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睿
山西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山西太原,030031
2021年10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公布施行,明确提出家庭教育必须要贯彻科学的理念和方法。而家庭教育中,父母的不良教养会严重影响青少年身心健康,甚至导致孩子形成侵犯性人格[1],这亟需各界关注。父母不良教养主要包括体罚(corporal punishment)和言语虐待(verbal abuse)。其中,父母言语虐待是指父母采取侮辱、贬低、歧视、讥讽的言语对待孩子,包括言语的恶劣程度和儿童尊严已受伤害的事实[2]。在临床测量中,父母言语虐待主要以是否父母容易变得愤怒,常大喊大叫、侮辱、咒誓,以及人身威胁等作指标[3]。 而根据有关医学心理学研究,这种个体早期所接受的来自家庭层面的精神暴力[4],更容易给青少年造成心理创伤,并增加攻击性人格发展的可能性[5]。
目前研究较少关注父母言语虐待对青少年攻击行为的作用,而多讨论体罚的影响,但结论却不尽一致。这可能是因为,一些研究忽视了父母的体罚往往伴随着言语虐待的出现[1]。因此,在家庭养育中,父母的言语虐待更能直接使青少年受到精神创伤,并更具攻击性。此外,一些中介和调节因素也可能发挥着重要作用。根据以往的临床研究,在青少年人格发展过程中,学校、家庭等外在环境的良好氛围[6-7],有利于缓和精神创伤对青少年心理和行为的负面影响。合肥市作为安徽省省会、特大城市、国家重要的科研教育基地,人口规模庞大,教学资源丰富。并且其青少年群体占比大、背景多元化。因此,选择合肥市作为研究地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综上,为推动青少年精神卫生事业发展,本研究拟以青少年自我控制能力为中介变量,家庭氛围和学校纪律作为调节变量,来深入评估父母言语虐待对青少年攻击行为的创伤性影响。
2021年10月,采用典型抽样法,根据研究需要对其办学资源、入学标准及学生人数进行调研,纳入标准:学校办学资源相对均衡、入学标准较为公平的公办学校从而保证学生背景多元;每所学校学生均大于1000人,以保证调查群体具有较好的代表性。排除标准:生源背景相对单一的乡村学校与高收费的私立学校。选取安徽省合肥市城区3所较为典型的初中开展问卷调查。为了进一步提高样本代表性,从学校给的班级名单中随机选择施测班级。在每个学校的七、八、九年级分别随机选取4个班级开展问卷调查,以保证样本在不同年龄段的均衡分布。问卷采用电子化方式匿名作答,作答时间约30分钟,主试由经过训练的在读博士生担任。问卷指导语介绍研究目的、保密与自愿参与原则,取得了校方和学生本人的知情同意。共发放1442份问卷,排除规律作答和不愿作答问卷39份,收回1403份有效问卷,问卷回收有效率为97.30%。
1.2.1 父母言语虐待量表(parental verbal abuse scale)。改编自Straus等人编制的“亲子冲突量表”(parent-child conflict tactics scale,PCCT)中的心理攻击(psychological aggression)部分[8]。用4个条目测量青少年在过去一年遭受父母言语虐待的程度,“生气大声喊”“辱骂、羞辱”“用脏话骂”“不听话就打、威胁”。采用 “1(从来没有)-5(总是)”5级评分的方法,并将各测量题目的分数加总,分数越高表明青少年遭受父母言语虐待的程度越深。父母言语虐待量表具有较高的信效度[3],该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796。
1.2.2 青少年攻击行为量表(adolescent aggression scale)。该量表改编自Halperin的“儿童侵犯性量表”(children's aggression scale, CAS)[9],包含4个条目,用以测量青少年过去一年实施攻击行为的频率,“破坏公共或私人财产”“推、抓或踢他人”“试图打架”和“肢体挑衅他人”。至少做过1次以上行为记“1”分,没有则记为“0”分。各项分数加总,得分越高,说明青少年实施的攻击性行为越多。该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685。
1.2.3 自我控制量表(self-control scale,SCS)。该量表由Grasmick编制[10],共24个测量题目,如“常常凭一时冲动做事,而不会仔细考虑后再去做”等。青少年根据每个题目进行自评,量表采用“1表示非常不同意” 至“5非常同意”进行5级计分,并将得分加总,有些题目为反向计分,总分即为青少年的青少年自我控制得分,分数越高表明青少年的青少年自我控制能力越差。该量表的Cronbach's alpha为0.770。
1.2.4 家庭氛围量表(family environment scale,FES)。家庭氛围量表由Moos编制[11],主要用以调查亲少年的家庭成员关系,包括5个条目:“家庭成员总是相互给予最大的帮助”“家庭成员总是衷心地互相支持”“家庭成员彼此之间相处融洽”“家庭成员总是相互关心”和“家里有一种温暖的气氛”。采用“1非常不同意” 至“5非常同意”计分,各项得分加总,分数越高青少年的家庭氛围越好。本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03。
1.2.5 学校纪律量表(school discipline scale,SDS)。改编自Gregory等人的研究,包含4个测量条目[12],“学校纪律总是严格执行”“如果有学生逃课,他们被惩罚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有学生打架,他们被惩罚的可能性有多大”和“如果有学生顶撞老师,他们被惩罚的可能性有多大”,用以评估学生感知的学校纪律严格程度。采用“1非常不同意或不会”到“5非常同意或一定会”的评分,4道题目的得分加总为学校纪律得分,分数越高表明学校纪律越严格。本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31。
通过一个双调节的中介效应模型,评估了父母言语虐待对青少年攻击行为影响的作用机制,模型示意图如图1。
图1 研究模型
首先使用R 4.0.5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然后使用SPSS进行t检验和相关性分析,最后使用SPSS 20.0,Process 3.3插件中的模型21进行有调节的中介效应分析。
调查对象共1403例。从个体情况来看,被试年龄范围12-16岁,平均年龄为(14.07±0.77)岁;男生有693人(49.39%)、女生有710人(50.61%); 居住地为城镇的974人(69.42%)、居住地为农村的429人(30.58%);少数民族有67人(4.78%)、汉族有1336人(95.22%)。
考虑到以往研究的成果,将年龄、性别、民族、家庭收入和城乡户籍列为控制变量。在控制变量中,年龄为连续变量(12-16周岁的青少年),性别变量(0为女,1为男),民族变量(0为少数民族,1为汉族),户籍变量(0为城市,1为农村),家庭收入由学生汇报,自身家庭经济水平与周围其他同学相比如何(0为明显低于一般水平,1为略低于一般水平,2为一般水平, 3为略高于一般水平, 4为明显高于一般水平)。见表1。
表1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
男生在低自我控制能力和攻击行为上的得分均显著高于女生,说明青少年男性比青少年女性有着更低的自我控制能力以及更高的进攻性,而在父母言语虐待、家庭氛围和学校纪律上,性别差异不显著;在生源地城乡差异上,各项目的差异均不显著。见表2。
表2 各研究变量在人口学上的差异分析(M±SD)
对各主要研究变量的相关系数矩阵进行描述性分析。父母言语虐待(corr=0.275,P<0.001)、青少年的低自我控制能力(corr=0.350,P<0.001)与青少年的攻击行为呈显著的正相关;家庭氛围(corr=-0.137,P<0.001)、学校纪律(corr=-0.298,P<0.001)与青少年的攻击行为呈显著的负相关;父母言语虐待(corr=0.132,P<0.001)与青少年的低我控制水平呈显著正相关。见表3。
表3 主要研究变量的相关系数
Process插件的模型21是基于两个线性回归方程的参数来检验模型的直接效应与调节效应,该模型假设中介模型的前后半段路径和后半段路径受到调节,与本研究的理论模型一致。表4的模型1分析了中介模型的前半段, 即父母言语虐待与家庭氛围对青少年自我控制能力的影响,以及家庭氛围在这一过程中的调节作用;模型 2分析了中介模型的后半段,即父母言语虐待通过青少年的低自我控制能力对青少年攻击行为的影响,并检验了学校纪律在中介路径后半段的调节作用。
表4 有调节的中介效应检验 (N=1403)
在理论模型的前半路径(模型1),父母言语虐待(β=0.426,P<0.001)显著正向预测青少年的低自我控制能力,即父母言语虐待的程度越高,青少年的自我控制力越差。虽然温暖、支持性的家庭氛围(β=-0.461,P<0.001)可以显著改善青少年的自我控制水平,但是母言语虐待和家庭氛围的交互项(β=0.037,P=0.058)对青少年自我控制力的关系不显著,即青少年自感良好的家庭氛围无法显著缓解父母言语虐待对其自我能控制能力的负面影响。
在理论模型的后半路径(模型2),中介变量青少年的低自我控制能力(β=0.027,P<0.001)与其攻击行为的产生显著正相关。同时,通过该中介变量,父母言语虐待(β=0.083,P<0.001)也能显著正向预测与青少年的攻击行为,即父母对孩子的言语暴力、言语伤害降低孩子的自我控制能力,进而导致孩子发生攻击行为的可能性增加。此外,严格的学校纪律(β=-0.40,P<0.001)则可以显著减少青少年的攻击性行为。而且在后半段的调节效应中,青少年的低自我控制能力与学校纪律的交互项(β=-0.002,P<0.01)显著负向预测的青少年攻击行为,即严格的学校纪律加入,能够显著降低低自我控制青少年发生攻击行为的风险。
研究检验了在家庭氛围和学校纪律不同水平上青少年自我控制能力的的中介效应。结果表明,在家庭氛围和学校纪律由低到高的3个水平上,青少年的低自我控制在“父母言语虐待→青少年攻击行为”中的中介效应值呈上升趋势,分别为:低家庭温暖*低学校纪律(β=0.008,P<0.05)、中家庭温暖*中学校纪律(β=0.012,P<0.01)、高家庭温暖*高学校纪律(β=0.012,P<0.001)。即随着孩子的主观家庭氛围感和学校纪律严格程度的提升,父母言语虐待通过降低青少年自我控制水平进而导致青少年产生攻击行为的可能性被进一步的加强。
研究发现遭受父母言语的讥讽、谩骂和羞辱越多,青少年出现攻击性行为的可性就越大。根据医学心理学中的依恋理论和社会学习理论:首先,作为一种直接羞辱,父母言语虐待会表达出明显的拒绝感,严重破坏亲子依恋[[13],并让孩子对人际关系产生敌意,更容易怀疑和攻击他人;其次,父母养育中的身体和言语暴力会给孩子提供学习范本,可能让孩子认为使用侵犯性行为解决人际问题是合理的。而在临床对青少年精神创伤的研究中,父母教养如果伴随着情感虐待,则会使青少年会更容易发展出侵犯性人格[3,14]。因为作为一种直接的羞辱和精神暴力,言语虐待更能让青少年明显地感受到父母的敌意与排斥[3]。合肥市作为新一线城市,经济较为发达,“家庭鸡娃与教育焦虑”“教育内卷”等现象越发普遍,这种教养方式无形之中就增加了教养过程中言语虐待的可能性。总之,即使在我国耻感文化的背景下,父母言语虐待也是显著正向影响对青少年产生攻击行为的重要因素。
首先,父母言语虐待会导致孩子的低自我控制。一方面,作为一种不健康的控制孩子的手段,言语虐待则会让孩子难以健康地调整自己的情绪、管理自己的行为,从而逐渐失去培养自我控制能力的内在积极性[15]。另一方面,实施言语虐待也往往意味着父母本身的自我控制能力较差[16],而代际间的学习传递[17],也会使这种较低的自我控制能力在孩子身上延续。
其次,低的自我控制能力也会进一步提高青少年的攻击性。自我控制是个体为了达到既定目标,抵制冲动和诱惑,并对自己的想法、情绪和行为进行适当调整的能力[16],它可以引发或阻止个体的特定外在行为[18],青少年低自我控制表现出外显问题行为的可能性就更高。根据挫折理论,低自我控制的个体在遇到困难和挫折时也更容易采取消极的应对方式(如攻击行为)[18]。较低的自我控制水平确实会增加青少年实施攻击行为的可能性。总之,父母言语虐待所导致的低自我控制能力,是造成青少年攻击水平上升的重要中介变量。
首先,家庭氛围的调节效应在接近显著的边缘(P=0.058)。一般而言,温暖支持的家庭氛围,如父母鼓励、爱意表达、关注孩子需求等,能在青少年成长的过程中帮助其缓冲外界的不良影响[19],是增进亲子依恋、减少消极教养对子女不良影响的重要因素[20]。而此处不显著的原因可能是,部分青少年对良好家庭氛围的主观感知源自于高回应性(responsiveness)与低要求性(demandingness)的溺爱型亲子关系[21]。而溺爱会削弱亲子关系对青少年低自我控制能力的识别与纠正能力[22]。因此,虽然青少年自感良好的家庭氛围确实有利于培养健康的自我控制能力,但同时要注意剔除家庭氛围中的溺爱因素干扰。
其次,学校纪律的调节作用显著。该结果支持了将适当学校纪律应用于我国校园教育的观点,即为了减少在校青少年的攻击行为,可对学生采取适当的学校纪律规范。威慑理论相信,更严厉的惩罚会减少越轨行为的产生,被同学议论和关注的羞耻感以及不得不面对学校管理者的恐惧感,可能使青少年认真权衡违反学校纪律的后果[12]。对此一些临床研究认为,在青少年问题行为上,自我控制和社会控制(如学校纪律)的影响会存在交互效应[23-24]。合肥市教育局高度重视学生的攻击行为,多次开展“普法教育进校园法制观念入人心”等活动,来提高全体学生的法律意识,一定程度上对学生的攻击行为进行抑制。当青少年的自我控制水平较差时,学校纪律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控制,能明显起到抑制青少年问题行为的效果,但当自我控制水平较高时,这种社会控制(学校纪律)的作用则不显著[24]。适当的学校纪律可以引导低自我控制青少年降低攻击性,从而实现良好的社会化。
最后,本研究的双调节中介模型发现,超过一定水平的家庭氛围和学校纪律,反而会使由父母言语虐待所导致的低自我控制青少年发生问题行为的可能性上升。这表明父母行为对儿童发展的影响具有复杂性。子女对家庭氛围的良好感受、学校过于严苛的纪律也并非绝对益于孩子的精神健康,只有适度的并具建设性、发展性和支持性的约束引导才能真正实现良性教养。总之,未来研究需紧跟中国现代家校教养模式的动态发展步伐,以推动青少年精神卫生事业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