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孝明 苗晓红
军中伴侣,情比金坚。
60多年前,因一张女飞行员宣传画的感召,何孝明入伍到空军部队服役。虽未实现飞行梦,但他以书为媒,与飞行员苗晓红结为百年之好。
本期,我们邀约何孝明、苗晓红夫妇从各自角度,讲述两人的婚恋故事——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岁月见证了爱情最美的样子。
1952年国际劳动妇女节,举行了新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起飞典礼。不久,女飞行员伍竹迪在飞机前与机组成员的合影,被制作成宣传画,由新华书店在全国发行。
那時,我正在湖南省桃源县一中上学。一个星期天,我在县城的书店里看到这张宣传画,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回家后挂在墙上,每天都要看几眼,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像伍竹迪那样,驾驶飞机翱翔蓝天。
1956年初,空军到桃源县征兵,我如愿穿上了军装。遗憾的是没能当上飞行员,而是进入航校学习无线电专业。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某机场工作。
在这里,我见到了宣传画上的女飞行员伍竹迪,也听说了她在万里空疆演绎的许多传奇。更想不到的是,她后来还成了我的爱情“保护神”。
当时,我们分属不同的大队,本来没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1958年,我被选为单位业余篮球队队员。夏天的一个傍晚,我首次参加训练。中间休息时,空勤灶送来一箱自制的冰棍,我是地勤兵,就自觉回避了。不承想,我的举动被在场的伍竹迪看到,她举着两根冰棍走了过来,一边将冰棍往我手里塞,一边笑道:“小何,甭不好意思,咱们人人有份。”
那一瞬间,宣传画上神秘威严的女飞行员变成了和蔼可亲的大姐。画中人与我这买画人的首次近距离接触,让我永生难忘。
1959年初,大队又新来了几名女飞行员,个个英姿飒爽,其中一个叫苗晓红的特别显眼。她身材匀称,脸蛋红润,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闪着光。
每次飞行前,地勤机务人员都要做好飞机的各项检查,由飞行员检查合格后,才能起飞。所以我和苗晓红常在机场碰面,不过也仅是认识而已。我俩真正单独接触,是在一次外出劳动中。1960年,单位决定盖家属宿舍,泥瓦工由营房股的技师和职工担任,小工由各单位派公差。我们大队每次派去两人,飞行中队和机务中队各一人,每半个月换一次。
一次,大队派苗晓红和我出公差。我俩的任务是运砖,那时没有推车,只能用筐抬。干活时,我总是把系筐的绳子往后拉,以减轻她的负担。工地码砖与用砖的地方,大约相隔500米。抬砖时,由于负重,我俩很少交谈;往回走的路上,肩上没有了压力,我俩便边走边聊。头两天还有些陌生,交谈很少;渐渐熟悉了,话也多了起来。
7月的北京,白天气温已经很高,在太阳底下干重活,我出了一身汗。下午大休息时,苗晓红把她的军用水壶递给我,里面灌的是空勤灶的糖茶水。我接过水壶,既没有碗又没有杯,怎么喝呢?她看出了我的为难,笑着说:“不用那么讲究,你就用嘴对着壶喝吧!”
1975年2月,何孝明与苗晓红共读
当她递给我水壶时,我就有些“受宠若惊”,这番话,更让我对她有了全新的认知——她不光人美,内心更美。我也就不再推辞,用嘴对着壶口“咕咚咕咚”灌开了,那水温温的、甜甜的,真好喝。
“听说你买了不少书。”她问。
“不算多,才300来本。”我说。
“有写女飞行员的吗?”
“有本《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
…………
从那天起,书成了我俩聊不完的话题。
书不仅是知识的载体,还是我和苗晓红之间感情的媒介。每次外出疗养前,她总要向我借一大摞书。随着借书、还书次数增加,我俩的感情也与日俱增,只是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1962年秋末,苗晓红去浙江杭州疗养。出发前,她又来向我借书,除她挑选的书之外,我还别有深意地向她推荐了冯梦龙的《警世通言》——这是我放的一个“试探气球”。我想,经过两年多的认识了解,我们的感情也离“瓜熟蒂落”不远了。
结束杭州疗养后,苗晓红来还书。我迫不及待地问她:“看了许仙借伞给白娘子的故事,有何感想?”聪明的她自然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她并未回答,只是瞅了我一眼,便红着脸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含羞无声离去,胜过千言万语。
1963年的大年初三,苗晓红到我的宿舍换书,我们俩就聊了起来。我有意将话题往爱情上引,大胆向她吐露了爱慕之情……
苗晓红和我谈对象,很多人都不相信,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悬殊:她是万里挑一的女飞行员,我只是普通地勤兵;她是中尉连职军官,我是刚提少尉的排级干部;她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我只是初中生;她青春靓丽、颜值颇高,我黑不溜秋、其貌不扬……面对众多的风言风雨,我一度萌生了放弃这段感情的想法。
在一次篮球比赛之后的回程途中,带队的伍竹迪得知了我的苦恼后很生气:“别人说你是‘牛粪,你就是呀?小何,千万别自卑,更不能自弃。你要自信自强。只有这样才能让晓红更爱你,你也才是合格的‘女飞女婿。”伍大姐的话如醍醐灌顶,彻底打消了我的顾虑。
1963年秋,我和晓红被调到另外一个机场,但不在一个大队。伍竹迪是她们大队的副大队长,伍大姐的爱人程宝海则恰巧是我们大队的政委。
1965年秋,晓红调回某机场工作,行政关系还在原单位。我和她约定于1966年春节前后结婚。因为晓红是飞行员,需要由她打结婚申请报告。可年底工作忙,晓红根本没时间回去办理结婚手续,而我那时又在上海出差。
为了不耽误我和晓红的婚期,一直关爱、呵护我俩的伍大姐与爱人商量后决定,她帮晓红向团政治处代办了结婚申请。就这样,我与晓红的婚礼于1966年1月19日(腊月二十八)如期举行。我这个17日才由上海赶回北京的新郎,没花一分钱,没出一分力,没费一分心,便娶回了“女飞”新娘苗晓红。
一张宣传画,300多本图书,引发一段美满姻缘,成就了我一生的幸福。
2023年是我和爱人何孝明相濡以沫的第57年。
我是新中国第二批女飞行员,从航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某机场某飞行大队。在这里,我结识了地勤无线电技师何孝明。
我俩虽常见面,但起初也只是点头之交。1960年7月,机缘巧合,单位派我俩出公差。在半个月的接触中,我得知他是一个书迷,藏有满满两大箱图书,还了解了他的诸多爱好和长处。
我也喜欢看书,每次外出疗养,都要带不少书。1961年夏天,我去山东青岛疗养前,找何孝明借书,没想到他说:“我的书从不外借。”
我一下窘住了,刚要转身离去,谁知他改口道:“不过对你例外。给你,这是书箱钥匙,你自己去挑吧。”
我欣喜不已,接过钥匙就到他放书的储藏室去找书。打开书箱一看,我就被镇住了:他的藏书不仅多,而且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每一本都用牛皮纸包了书皮,书脊上贴有书号,保护得非常好,怪不得不轻易外借呢。我挑了几本小说,小心翼翼地把其他书重新放好,还钥匙的时候告诉他都拿了哪几本书。
等我到疗养院细读时,发现何孝明在很多书页的眉额上都写有批语。在其中一本书里,有一处描写一个男人失恋后失魂落魄的情节,他对那个失恋者进行了批评。
1963年大年初三,我到何孝明的宿舍再次换书时,他大胆地捅破了我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正色道:“你要和我好,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甭说一个,一千个、一万个我都答应!”
“保证婚后不拖我飞行的后腿。”
“没问题,我保证一辈子支持你的飞行事业,做一个合格的‘女飞家属,绝不给你拉分。”他接着说,“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结婚后,不要限制我买书的自由,也不能克扣书费。”
我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俩因书结缘,于1966年1月19日携手走进了婚姻殿堂。婚后,儿子和女儿相继出生。
1979年盛夏,某单位打算调孝明任副政委。他考虑后,说道:“晓红还在飞行,我这个‘家庭主男得照顾这个家。”
作为“贤内助”的孝明,为了让我全身心地投入飞行,先后两次放弃了晋升机会。1980年初秋,某学院调孝明去当教员,这次他没有拒绝,因为学院与我所在的机场相距不远。
1982年夏天,在我外出执行飞行任务期间,婆婆做饭时不慎烫伤,需要孝明护理。那段日子,他既是炊事员、卫生员,又是辅导员、保洁员,还要讲课当教员,每天忙得团团转。可他毫无怨言,给我写信时还瞒着,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飛行。
孝明的全力支持和付出,让我在30多年的飞行中,从来没有为家庭事务分过心。我的3枚军功章里,实打实地有他的一半。
1966年1月,何孝明和苗晓红在天安门前拍摄结婚纪念照
1988年底,我达到最高飞行年限,并于次年5月退休。刚退休时,我整天心烦意乱,看啥都不顺眼,经常无端地向孩子发火,和孝明置气。
一天晚上,孩子们都睡了。孝明把我叫到书房,从书柜里拿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两本书,与我谈心。他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两本书,你也可以像两位作者那样,学着写书。”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和他俩比?不行!不行!”我连连摇头摆手。
看我不自信的样子,他拿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说:“你停飞了,失去了飞机驾驶盘这件武器,但你可以像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用笔作武器。”
接着他又拿起《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继续开导我:“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承担起为中国女飞行员的历史留书、为蓝天姐妹立传的重任。”
此次“书房夜谈”,使我又一次深深感受到了爱。在孝明的鼓励下,我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写作之中。1998年,我完成了《我是蓝天的女儿:一个专机女机长讲述的故事》一书的创作。
在查阅资料时,我发现国外有些女飞行员80多岁了还在飞行。她们的事迹对我冲击很大。作为新中国培养出的女飞行员,不能比她们差,我相信自己也能飞。后来,82岁那年,我又萌生了“重返蓝天”的想法。
得知我想重返蓝天,孝明举双手赞成。为助我圆梦,他还陪我锻炼身体,给我开“空勤灶”增加营养。孝明怕我紧张,在送我去进行飞行训练时,又一路牵着我的手……就这样,在停飞30年后,2019年5月28日,我正式驾机重返蓝天,填补了我国没有高龄女飞行员的空白,也圆了我再次翱翔的梦。当我胜利着陆后,孝明带着微笑与鲜花,第一个前来迎接我。
2023年2月,苗晓红在何孝明的陪伴下练习操控无人机
这一年9月,我与孝明合作编著的《一代天娇:中外早期女飞行员史话》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我写的每篇文章、出版的每本书,都与孝明的大力支持、无私相助密不可分,也含有他大量的心血与汗水。
为了增加我的飞行连续性,实现随时想飞就能飞的梦想,孝明又给我买了一架无人机,如今我正在练习操作。
几十年来,孝明对我的关爱无处不在,在我人生迷茫的关口,是他助我“御笔飞翔”。他的信任、鼓励和陪伴,让我战胜重重困难,再上云霄。
(何孝明退休前为某学院教研室主任、教授,苗晓红退休前为空军某部飞行大队副大队长)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