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时中,陈浩鹏
(安徽大学 经济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1)
在新发展阶段,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同时还应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以应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建设强大而有韧性的国民经济循环体系是实现高质量发展、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内在要求,持续提升经济韧性已成为各地提高发展质量的重要关注点和着力点。近年来,学界对经济韧性的研究也呈现爆发式增长态势,高质量的研究成果不断涌现。原本为物理学概念的“韧性”最早被Reggiani等(2002)引入空间经济学的研究范畴[1],Martin(2010)从抵抗力、恢复力、适应力、转型力四个维度对经济韧性进行定义,认为经济韧性是指经济体在遭受外部冲击过程中通过调整经济结构与增长方式实现经济复苏,并逐步形成新的发展模式和路径的能力[2],该定义被目前多数学者所采纳。经济韧性决定了区域经济系统能否在外部环境日益复杂的前提下维持竞争优势,避免经济“硬着陆”,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在现实经济中,一个地区的经济韧性受到内部和外部多种因素的影响,因而深入研究影响经济韧性的各种因素及其作用机制,对于采取积极措施有效提高各地经济韧性具有重要意义。
已有文献对影响地区经济韧性的因素从多角度进行了广泛研究。孙久文等(2017)认为影响经济韧性的因素主要是产业结构、社会资本、政策制度、社会环境等[3];国内相关文献通过经验分析发现:产业多样化、经济集聚、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技术创新、数字经济等因素共同推动了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徐圆 等,2019;赵春燕 等,2021;张跃胜 等,2022;程广斌 等,2022;朱金鹤 等,2021)[4-8]。在政府行为方面,已有文献则主要针对国家的区域发展政策展开分析,比如,国家级经济开发区建设、撤县设区、创新型城市试点等产生了增强城市经济韧性的政策效应(赵春燕 等,2021;卢现祥 等,2023;常哲仁 等,2023)[5][9-10],但缺少从地方政府之间关系角度的深入探讨。事实上,在中国式财政分权制度下,地方政府以绩效考核为标尺的竞争普遍存在(周业安 等,2009)[11],地方政府的竞争行为也对地区经济发展的各个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其中,由于地方政府具有一定税收自主权,而税收政策又是宏观调控的主要工具之一,因而税收竞争成为地方政府竞争的主要手段和表现。无论是“为增长而竞争”,还是“为创新而竞争”“为生态环境而竞争”,税收优惠政策都是地方政府激励经济主体行为、释放经济发展活力的重要工具。那么,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发展的影响是复杂而多方面的。已有研究发现:一方面税收竞争有利于地区经济发展,不仅可以促进经济增长(李涛 等,2011;张福进 等,2014)[12-13],还能够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王文甫 等,2022)[14]、优化产业结构(孔令池 等,2017;肖叶 等,2018;唐飞鹏 等,2020)[15-17],并对要素流入和技术创新产生积极影响(王凤荣 等,2015;王欣亮 等,2021;蒋仁爱 等,2022)[18-20]。另一方面,税收竞争也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比如,造成地方投资过热、重复建设、公共品供给扭曲等问题(周业安 等,2009)[10],导致要素单向流动加剧、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地方财政支出扭曲以及产业结构趋同等资源配置效率低下问题(于海峰,2008)[21],并可能阻碍绿色经济发展(李子豪 等,2018)[22]。可见,税收竞争可以促进经济增长、要素流入、产业集聚、技术创新以及产业结构升级,进而提高地区经济韧性,但其带来的这一系列问题也会加剧经济波动,阻碍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因而在经济实践中,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带来的影响具有不确定性,但现有文献缺乏对两者关系的深入探究,尤其缺少相关经验证据。有鉴于此,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地方政府加大税收竞争力度会对本地区经济韧性产生怎样的影响以及可能存在的影响路径和异质性,并以我国14个城市群183个城市为样本进行实证检验。
相比已有文献,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在于:一是通过建立“抵抗力—恢复与适应力—转型力”三维多指标评价体系,对2005—2019年14个城市群经济韧性的时空演变趋势进行了初步分析;二是探讨了税收竞争通过影响要素流动、产业发展和创新能力3条路径作用于地区经济韧性的机制以及由产业升级、税收竞争力度和区位条件导致的异质性影响,拓展和深化了地方政府竞争的经济效应研究和经济韧性的影响因素研究,有助于正确认识地方政府竞争对地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影响;三是通过实证检验为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提升的促进效应提供了经验证据,并为各地在经济实践中进一步提升经济韧性、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借鉴和启示。
税收竞争是地方政府吸引要素流入、优化资源配置、促进产业转型、影响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之一。我国税率由中央统一规定,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地方政府往往通过税收优惠、降低税收征管力度、财政补贴、低价出让土地等方式进行税收竞争,最终降低本地的实际税负水平。基于此,本文进行如下设定:地区实际税负越低,则本地政府的税收竞争力度越大。地方政府降低实际税负,并不意味着税收的减少,因为可以培育税源、扩大税基,形成“放水养鱼”“水多鱼多”的良性循环。此外,在结构性减税的压力下地方政府财政支出的效率得以改善(管治华 等,2016)[23],地方政府还会通过非税收入、发行公债、土地财政等方式保持足够财力进行公共投资(唐飞鹏 等,2020)[17],由此带来的财政激励效应能够提高政府运行效率,改善地区投资环境,进而为推动地区经济转型奠定良好基础。
在经济衰退期,合理的税收竞争能够刺激内需、拉动投资、提振市场信心,从供需两侧为地区经济注入活力。降低实际税负能够缓解企业融资约束,促使企业将更多资金用于生产性投资,确保生产活动的持续进行。实际税负的降低也使得企业能以更低的价格销售商品,从而扩大内需,缓解企业存货积压,加快企业资金回笼。此外,实际税负的降低还能够促使企业扩大用工规模,提升地区就业质量(王智烜 等,2020)[24]。因此,在“稳就业”与“稳投资”的拉动下,税收竞争可以使地区经济在面临重大危机时具备更强的韧性。当经济开始复苏时,随着工作目标从经济规模增长向经济质量提升转变,地方政府根据自身发展目标,通过税收政策激励重点产业和企业发展,引导企业投资决策行为,弥补市场不足,进而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调整产业结构(孔令池 等,2017)[15]。产业结构优化使得生产要素流向高生产率部门,在此过程中产生的结构红利有助于本地经济不断调整优化,从而对危机做出更为积极的反应。此外,在创新驱动发展战略背景下,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必然带来地区技术进步,进而改进企业生产方式。在产业升级与技术进步的协同驱动下,地区经济韧性将向更高层次演进。
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说1:地方政府加大税收竞争力度能够提升本地区的经济韧性。
由于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发展的各个方面都具有影响,而且经济韧性也是经济发展各方面综合的结果,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影响存在多条路径。对此,本文在借鉴现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主要从要素流动、产业发展和创新能力3个方面进行分析。
(1)税收竞争、要素流入与经济韧性。地方政府往往会通过税收竞争来争夺流动性要素,当地方政府实施税收优惠或给予财政补贴时,外部要素在逐利性的驱使下会流入本辖区(王文甫 等,2022)[14],要素流入使得外部冲击所引发的地区要素紧缺得以缓解。从长期来看,要素流入会增强当地的资源禀赋优势,利用这些要素可以发展壮大优势产业,培育本地区的经济优势。同时,要素的流入和集聚还会改变地区要素结构,影响地区比较优势并诱发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进而提升地区经济韧性,具体表现在:一是产生规模经济和专业化分工,提高专业技术和技能的匹配性,降低交易成本,从而优化要素配置效率;二是形成要素的匹配、共享和学习效应,提高区域整体的技术水平和劳动生产率(董直庆 等,2018)[25];三是提升技术和生产的多样性,加速产业间和产业内的知识技术溢出,促进新知识的创造和知识交换,异质性技能的相互作用促使技能分割和集聚,技术多样性提高资源利用和产品使用的深度与广度,进而深化产业的分化与融合,提高地区经济的稳定性(梁琦 等,2014)[26]。
(2)税收竞争、产业多样化与经济韧性。作为政府调整产业结构的重要手段,税收政策通过产量效应与替代效应对产业结构变化发挥作用(储德银 等,2014)[27],具体来讲:差异化的税率以及税收优惠导致不同行业、规模企业间的税负水平存在差异,从而可以有针对性地调节产业结构;同时,地方政府通过调整税制结构还可以对投资结构、消费结构和资源配置等进行引导和调控。伴随着我国经济步入高质量发展阶段,为着力破解发展瓶颈,地方政府结合其发展目标通过结构性减税展开税收竞争,一方面助力主导产业和优势产业的形成和发展,另一方面积极延伸产业链和壮大产业集群,发展新兴产业部门,改变产业结构单一的局面,形成产业多样化发展态势。一个经济系统在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演进的过程中,产业结构多样化是抵抗外部环境冲击、促进经济持续增长的重要原因(徐圆 等,2019)[4]。在经济遭受外部冲击时,多样化的产业结构有助于消除过于依赖某一产业的弊端,降低经济发展的不稳定性,分散冲击带来的风险,减少整体经济损失。当经济开始复苏时,多样化的产业结构则会形成产业间的劳动力共享、知识溢出和产业关联,实现知识重组,推进整体技术进步。因此,税收竞争可以通过促进产业多样化促使经济系统在受到冲击后能够更快更好地进行适应性产业结构调整,实现进入新发展阶段的经济转型,并获得持续的经济韧性。
(3)税收竞争、创新能力与经济韧性。技术水平决定经济增长的长期均衡路径,技术创新作为地区产业结构升级和发展方式转变的内在驱动力,对于经济韧性的提升具有重要意义。随着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深入推进,“为创新而竞争”已成为地方政府决策重要的考量因素(卞元超 等,2017)[28],而税收竞争能够通过吸引创新要素来提升创新能力和水平。随着地方政府将竞争目标转向新兴产业与高技术产业,科技产业园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大量税收优惠政策降低了高科技企业的实际税收负担,企业创新发展的环境不断改善,并通过并购、子公司设立等方式促进创新要素跨区流动(王欣亮 等,2021)[19]。这些创新要素具有较强的技术溢出效应,推动企业生产要素高端化和现代化,形成深度专业化分工,改进生产模式,优化资源配置,在降低资源消耗的同时提高产品附加值,提升生产效率和经济韧性(程广斌 等,2022)[7]。同时,税收竞争可以通过提高创新投入来提升创新能力。研发活动是一种高风险的投资行为,并具有较强的正外部性,这使得创新的私人成本大于社会成本,降低了企业从事研发活动的积极性(陈红 等,2019)[29]。实际税负的降低能够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降低研发活动的成本和风险,而企业为尽可能获取税收优惠,也会将更多资源投入研发活动中,从而形成良性循环。技术创新能通过重构产业链、价值链不断催生新产品、新模式和新业态;在遭遇外部冲击后,创新能力较强的地区也更容易更快地找到新的发展路径来适应环境变化。
综上所述,可以得到以下结论:首先,税收竞争降低了地区宏观税负,促使外部生产要素在逐利性的驱使下流入本地区,不仅可以缓解外部冲击所引发的生产要素紧缺,还可以形成要素集聚,进而通过规模经济效应、专业化分工效应、知识溢出效应等完善地区产业体系,推动经济转型升级,提升经济韧性。其次,地方政府通过结构性减税调节不同产业的宏观税负水平,在发展壮大优势产业的同时延伸产业链、形成产业集群、培育新兴产业,促进产业多样化发展,而产业多样化是抵抗外部冲击、保持经济持续增长的重要因素。最后,税收竞争还可以通过吸引创新要素集聚、增加创新投入等不断提升本地创新能力和水平,优化经济发展模式,形成新的长期发展路径,从而持续提升地区经济韧性。
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说2:地方政府加大税收竞争力度能够通过吸引要素流入、促进产业多样化、提高创新能力等路径来提升地区经济韧性。
上述理论分析表明,地方政府税收竞争会促进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然而,不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市场化程度、制度环境等各有不同,从而地区经济韧性本身存在显著差异,同时,不同地区的资源禀赋以及税收竞争策略也存在显著差异,这会导致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影响表现出多样化的异质性。对此,本文主要进行以下3方面的分析:
首先,从地区经济发展状态来看,产业结构不仅反映了地区资源禀赋状况并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紧密相关,而且具有持续升级的共同的演变趋势,因而在产业结构升级过程中,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影响也可能发生变化。工业化和服务化是产业结构随着经济发展不断升级的总体趋势,当在产业结构水平较低时,农业占比相对较大,工业化和城镇化程度较低,产业基础薄弱,技术水平不足,由于缺乏相应的配套设施和服务,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较难吸引高端要素(如高素质的劳动力、先进的技术、高质量的投资等)流入,能够带来的要素集聚、产业多样化、技术溢出等积极效应相对有限,对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作用也较小。尤其是在后发地区的工业化过程中,税收竞争可能导致大量低效率、高污染的制造企业涌入,造成生产低效率、高耗能、高污染等问题(李子豪 等,2018)[22],由此引致的拥挤效应还可能对经济韧性的提升产生消极影响。而在产业结构水平较高时,高技术产业和服务业占比较高,诸如交通运输业、仓储业、金融业、保险业等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带来便利的交通和物流,提高了要素的流动性和资源配置效率,并产生需求拉动效应和产业转移效应(朱德云 等,2023)[30]。此时地方政府进行税收竞争更容易吸引高端要素流入,形成高端产业集聚和先进技术溢出效应;同时,地方政府也有动机和充裕的资金去支持新兴产业发展和研发创新活动,从而吸引更多创新要素流入并引导其流向新兴产业,加快产业高级化和多样化发展(宋晓玲 等,2022)[31]。因此,随着地区产业结构的不断升级,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作用也逐渐增强。
其次,从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本身来看,并非力度越大越好。当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力度较小时,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可以对要素流入产生较大的吸引力,从而带来一系列积极的经济效应;而当税收竞争力度已经较大时,再加大税收竞争力度,一方面对要素流入吸引力的增强效应减弱,另一方面也可能导致要素过度集聚产生拥挤效应。合理的税收竞争有助于经济韧性的提升,但在市场经济背景下,充当“守夜人”角色的政府如果进行过度且逐底的税收竞争,过度干预产业发展,则会带来辖区内重复建设、投资过热、环境污染等问题(周业安 等,2009;于海峰,2008;李子豪等,2018)[11][21][22],进而扭曲资源配置,并给地方财政带来较大压力,最终导致地区公共品供给不足,不利于投资环境的改善并弱化各产业部门风险应对能力与适应能力,阻碍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因此,适度的税收竞争将显著提升经济韧性,形成“趋优竞争”;而税收竞争过度则会扭曲资源配置,最终不利于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
最后,从空间差异来看,由于我国经济发展从东到西的梯度结构显著,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影响可能表现出明显的区域异质性。总体来看,东部地区经济基础条件较好,经济发展水平较高,营商环境也较为完善,地方政府降低税负的税收竞争能够进一步吸引高端要素流入;同时,较为完备的产业体系和规模优势可以吸引更多高技术企业和新兴产业入驻,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和多样化发展;此外,雄厚的地方财力和发达的金融服务体系也为企业创新提供了有力支持,进而推动创新能力快速提升。而在西部地区,由于区位条件较差,产业基础薄弱,可能缺乏充足的财政资金来维持税收竞争,即便展开税收竞争,对高端要素的吸引力不如东部地区,所形成的产业集聚也多为价值链底端产业,难以对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产生显著影响。
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说3:随着地区产业结构的升级,税收竞争的经济韧性提升效应不断增强;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力度较小时,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具有更强的经济韧性提升效应;税收竞争的经济韧性提升效应具有从东到西逐渐减弱的区域异质性。
2018年11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建立更加有效的区域协调发展新机制的意见》提出:要建立以中心城市引领城市群发展、城市群带动区域发展新模式,推动区域板块之间融合互动发展。作为现阶段我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城市群发展是未来经济韧性构建和提升关键之所在,对城市群经济韧性展开深入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本文选取国务院批复的国家级城市群和“十四五”规划纲要中提出要优化提升、发展壮大的城市群(共14个)中的183个城市作为研究样本,对其经济韧性进行测度。同时,由于部分指标的统计数据截至2019年,选择以2005—2019年作为样本考察期。
现有文献测度地区(城市)经济韧性的方法主要包括指标体系法和敏感系数法。敏感系数法通过冲击前后某单项指标随时间持续变化的过程来进行测度,一般选择就业率、GDP增长率等作为衡量指标,其受限于指标的单一性,难以全面衡量经济韧性,可能造成测度结果的偏误。而通过建立评价指标体系进行经济韧性测度,能较为全方面地反映经济韧性,并克服单一指标衡量经济韧性存在的缺陷。参考Martin(2010)对于经济韧性概念的定义[2],本文从三个维度进行城市经济韧性评价:一是抵御力,即城市经济系统抵抗并吸收外界冲击扰动的能力,主要包括影响经济稳定性(如就业、物价、国际收支平衡等)、经济系统风险(如收入差距、房地产泡沫风险、贸易压力、金融风险等)以及经济发展基础等方面的因素。二是恢复与适应力,即城市经济统在受到冲击后重新调整自身结构适应新的外部环境并维持经济稳定增长的能力,不仅体现在经济增长上,还体现在增长方式以及公共服务水平上。三是转型力,即城市经济系统在产业转型和技术进步的驱动下,为构建新的发展模式和路径而改变原有结构从而实现经济转型与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主要体现在技术创新能力和水平、人力资本积累以及绿色转型等方面。以抵抗力、恢复与适应力、转型力作为准则层,借鉴朱金鹤和孙红雪(2021)的研究[8],并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选取27个指标来评价样本城市的经济韧性,如表1所示。
表1 城市经济韧性评价指标体系
首先,对各指标进行非负和标准化处理。为避免标准化值出现负值,同时区分正向指标和逆向指标,采用极值法对原始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然后,借鉴张秀艳等(2021)的方法[33],采取熵值法计算各指标权重(结果见表1)。最后,对各指标进行加权求和,计算得到经济韧性综合指数,指数越大则城市经济韧性越强。根据城市群经济韧性综合指数测度结果,绘制14个城市群经济韧性的演变趋势如图1所示。从空间特征来看,不同城市群的经济韧性存在显著差异,呈现梯度分布,大体可分为三个层级:“粤港澳大湾区”和“长三角城市群”的经济韧性明显高于其余城市群,位于第一层级;“山东半岛城市群”“粤闽浙沿海城市群”和“京津冀城市群”的经济韧性超过0.4,位于第二层级;其余城市群经济韧性明显偏低,位于第三层级。从变化趋势来看,14个城市群的经济韧性在考察期内均呈现出波动上升趋势,同时城市群之间的差距也趋于扩大。处于第一、第二层级的东部五大城市群经济韧性提升幅度较大,均超过或接近70%;“长江中游城市群”“成渝城市群”“中原城市群”的经济韧性也得到了明显提升;而“哈长城市群”和“辽中南城市群”的经济韧性提升幅度较小,仅提升了约40%。可见,作为重工业基地的东北地区,存在经济结构单一、创新力不足、陷入功能性锁定等问题,影响到其城市群的高质量发展。
图1 2005—2019年14个城市群的经济韧性综合指数演变趋势
为检验税收竞争对城市经济韧性的影响,参考朱金鹤和孙红雪(2021)的研究[8],构建如下面板固定效应模型:
Resilienceit=β0+β1Taxit+β2Xit+αi+δt+εit
其中,i和t分别代表城市和年份,被解释变量(Resilience)为“经济韧性”,解释变量(Tax)为“税收竞争”,X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αi和δt分别表示个体(城市)固定效应和时间(年份)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扰动项。
参考相关文献(卢现祥 等,2023;孔令池 等,2017;王凤荣 等,2015;邱冬阳 等,2023)的研究结论[9][15][18][34],选取以下控制变量:一是“对外开放度”,采用FDI(按照当年汇率折算为人民币)占GDP的比重来衡量。二是“交通基础设施”,采用每千人拥有公交汽车数来衡量。三是“经济增长目标”,数据来自样本城市的政府工作报告(若经济增长目标为区间形式则取中间值)。四是“城镇化水平”,采用城镇常住人口占总人口比重来衡量。
为检验在税收竞争影响经济韧性过程中可能存在的作用路径,在基准模型的基础上构建如下中介效应模型:
M=β0+β1Taxit+β2Xit+αi+δt+εit
Resilienceit=γ0+γ1Taxit+γ2Mit+γ3Xit+αi+δt+εit
其中,M为中介变量。根据理论分析,选取以下4个中介变量:一是“劳动力流入”,借鉴杨建军和李勇辉(2016)的做法[35],采用常住人口与户籍人口的差值除以户籍人口来衡量。二是“资本流入”,借鉴胡志勇等(2013)的做法[36],采用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来衡量。三是“创新能力”,借鉴相关研究(朱金鹤 等,2021;寇宗来 等,2017)[8][37],采用《中国城市和产业创新力报告》中的城市创新指数(取自然对数)来衡量(2017—2019年的数据以历年平均增长速度进行估算),数值越大城市创新能力越强。四是“产业多样化”,借鉴徐圆和张林玲(2019)的做法[4],采用熵指数进行测度,即各产业(具体为《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的19个细分行业)就业比例与其自然对数乘积的负总和,指标值越大则产业多样化程度越高。
为检验税收竞争的经济韧性提升效应是否随着产业结构的升级而不断增强,借鉴相关研究(肖叶 等,2018;朱德云 等,2023)[16][30],采用以“产业结构升级”为门槛变量的门槛效应模型进行实证检验。构建如下面板门槛回归模型:
Resilienceit=β0+θ1TaxitI(Struc≤γ1)+θ2TaxitI(γ1
其中,门槛变量(Struc)为“产业结构升级”,借鉴孔令池等(2017)的研究方法[15],用产业结构层次系数进行衡量,即对一、二、三次产业的产值比重进行加权求和(权重分别为1、2、3),其值越大则产业结构高级化程度越高。
为检验税收竞争力度和区域异质性,本文采用分组检验的方法,对样本进行如下分组:一是根据“税收竞争”的中位数将样本划分为“税收竞争力度大”和“税收竞争力度小”两组,二是将样本城市群划分为“东部地区”“中部地区”“西部地区”三组(1)东部地区包括“京津冀城市群”“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城市群”“山东半岛城市群”“粤闽浙沿海城市群”“辽中南城市群”,中部地区包括“中原城市群”“长江中游城市群”“哈长城市群”,西部地区包括“呼包鄂榆城市群”“北部湾城市群”“关中平原城市群”“兰西城市群”“成渝城市群”。。
本文采用2005—2019年14个城市群183个城市的数据进行实证检验。分析所用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国城乡建设统计年鉴》、CEIC数据库、EPS数据库、CNRDS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以及各地的统计年鉴、统计公报、政府工作报告、政府预算文件等,缺失值采用插值法补齐。为控制异常值的影响,对控制变量进行前后1%分位的缩尾处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2。
基准模型的回归结果见表3,(1)(2)列以经济韧性的综合指数为被解释变量,(3)(4)(5)列分别以抵抗力、恢复与适应力、转型力3个分指数为被解释变量。“税收竞争”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加大税收竞争力度有利于城市经济韧性的提升,假说1得到验证。为缓解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采用两种方式进行处理:一是控制城市与年份的交互固定效应,以降低遗漏变量带来的内生性;二是选择“税收竞争”的滞后一期和二期作为“税收竞争”的工具变量,采用2SLS方法进行估计。检验结果如表4所示,“税收竞争”的回归系数依旧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
表3 基准模型回归结果
表4 内生性处理结果
进一步采用以下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1)变换估计模型。在基准模型回归中为消除异方差及自相关带来的影响,使用聚类到个体的稳健标准误,为进一步减轻自相关带来的影响,采用解决组内自相关问题的FGLS模型进行检验,并使用LSDV法控制固定效应。(2)更换解释变量。前文通过宏观税负(地方税收收入占GDP的比重)来测算样本城市的税收竞争力度,低税率或者零税率的第一产业也纳入测算范围,但实际上第一产业较少涉及税收竞争,因此借鉴魏志华和卢沛(2021)的做法[38],使用第二和第三产业增加值替代GDP,重新测算“税收竞争”变量并进行模型估计。(3)剔除特殊样本。剔除直辖市、计划单列市和省会城市样本,重新进行模型回归。(4)数据缩尾处理。为避免极端值造成回归结果偏误,对被解释变量和核心解释变量进行1%的缩尾处理,重新进行模型回归。上述稳健性检验的结果见表5,“税收竞争”的估计系数依然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进一步表明本文的分析结果具有良好的稳健性。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
运用中介效应模型检验的结果见表6。“税收竞争”对“劳动力流入”“资本流入”“产业多元化”“创新能力”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地方政府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可以促使更多的劳动力和资本流入本地,并促进本地产业多样化和创新能力提升;“劳动力流入”“资本流入”“产业多元化”“创新能力”对“经济韧性”的估计系数也均显著为正,表明要素流入、产业多样化发展和创新能力提高都有利于城市经济韧性的提升。进一步从估计系数的比较来看,4个中介变量均具有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且Sobel检验均拒绝原假设。上述结果表明,税收竞争可以通过吸引劳动力和资本要素流入、促进产业多样化发展、提高城市创新能力3条路径来提升城市经济韧性,假说2得到验证。
表6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本文以“产业结构升级”为门槛变量,采用门槛效应模型检验在不同的产业结构高级化水平下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影响。首先进行门槛个数检验和门槛值估计(bootstrap次数为300次),结果显示存在双重门槛(见表7),再进行门槛效应检验,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在区间I(“产业结构升级”≤2.400 4),“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回归系数为负但不显著;在区间II(2.400 4<“产业结构升级”≤2.569 8),回归系数为0.024 6,并在1%的水平上显著;在区间Ⅲ(产业结构水平>2.569 8),回归系数为0.123 9,并在1%的水平上显著。可见,随着地区产业结构的升级,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提升的促进效应也不断增强。
表7 门槛检验结果
表8 门槛效应检验结果
基于税收竞争力度高低的分组检验结果显示(见表9),“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回归系数,在“税收竞争力度小”样本中显著为正,而在“税收竞争力度大”样本中不显著。可见,当地方政府本来的税收竞争力度较小时,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可以显著促进经济韧性提升;而当地方政府本来的税收竞争力度较大时,进一步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并不能显著促进经济韧性的提升。对三大区域的分组检验结果显示(见表9),“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回归系数,在“东部地区”和“中部地区”样本中显著为正,而在“西部地区”样本中不显著,从回归系数的大小来看,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影响在东、中、西部地区依次递减。可见,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促进作用具有从东到西逐渐减小的区域异质性。
表9 异质性分析结果
至此,假说3得到验证。
随着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地方政府竞争对地区经济发展的影响不容忽视,需要不断规范和改善地方政府竞争行为以形成“趋优竞争”格局。税收竞争是地方政府竞争的主要内容,其对地区经济发展具有积极影响,也会带来一些负面效应,因而如何更好地发挥其积极效应、弱化其消极影响是值得研究的课题。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持续提升经济韧性,深入探究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有助于充分发挥“有为政府”推动地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作用。本文基于“抵抗力”“恢复与适应力”“转型力”3个维度构建城市经济韧性的评价指标体系,并采用2005—2019年14个城市群183个城市的面板数据实证检验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影响,分析结果表明:(1)14个城市群的经济韧性在考察期内均呈现出波动上升趋势,且东部地区城市群的增长速度明显快于中西部地区城市群,导致城市群之间的经济韧性差距趋于扩大。(2)地方政府税收竞争显著促进了地区经济韧性提升,并存在吸引要素流入、促进产业多样化、提高创新能力3条影响路径。(3)随着地区产业结构的升级,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促进效应不断增强;当税收竞争力度较小时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具有显著的经济韧性提升效应,而当税收竞争力度较大时加大税收竞争力度对经济韧性的影响不显著;在东部和中部地区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提升作用显著,而在西部地区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的影响不显著,总体上表现出经济韧性提升效应从东到西逐渐减弱的区域异质性。
基于上述结论,得出以下启示:第一,要理性对待和有效发挥地方政府税收竞争的激励效应。尽管税收竞争对经济韧性提升的促进作用显著,但过度的税收竞争并无益于经济韧性提升,因此需要控制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力度,使其保持在合理的区间内。各地应根据自身产业基础及资源禀赋采取差异化的税收竞争策略,制定与产业结构升级相匹配的税收优惠政策,吸引与本地产业发展相匹配的高端要素流入,促进产业集聚和多样化发展,推动创新能力持续提升。第二,要通过完善绩效考核机制不断改善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行为。在“更具韧性”的战略导向下打破“唯GDP论”的考核制度,构建多元化的地方政府考核指标体系,注重可持续发展、经济韧性等长期目标,促使地方政府在税收竞争中积极构建更具韧性的经济和社会系统。第三,要建立和完善区域间协调有序的产业转移和升级机制。东部发达地区应继续发挥现有优势,加大支持科技创新和高端产业发展的税收优惠力度,着力发展高新技术,率先实现产业数字化转型,形成区域发展的示范效应。同时,应加大对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的专项转移支付力度,促进其基础设施完善和公共服务均等化,增强其对高端要素的吸引力,进而有效发挥税收竞争的积极效应。此外,要进一步发挥城市群和中心城市的辐射带动作用,优先发展中心城市的先进制造业和高端服务业,再向周边城市开拓相关产业和上下游配套产业,加快城市群内部和城市群之间的产业链分工体系升级。
本文探讨了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地区经济韧性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取得了有价值的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但还可以进一步拓展与深化:一方面,税收竞争往往伴随着地方政府之间的策略互动以及税负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转嫁,未来还需针对税收竞争存在的空间效应及长期效应展开深入研究;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存在“最优度”的问题,未来还需针对税收竞争的“最优区间”展开进一步研究,为地方政府的税收竞争策略提供更有价值的决策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