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
王照伦正在看一份英文报纸,杯子里的咖啡只喝了一半。这时候窗外有一个人影闪过,他立刻折上报纸追出了蛋糕店,顺手把报纸丢进了垃圾桶。
他跟着目标,走过了两个路口,直到那个人进入了一个小区。跟了这么久对方都没有发现自己,王照伦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不禁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身上的劲儿一松,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随意地甩着手走开了。这个人才是他自己。
回到那间他租住的房子,胡乱用了晚餐,他戴上无腿金丝边眼镜,开始在笔记簿上认真地写公式。写完公式,他摇了摇并不存在的电话摇把,另一只手把并不存在的听筒放到耳边。他对着“听筒”说:“老师,我已经算出了关键数据。是的,我这就送过去。”他挂了“电话”,并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床上又松了一口气。
王照伦是个“八线”演员,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找他演戏了。今天他过了一把戏瘾,在面包店里演,在街上演,在自己的小屋也演。当然,这都是自娱自乐,算是磨炼演技吧。
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了一个选角导演的电话,问他:“有一个儿子的角色,演不演?”都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他当即就答应了。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并不是在摄影棚里表演,而是在医院里演一个人,按月结算。看在报酬可观的分儿上,王照伦咬咬牙答应了。
他问导演:“有剧本吗?”导演只是给他大概介绍了一下角色背景,然后告诉他:“剩下的就全靠你即兴表演了。”
在这个约定的日子,王照伦拉着拉杆箱推开了病房门,一副风尘仆仆刚下飞机的样子。看到37号床上虚弱不堪的“母亲”,他的眼圈马上就红了。他丢下拉杆箱,跑到床前握住老母亲的手:“妈,我回来了,您好些了吗?”
“你是……崽崽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这就给你下面去。”
冒牌的崽崽叫妈妈别忙了,多和他说说话。
老人癌症晚期并伴有阿尔兹海默症,需要家人的关怀。儿子崽崽是她唯一的亲人,却因为疫情困在大洋彼岸回不來,所以才通过关系找到了那个选角导演。于是长相与其相似的王照伦就成了崽崽的替身。
这一个月里,王照伦尽心尽责地扮演着崽崽,连喂饭喂水端屎端尿的戏份儿都是真实上演。他忽然醒过味儿来:我这不就是个高级护工吗!于是他给导演打电话,先要工资,后是辞职。导演为难地告诉他,辞职可以,但是介绍这单生意的中介跑路了,工资只能等抓到中介再说。
王照伦不敢冲选角导演发火,只好自吞苦果。本着演员的职业操守,他到病房里上演了一出要立即赶回大洋彼岸的戏码,以母子告别的方式做了个结尾。
许是为了给王照伦一点儿找补吧,选角导演给他安排了个角色。巧合的是,他还是演一个儿子,抱着故去的母亲哭得感天动地。导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问选角导演:“这宝贝你搁哪儿找的,太专业了。”
王照伦补了妆,等候拍下一场,这是导演临时加的戏。候场的时候,王照伦不由得想起了37号床的“母亲”。有一个星期没去了,她怎么样了呢?如果她要找崽崽了该怎么办?
王照伦决定再去看望老太太一次。
在护士站,护士跟“崽崽”说:“你可算回来了,你母亲情况不好,已经昏迷了。”“崽崽”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在“母亲”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唤道:“妈,我是崽崽,我回来了,不走了……”
王照伦感觉手里那只像枯叶一样的手轻轻地握了一握。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