷水。结束了三年的临床医学科目学习之后,我们会被安排到不同的医院实习,跟着各科临床医生出门诊、进手术室。有时从早上9点一直站到傍晚6点,中间没上过一趟厕所,只在中午匆匆扒了几口饭……至此,我都认为“谁说女子不如男”!直到大五,把法医类专业学科学完之后,我与其他同学被安排到公安局实习,跟着真正的法医出现场,那时我才知道真实情况与影视剧里描述的相差甚远。
首先,法医可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是值班时一接到电话就必须立刻奔赴现场的战士。在公安局实习,值班时绝对不能点外卖或者去洗澡,因为很多时候奶茶还没到,案件就到了,头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案件又来了……
现场环境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安全,可能是陡峭的河堤,可能是狭窄到只允许一人通过的巷子,又或是没有保护措施的电梯井,还可能是人迹罕至的山区……有时你需要爬到树上把上吊用的绳子剪下来,有时需要把倒在狭窄卫生间里的遗体拖出来检查,甚至可能被一个绳索绑好吊下悬崖,在岩石平台上进行尸检和采集物证,这些没有一定的体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实习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大大小小出过近200个现场。而法医的工作就是让每个非正常死亡的人走得明明白白,让每一个伤情得到应有的赔偿。
作为一名即将走出校园的法医学学生,我很庆幸自己见过那么多让人哀叹的事件之后,依旧对生命充满敬畏、对生活充满热爱。我会像前辈们一样,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生者权,为死者言,还世界一个公道。
(侯雪荐自《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