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滨
高俅和蘇轼,皆为我熟悉的人物,原以为两人风马牛不相及。然而,某日偶然读到南宋王明清所著《挥麈后录》一则记载方知,高俅不仅与苏轼有过交集,而且,苏轼还是高俅的恩人。这太意外了,让我半天舌挢不下。
实际上,《水浒传》对高俅与苏轼的关系是有过交代的,因为不是特别明了,所以被忽略掉了。我重新翻阅《水浒传》,高俅在第二回出场。这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因踢得一脚好球,故名高毬,后改为高俅。此人吹弹歌舞、使枪弄棒、相扑玩耍、诗书辞赋,样样弄得,从一个帮闲最后爬到了殿帅府太尉的高位。他的发迹史辗转曲折,充满偶然性,其中一段如此写道:“董将士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径到学士府内,门吏转报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了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当时回了董将士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个“小苏学士”就是苏轼。
王晋卿是真名,即王诜,北宋画家、词人,宋英宗的女婿。“小苏学士”没有点出大名,故读的时候容易滑过。《挥麈后录》的记载有了对应:“高俅者,本东坡先生小史,笔札颇工。东坡自翰苑出帅中山,留以予曾文肃,文肃以史令已多辞之,东坡以属王晋卿。”这里说得明白,高俅原是苏轼的“小史”,即书童、秘书一类,毛笔字不错。我们知道,苏轼喜欢饮酒,但酒量不大,一喝即醉,往往趁酒兴在纸上挥毫,不免字迹潦草,有时连自己都认不得。高俅负责誊抄,没两把刷子还真难以胜任。苏轼坊间以“苏学士”著称,曾为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元祐八年(1093),苏轼出知定州,离京前给高俅做了安排,先荐予曾文肃,但曾文肃婉拒,就又荐予王晋卿。曾文肃即曾布,“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弟弟,《挥麈后录》作者王明清外祖父曾纡的父亲。所以,这段记述应该是可信的。从中可以得知,苏轼并未如《水浒传》所写的那样对高俅十分嫌弃,只让其在家里住了一夜就转手送人了,而是煞费苦心给他找个富贵之家,谋个前程。苏轼曾言:“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在他眼里众生平等,人人皆善——如果他觉得高俅不是善类,自己不喜欢就转手送给朋友,这岂不是害人吗?王晋卿是驸马,更是苏轼的密友,“乌台诗案”中曾冒死通过苏辙给远在湖州的苏轼送信(“狱事起,诜尝密属辙报轼”)。苏轼将高俅推荐到驸马爷府上听差,成为改变其命运的关键。
一天,王晋卿和端王同在殿庐待班。端王想修理一下鬓发,却忘了带篦刀子,就朝姑父王晋卿借。用完之后,端王夸这把篦刀式样新颖可爱。王晋卿说,家里新做了两副,有一副还没用过,稍后我派人给你送去。下班后,王晋卿命高俅带着篦刀去了端王府邸。端王正在园子里踢球(蹴鞠),高俅在一旁观看,流露的眼神颇不以为然。端王就问,会踢球吗?高俅说,会。端王就命高俅下场一块玩。高俅本是蹴鞠高手,其精湛的技艺,令端王称心惬意,就让人传话给驸马,你送的篦刀连同送篦刀的人一并留下了。这样,高俅就成了端王身边的亲信。
刚过了一个多月,哲宗皇帝驾崩,端王坐了龙椅。他就是宋徽宗赵佶。从此,高俅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位极人臣,抵达权力的巅峰。
在民间,高俅的名气很大。小说《水浒传》及同名影视剧,还有京剧《逼上梁山》《野猪林》等作品,使他作为反派角色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高俅干儿子高衙内一天在庙中偶遇林冲貌美的妻子,被迷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但名花有主,且其夫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奈何?于是高俅伙同属下设下毒计,弄得林冲被发配沧州,逼上梁山,家破人亡。
历史上的高俅与大家熟悉的艺术形象略有差异。有一个蹊跷处,像高俅这样的朝廷重臣,《宋史》居然没有列传,只是在有关人物传记以及《靖康要录》《东京梦华录》等各种史籍中零星涉及。高俅大体是个贪欲重、善逢迎、作风漂浮之人,却也并非大奸大恶,时人评价“大节无亏”。至少对于苏轼,是知恩图报。《挥麈后录》载:“(高俅)潜延阁恩幸无比,极其富贵。然不忘苏氏,每其子弟入都,则给养问恤甚勤。”高俅发迹后,不忘苏轼的知遇之恩,对其家人亲属多有照顾呵护。“甚勤”,可证他不是礼节性的虚应故事,而是发自内心。
人生常常充满偶然性和不确定性,高俅得遇苏轼是他的幸运。然而可确定的是,一技在身是人谋事立世的根本。倘若高俅没有点小才,“笔札颇工”,倘若没有高超娴熟的球技,则也断然不会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