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与近代革命诗潮的发生发展

2023-09-09 04:37卢晓瑞
人文杂志 2023年8期
关键词:于右任

卢晓瑞

关键词 于右任 《半哭半笑楼诗草》 诗界革命 革命诗潮

〔中图分类号〕I22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3)08-0067-10

1903年,是中国近代史上革命思想迅起疾播且转折改变的时间分野。梁启超以“新意境”“新语句”和“古风格”为革命纲领,发起诗界革命。① 此后诗坛崛起了一批以反清排满为政治立场的新诗人,他们创作出大量的以民族精神、民主意识和反清革命思想为主旋律的革命诗歌。这些作品呈现出新兴阶级强烈的革命精神,形成裹挟时代风雷的革命诗潮。早年的于右任,敏锐地察觉到这股革命浪潮,成为革命诗潮的急先锋,其《半哭半笑楼诗草》(以下称《诗草》)②因力破旧势力而名震于近代诗坛。于右任第二个创作高峰形成于辛亥革命前后,为东南文坛做出巨大贡献,影响了南社等革命诗潮诗人群体的创作。经过革命宣传与酝酿,于右任引领靖国军护法运动,迎来了创作的第三个集中期。于氏成为陕西靖国军诗群的领军人物,从深度和广度上推进了革命诗潮。而学界关于诗界革命和革命诗潮的论著中,鲜有彰显于右任与两次文学运动精神关系的著作。学者郭延礼认为《诗草》“与诗界革命同一阵线”,③胡全章从诗界革命视域探讨《诗草》的题材题旨和诗体诗风,指出《诗草》“在‘革其精神层面符合输入欧西文明思想的意识形态导向,在‘革其形式层面贯彻了‘新语句加‘古风格的基本原则,大体属于‘三长兼备的‘诗界革命体”。① 陈龙聚焦于右任与晚清民国诗坛,注意到他对旧体诗现代化进程的贡献。② 这些研究重点诠释了于右任在晚清诗界革命中的突出表现,以及在民国诗坛中的重要影响,与近代革命诗潮的关联度并不明显。本文拟将于右任创作的三个阶段纳入近代革命诗潮运动全过程中,考察其对既定诗歌范式的突破与创新,挖掘于右任在革命诗潮视野下诗歌的主题嬗变、诗风特征和诗学发展,勾勒其为革命诗群发展所做的贡献,借此剖析诗界革命与革命诗潮同中之异和异中之同的互动关系,还原于右任诗作诗话及其革命诗刊在文学史中应有的地位。

一、吹响革命诗潮号角

1903年秋,于右任集诗70首成《诗草》,于次年4月在陕西三原刊行。《诗草》虽刊行于1904年,但诸作是“民国纪元十年前”,即1902年前的作品,问世早于邹容《革命军》及陈天华《猛回头》《警世钟》等。《诗草》一出,陕西文坛惊为奇绝,于右任也因破除旧势力的气魄而名震近代诗坛。《诗草》在诗体诗风上尝试跳出“诗界革命体”的藩篱,在题材题旨上竭力宣扬民族精神、民主意识和反清思想,也成为此阶段革命诗潮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不同于以近代报刊为阵地的新诗坛主流文人,他以单本《诗草》奏响了革命浪潮的号角,也与此时柳亚子、高旭、陈去病、秋瑾等人遥相应和,成为革命诗潮中的重要人物。

《诗草》基本遵循了“新语句”和“新意境”的原则,而又补充发展了“三长”理论。梁启超首次提出诗界革命的同时,阐述了“新意境”“新语句”“旧风格”的“三长”理论。一般认为“三长”说是梁启超诗界革命的基本纲领,也是梁氏诗歌审美的基本理想。③ 梁启超在《夏威夷游记》《饮冰室诗话》《晚清两大家诗钞》中对这一理论有阶段性发展。而1903年前后崛起的革命诗潮队伍,大多深受诗界革命的影响。诗坛如高旭、陈去病等对梁启超针对格律诗之“新意境”“新语句”的内容持积极吸纳态度。于右任目睹了维新改良运动,深受《清议报》《新民丛报》等影响,在践行“新语句”“新语境”理论的同时,对旧体格律等诗体形式有所突破。

梁启超不断发展“三长”纲领,从对诗歌新语句、新意境的开拓,到以诗歌“竭力输入欧洲之精神、思想”。④ 于氏最先察觉到中西文明的激烈碰撞,对欧墨文化与国粹主义均有弘扬,认为两股思潮的兴起是思想自由的象征。其诗云:“世界英灵哲教丹,欧魂墨胆亚心肝。善哉善哉发心愿,学海风潮汇壮观。”(《发愿编〈世界真理发达史〉与〈世界妖魔出没史〉以诗督之》)⑤对于欧风墨雨和国粹主义,他以海纳百川的胸怀接纳。在于右任看来,各色学海思潮的涌入和博弈,是奴性破除、言论自由的转变契机。于右任《诗草》以“新词汇”“新语句”而酝酿“新意境”,已异质于传统诗歌的创作。诗人对新事物、新思想表达出积极吸取的态度,《诗草》以舶来的新词汇、以新句式展开向现代新诗的最后突围。《诗草》通篇充溢着诸多舶来词语,如“立国宪”“抗拉丁”“制条顿”等;舶来事例,如“德意志民族”“埃及以多利”“斯拉夫诸国”等;舶来思想,如“天赋平权”“自由平等”“达尔文进化论”等。“新词汇”“新语句”“新思想”入诗的实践,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诗词的语法结构,破坏了诗歌的音乐美感,这也是梁启超因黄遵宪重“古風格”而大加推崇的重要原因。梁启超极力修正“三长”纲领,对诗歌创作赋予力求革新和坚守韵律美的至高要求。从《清议报》《新民丛报》诸作来看,蒋智由、高旭等人部分诗歌已跳出“旧风格”的藩篱,而于右任《诗草》同他们一样,口诛笔伐,以气运篇,无暇顾及“旧风格”的束缚。

梁启超在《新民丛报》设“饮冰室诗话”专栏,其中部分诗话即时评点时人创作,对诗界革命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饮冰室诗话》在诸多章节强调了诗歌的音乐改良作用,①这些触及诗歌形式改革的理念,不啻为对“旧风格”的积极补正。梁启超指出取裁雅、剧、俚等语言,强调雅俗结合,以适应时代鼓舞士林的需求。梁任公评论《出军歌》《爱国歌》等,认为觉世之文“当以条理细备,词笔锐达为上,不必求工也”,②又指出应积极发挥诗歌的匡扶救世、觉世新民的作用。《诗草》中有大量类似乐府行制的杂言诗,如《爱国歌》:

君不见德意志民族散漫衰微时,祖国齐歌日耳曼。自古英雄铸世运,黄金世界铁血建。结人心、造舆论、招国魂、立国宪、抗拉丁、制条顿。大陆摧倒斯拉夫,远涉重洋攻撒逊。同胞同胞快若何,报国庶展丹心寸。歌成欲哭欲舞默无言,造化小儿可否首肯随吾愿?

《爱国歌》以白话通俗语、新词汇、翻译语、新组词等方式入诗,句无定字,篇无定句,音节铿锵有力,可谓“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因自然之波澜以为波澜,乃为至文”。③ 《从军乐》一诗,句句以强烈反问,或肯定或决绝的否定等形式成篇。诗歌不拘语词,不限字句长短,情感急遽转折,字里行间充溢着战斗激情。另从《自由歌》《神州少年歌》《狂歌》等诗作,可窥见于氏歌行体的语言特点。诸作以白话口语运句,吟诵掷地有声,其语言契合梁启超对诗歌音乐性的阐释。1903年前后,梁启超、黄遵宪借助《新小说》这个阵地,改乐府而为杂歌谣,尝试杂歌谣创作的试验。梁启超高度激赏黄遵宪的《出军歌》四章,谓:“即文藻亦二千年所未有也,诗界革命之能事至斯而极矣。”④可见“杂歌谣”几乎代表了梁任公对诗歌形式改革设想的上限。从黄遵宪编纂的《人境庐诗草》来看,黄遵宪后来逐渐偏离“杂歌谣”体制,回归到传统韵律方面。原因或许有两点:一方面黄遵宪力求保持诗界革命“新精神”的核心内涵,另一方面他认为杂歌谣这种新的形式难以驾轻就熟,恐怕伤及古典诗歌的美感。而在能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清民诗人中,于右任算是不可多得的一位。他在新式的艺术框架下,提升诗词“腕力生风摧敌手”的力度,进而达到“题诗思问世,落叶可惊秋”的艺术境界。⑤ 除重形式之外,诗人凭着不羁的才力,使诗篇充溢着纵横捭阖的充沛气势。他似乎完全忽略了古体诗的形制,任意痛陈,又以赤诚的爱国意志收篇。于右任指出作诗心得:“以浩落感慨之致卷舒其间,是古是我,即古即我,乃为得之。”⑥他将政治新词汇、新句式、新思想自然融合于传统格律中,又对传统诗歌的语言规范有所解构。于氏一方面积极借鉴诗界革命“新意境”“新语句”的精神纲领,另一方面极力突破旧格律的羁绊。《诗草》已是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全新类型,于右任借此建构起古典诗歌向现代新诗转型的重要范式。

《诗草》主题倾向上冲破改良运动,主张武力革命,初显革命诗潮的端倪。从诗界革命与革命诗潮的交错影响来看,后者承继前者较多,主题倾向上却有显著的区别。诗界革命在外来思想的冲击下,努力跨越古典诗词抒写的瓶颈,力求在诗歌艺术上拓新,目的在于“涉世”书写。康、梁等维新改良派及其辅翼,形成了浩浩荡荡的诗界革命阵容。梁启超、黄遵宪、夏曾佑、蒋智由、高旭等借《清议报》《新民丛报》高举诗界革命的旗帜,践行变革的诗学理念。这时期于右任《诗草》问世,从内容上看,于氏《诗草》诸篇受到《清议报》《新民丛报》主笔诗人黄遵宪、谭嗣同、高旭等人的影响。吴宓敏锐地察觉到戊戌变法失败后的诗界革命作家群,其诗歌书写已经逐渐与同光体为伍。吴宓例举黄遵宪、梁启超、康有为及来自逊清遗民阵营的王运、王国维等诗坛大家,认为他们大多转向古体诗歌创作。① 纵观《清议报》《新民丛报》开辟的“诗文辞随录”“诗界潮音集”专栏,所刊录的1000余首诗歌中,一半以上流露出改良无望、世事无常、末世颓废的情志。受晚清戊戌变法失败的影响,19世纪末20世纪初,诗界革命的部分诗人,仍沿循着康有为“保皇”“改良”的思想,主题倾向上未能突破改良救国的治世设想。

《诗草》或选择性借鉴了《新民丛刊》“诗界潮音集”的部分激进诗作,主题上突破改良变革的藩篱,呼吁武力革命,奏出了革命诗潮的先声。据《牧羊儿自述》,青年于右任对《清议报》《新民丛刊》青睐有加,而在后来的生平叙述中,于氏对梁启超等人隐而不提,或因其激烈的思想,已与早期诗界革命群体的观念渐行渐远。于右任开篇表述献身革命的《心愿》,谓:“现身血海百无法,剩好头颅酷似谭。”于氏辩证性地看待戊戌变法失败,他追随谭嗣同等戊戌志士的脚步,主张以武力革命开辟一条救国途径。他认为腐败中国须经历战争,于是奋笔疾书:“地球战场耳,物竞微乎微”(《杂感》)。于氏希冀酝酿一场武装革命,以“冲开血路飞”的形式摆脱旧制,凿开新国土。他的多首诗中流露出建立新国家的思想,这种设想虽不是明确的革命目标,却表达了一定的政治理想。《诗草》诸作,不是乌托邦式的空谈,而是精心筹划的革命纲领。《爱国歌》《从军乐》,每一篇都是完整的战斗檄文。《爱国歌》:“同胞同胞快若何,报国庶展丹心寸”,他欲唤醒国民的爱国热情。《从军乐》首句:“同胞同胞危若何,袖手旁观应愧死。为奴何如为国殇,碧血烂斑照青史”,与尾句“争权争地争自由,志愿应当铭骨髓。大呼四万六千万同胞,吐气扬眉拔地倚天伐鼓詍金齐奋起”遥相呼应,作者骚心铺织战斗语篇。《改革诗》八首:《血》《泪》《舌》《胆》《魂》《粹》《笔》《铁》,则是诗人对革命的系统性思考。他对革命途径(以血泪骷髅堆太平)、革命利器(包括思想、武器)、革命深度(大刀阔斧辟支那)、革命目的(塑魂以保粹)展开了诗意化的阐释。于氏以“自由”“平权”“爱国”为主题词的诗,数量众多,且与诗界革命中的高旭、蒋智由等人的诗作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诗草》作品与高旭的《唤国魂》《二十世纪之梁甫吟》《兴亡》等诗,②与蒋智由的《人物》《奴才好》《呜呜呜呜歌》诸作,③有异曲同工之妙。其诗歌在“新意境”层面上,主要聚焦于“意”的拓展,而非新“境”的营造。这些诗作不受羁绊,冲破旧诗境,开拓新诗意,寻求崭新的革命目标,已渐渐脱离康有为等人的思想。与梁启超诗作相比,高、蒋等人的诗作更为激烈,反抗更为彻底。较之诗界革命中的革命意识细流,《诗草》亦展现了强烈的革命意志。王飚认为20世纪初高旭、马君武、秋瑾、陈去病、柳亚子等人的出现标志着革命诗歌的滥觞。④ 于右任同高旭、蒋智由等人,奏响了诗界革命的最强音,吹响了革命诗潮的号角。

二、发展革命诗群

民元前后,于右任迎来了创作的第二个阶段,这一时期他积极投身革命,创办革命报刊。其诗歌借助近代报刊迅猛传播,这些诗歌宣传民族民主革命思想,激发民心、唤醒志士,成为革命诗潮重要的组成部分。于氏《半哭半笑楼》《骚心丛谈》《独树斋诗话》等诗论正是对此阶段创作的积极总结。于右任诗作诗话文笔犀利,字里行间充溢着忧国之思和愤世感慨,旨在感动国人心魄、激发志士情感、发展革命诗群、鼓荡革命诗潮。

于右任借《诗草》及《夏声》所刊诸作,固结了陕西早期同盟会成员。《诗草》问世,震动清廷,再掀西北革命浪潮,同时鼓舞上海各界革命。对清政府而言,《诗草》的出现致使政局产生剧烈的震动。时任陕西巡抚的升允惊察到《诗草》刊本的疾速传播,他在光绪三十年(1904)三月二十一日的奏折中上书:“奴才平心细阅,实系有心倡逆,并非传闻之过。其自号曰铁罗汉,其自比曰谭嗣同,其词意则语语革命,语语劝人为叛逆,甚至明目张胆,言有臣子所不忍述者。”①清廷以“昌言革命”“大逆不道”的“罪名”敕令陕西巡抚拿办,引发当时轰动海内的“诗草案”。此时戊戌变法接近尾声,孙中山的革命运动尚在酝酿阶段。《诗草》痛陈清廷、鼓吹革命,给多难的神州带来了革新的曙光。诗集一出,“西北一带,争相传诵”。② 随着维新改良诗人群体归于沉寂,以于右任为先导,以康宝忠、邵力子、井勿幕、张季鸾、李元鼎等为骨干,以陕西早期同盟会成员为主力的革命团体悄然孕育。

1905年,中国同盟会建立之初,在日留学的三原宏道学堂、省高等学堂以及师范学堂等学府的20余名学生加入同盟会。后经井勿幕、张铣、康宝忠等人筹组同盟会陕西分会,同盟会日益壮大。清光绪三十四年前后,李元鼎、高祖宪、康宝忠、井勿幕、张季鸾、杨铭源、赵世钰等陕甘学生东渡日本,创办《夏声》《秦陇报》,宣传改良与革命思想。于右任与邵力子于1906年奔赴日本筹备上海报刊诸事,期间结交了同盟会成员康宝忠、井勿幕等人,见证了上述革命期刊的创办。此时于右任出任陕、甘、豫、晋四省旅日同乡会会长,是西北革命团体的精神领袖,为《夏声》主要撰稿人之一。由此可见,他是促成陕西革命诗群形成的关键人物。

《夏声》“灌输最新学说,发挥固有文明,以鼓舞国民精神为宗旨”。③ 该报经营蒙疆,防卫西北,有鲜明的西北地域色彩。于右任同井勿幕、李元鼎、张季鸞、茹欲立等同盟会骨干为主要撰稿者。他们痛批清廷“立宪”的骗局,历数帝国主义的罪行。《夏声》受于氏“诗草案”的意志感发,第一期“文艺”栏首刊《诗草》诸篇,④其宗旨与《诗草》精神相同。《夏声》辟有“文艺”栏目,刊载署名“罍空”“子复”“跡陶”“百云”“漆室吟”“病冀”“宥前”等人的诗作。诗作主题或感慨人生易逝,如?陶《伤春(感有事)》:“偶闻游骑在春郊,虔掷金钱问六爻。归信又迟期又误,卷帘双燕入新巢。”⑤或抒发漂泊羁留之感,如百云《感怀》诗:“海天郁郁蒸霄暑,沙鸟飞飞下晚林。可惜客中闲岁月,只余梦里好光阴。”⑥大部分诗人因担忧时事而萌生了悲怆情志,如漆室吟《落花(感事作)》其一:“从今莫漫伤零落,粪土当年是烈芬。”又如其二“生灭到头成底事,华严转眼便修罗。”⑦又如百云:“千秋事业无成算,大地山河有壮思……凭将两眼江山泪,洒向黄河夜涨时。”⑧《夏声》第一期“文艺”栏首篇刊载于右任的《爱国歌》,这不仅为《夏声》主旨定音,而且彰显刊物鼓舞士林的意图。且于右任旅日期间,被选为陕、甘、豫、晋四省协会会长,可见于氏在《夏声》创刊之际具有精神领袖地位。于氏署名“剥果”“关西余子”,在《夏声》发表诗作。“故国梅花冰火里,春风杜宇别离中。中原望望无归日,我亦乾坤作寓公。”①诗人抒发黍离之悲,悲壮慷慨,直逼杜甫。归国之际,于氏成诗《将归祖国留别同人》,以诗文固结革命志士。诗人满怀家国愁绪,秉承《诗草》精神,用诗歌来团结志士,践行革命。学者曹冷泉诗赞曰:“关辅骚坛久寂寞,髯公崛起振高歌。淋漓大笔疑神助,慷慨风云呼渡河。”②这里他将于氏比作抗金名将宗泽,认为于右任以淋漓高歌振兴了此时的陕西诗坛,固结了早期陕西同盟会成员。旅日期间,于右任有幸见到孙中山,二人谋划让报刊成为上海地区反清革命派的喉舌,且商议借报刊基地,影响东南各地革命。

于右任以革命文学刊物为园地,发展壮大了东南革命诗群队伍。张佐鹏认为,于右任庚子书愤至《诗草》出刊,其革命思想初露端倪。他后来因“诗草案”流离上海,创办《神州日报》《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等报,这期间为于右任参加革命阵营的开始阶段。③ 于氏凭借《诗草》闻名于诗坛,崇尚直斥讽谏的风格,以经世致用为诗学目的。这一时期他的创作主要分散在各大新式刊物,除借《夏声》“剥果词话”“文艺”专栏外,他以“剥果”“关西余子”“大风”“神州旧主”“骚心”“骚”等为笔名,复借《神州日报》之“神州词话”“文苑”、《民呼日报》《民吁日报》之“丛录”“文苑”、《民立报》之“文苑”、《民声》之“诗歌”“半哭半笑楼”、《民国日报》之“艺文部”等高唱革命论调。于氏署名“关西余子”在《时报》发表《和平阁主读今后之满洲书后四绝》系列。④ 复署名“剥果”于《寰球中国学生报》刊发《巩县杜少陵里题壁》(两首)《由神户至东京夜坐汽车中有感》《舟过马关有感》《旅日本逢中秋醉酒感赋》《虎牢》《得引之曙楼书感赋即寄》等诗。⑤ 他屡以“寓公”“转蓬”自喻,发表旅日行游诗数篇。诗人采用蒙太奇式的艺术手法,写自己身在日本而心念故国,频繁以异乡之景“无端唤醒栖栖梦”(《由神户至东京夜坐汽车中有感》)。“舟人指点谭遗事,竖子声骄祝凯旋。”(《舟过马关有感》)诗人凭古吊今,心底积淀的民族仇恨呼之欲出,未减革命猛士的志向。“埋椎哀侠子,插血吊人豪。”(《虎牢》)“狂歌侠少凌和马,酷爱英雄吊卧龙。”(《巩县杜少陵里题壁》)诗人哀叹人豪易逝,呼唤英雄降世。此时于右任有朝夕不保的性命之忧,诗旨寄托深微,多有隐晦。但他并未担心革命前途,其诗歌充斥着对革命人才的渴求和对革命途径的探寻,成为革命诗潮的典型佳作。

于右任因“诗草案”辗转上海,“因想我来上海,是革命,不是求学”。⑥ 于氏以诗文为武器,努力寻求革命途径,他认识到:“因想自己办报,才是正当办法,遂联络两校,发起《神州日报》。”⑦于右任相继创办《神州日报》《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等革命刊物。上述四份报刊对国内思想界影响深远,《神州日报》《民立日报》出版后,一度成为当时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从于右任办报宗旨来看,四份革命报刊延续了他早期诗歌的精神。《神州日报》“挥政客之雄辩,陈志士之危言”,⑧意在“以祖宗缔造之艰难和历史遗产之丰富,唤起中华民族之祖国思想”。⑨ 日报文学副刊“神州诗选”“神州诗话”等,刊发革命志士的诗作。这些诗歌旨在唤醒读者的种族观念,传播民族民主思想等,契合了革命诗潮的主旋律。《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意在讨伐腐朽清廷,痛陈国家病痛,匡扶济世。由于上述报刊接连被查封,《民立报》逐渐收敛锋芒,倡言民主主义、自由平权等精神,筹备建设独立国家。《民呼日报》《民吁日报》“丛录”“文苑”、《民立报》“文苑”刊登南社早期诗人诗歌,一方面成为南社文人前期交流的重要园地,另一方面诸篇诗作汇入革命诗潮的洪流,并成为奠基之作。

陈去病所撰《神交社雅集小启》《神交社例言》刊于《神州日报》。① 神交社是南社文人早期结社时的名称,之后陈去病、柳亚子、高旭、黄节等入社酬和。《民呼日报》创立之初,南社文人朱少屏、戴季涛、杨千里等纷纷加入主笔行列。柳亚子、高旭等人借《民吁日报》针砭时弊,大声疾呼。高旭《虎林杂诗》其一:“南朝帝子可怜虫,降虏甘心拜下风。”②柳亚子相继发表怀人组诗十四章,又发表《后怀人诗十六章》共30首。继高旭《民吁日报》发表旨为“唤起国魂”的《南社启》一文之后,宁调元发表《南社诗序》,云:“吾友高子钝剑、柳子亚卢等,既以诗词名海内,复创南社,以网罗当世骚人奇士之作,蔚为巨观。”③于右任借《民立报》阵地笼络海内志士,在该报“天声人语”栏呼唤革命者:

安得猛士兮,白山黑水,一举而复主权。安得猛士兮,使我万里昆明,不震不惊。安得猛士兮,天山月,玉关雪。降虏头,名王血。祭我国旗,驱胡儿万里之外!④

于右任分析猛士独立发声的迫切性,又论革命者的独立意志、慷慨气概与为民立言的事业。此时《民立报》赢得了上海名士的广泛支持:

全国知名之士,如:宋教仁、张季鸾、吕志伊、章行严、范鸿仙、徐血儿、邵力子、叶楚伧、杨千里、马君武、朱宗良、景耀月、王?生、康宝忠、吴忠信、陈英士、钱病鹤、但杜宇、李浩然等,均先后与闻《民立报》事,或主笔政,或为特约记者,人才济济,阵容空前强大。

⑤上述文人大多是南社的领军人物,他们借助于氏搭建的革命舞台交流宣传,发展海内社员。诗人中如柳亚子、高旭、陈去病、黄节、宋教仁、邵力子、朱少屏等,均成了后來南社的骨干力量。而《神州日报》培育了南社建立前一大批诗人,并成了这些“准社友”革命交流的主要场所。《民呼日报》《民吁日报》详细记载了南社的创建和崛起,1909年10月至12月间,柳亚子《南社纪略》《南社例十八条》、高旭《南社启》、陈去病《南社雅集小启》《南社诗文词选序》等南社创建之初的重要开社文献,借助《民吁日报》得以“正式出现于世界”。⑥ 柳亚子、高旭、陈去病等南社年轻诗人,他们的诗歌成了革命诗潮的发轫之作。⑦ 而《民立报》记录了南社诗歌交流的盛况和队伍发展的历程。除此之外,同盟会成员的发展壮大也与现代报刊有着密切的关联,而这些诗人亦是革命诗潮的核心力量。于右任的革命诗歌是革命诗潮发展历程中的全新范式,诗学思想成为革命诗人群的精神纲领,这引领了两股革命诗潮力量的发展。在此阶段,他在《神州日报》发表《神州诗话》,⑧在《民声》刊发《半哭半笑楼》,⑨在《民立报》刊登《骚心丛谈》⑩等诗话,即时评骘杨笃生、丘逢甲、杨毓麟、宋教仁、景耀月、黄侃等人的革命诗篇。于氏从古典杂言诗、骚赋及乐府理论中寻求新变,其诗学思想与诗界革命的诗学理论近乎一致。其诗话打破古体束缚,主张诗体解放,力求反映时代精神,成为革命诗话的经典之作。此时,于氏创作诗作诗话及创办报刊杂志等革命实践,团结发展了革命诗潮队伍,引领了革命诗潮诗歌发展的基本方向。

三、革命诗潮余响

陕西靖国军运动前后,于右任革命思想渐趋丰满,他剖析革命与教育的关系,积极发展文化事业,寻求革命胜利的根本途径。此时,于氏迎来了诗歌创作的第三个阶段,借《民立报》《民国日报》《益世报》《西北问题》《辽东诗坛》《真光》《国学汇编》等刊物发表系列诗歌。这些革命“诗史”创作,反映了靖国军运动全过程,寄寓着深切的救国期盼,饱含着真挚的济世理想,洋溢着强烈的革命呼吁,对靖国军诗群的形成和壮大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深度和广度上推进了革命诗潮的发展。

辛亥革命后期,陕西境内的护国、护法运动,可视为共和革命的持续。这一时期,陕西境内的护国、护法运动,逐渐发展成为靖国军的军事活动,致力于“反段讨陈”及对抗各系军阀。此次由于右任、张季鸾、郭希仁等关学余脉发起,他们一改寄希望于君主的维新改良,发起以共和改制为目的的革命。1918年秋,于右任临危受命,担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于氏创办学校、发展文化事业,以笔代枪,讨伐强睴,为革命宣传竭尽心血。1918至1919年间,于氏在《众议院公报》发文,公开谴责北洋政府,强调“洛潼”革命的重要性,主张南北须一致行动。① 1920年,于氏在《民国日报》发表《去兵必经的途径》一文,总结了两年苦战的境状,他指出去兵的途径,必然是致力于发展教育事业。② 于氏斥责陈树藩祸陕诸行径,出台《靖国军文化发展记》,提出整顿教育,建设军师学校、甲种工业学校、渭北中学、各县小学等措施。于氏又组织演讲团到各军营演讲“共和革命”及“护法靖国军”的旨义。1922年,他在《民国日报》发表《于右任君小学教育谈》《教育改进的要义》《于右任演讲小学教育》《于右任演说小学教育》等文。③ 1926年,又在《共进》《国民新报副刊》发文,集结成《于右任先生讲演录》,总结靖国军运动,复发表关于“革命”“国民军”“不平等条约”“帝国主义”等革命卓见。④ 于右任对革命和教育有深入的思考,认为二者相辅相成,互为促进。在上海战场,他参与筹备复旦与中国公学创建,借此传播革命思想。两所学校是革命教育的土壤,成为中国革命运动的机关。⑤ 于右任深刻认识到教育对革命的支撑作用,他在靖国军总司令部下设立教育处,创建学校,主持学术讲座,传播共和革命思想,固结革命志士。于氏指出陕西去兵的关键在于教育,倡导民众所受教育应与救国和革命紧密结合,强调国民教育“非徒使举国之民读书识字而已也,必使全国之民有军国民之精神,有军国民之能力”。⑥ 靖国军运动后期,他认识到:“因思以兵救国,实志士仁人不得已而为之;以学救人,效虽迟而功则远。”⑦于氏这种理论与实践结合的创举,无疑壮大了陕西革命与文学队伍。1910年于右任创办《民立报》,取名“骚心”,借《离骚》等爱国诗篇“欲哭之”“欲争之”。于氏借助诗歌书写前线后方,纪事怀人,砥砺将士,搭建革命诗歌的舞台。这些诗歌包含着丰富的革命思想和教育理念。此时,陕西革命文学为之大振,诗学氛围悄然兴起,军团内自上而下掀起革命诗歌创作浪潮。“一支右老笔,十支毛瑟枪。”⑧于右任以“同盟会—靖国军”为纽带,以呼吁革命、宣传民主共和为内容,团鬫了陕西革命军人诗群,深度推进了革命诗潮的发展。

陕西靖国军运动前后,于右任迎来了革命诗歌的创作高潮。于氏因《诗草》步入革命,通过主笔各大报刊,最大程度上固结了陕西及东南革命志士。靖国军运动前后,于氏创作诗歌达百余首,诗歌延续《诗草》的革命情怀,革命见解逐渐成熟。1918年至1924年间,他以《民国日报》为主要阵地,发表《题苦行头陀自画像》《十节感言》《武功城外》《老友蒋介石丧母刊行哀思录稔悉太夫人之勖子爱国之义作两题其卷端》《清水县马麻鞋歌》《海上忆昔篇》《五丈原》《岐山城外》《纪广武将军碑》《广武将军碑复出土歌》《闻乡人语》等近20余首诗作。① 1923—1924年,于氏在《国学匯编》《国学周刊》等发表诗歌20余首。1927年前后,于氏新作频出,复以《真光》《辽东诗坛》为园地发表新作10余首。这一时期诗歌紧紧围绕靖国军革命运动及陕西社会情况展开,呈现了故土罹难后战火纷呈、黎民失所、良田荒芜、生灵涂炭的历史境状。回到陕西,他百感交集:“万里风云掩西北,十年兵火接豳岐。”“兵火连年人四散,平川历历上田荒。”②诗人亲历故园荒芜,“高祖山头余破庙,将军台上只荒村。川原如锦人如醉,遍地花开不忍论”,③痛斥陈树藩等军阀种植鸦片祸乱陕西的罪恶行径。依仗孤军,于氏深知战争艰难:“熊罴在后豺狼前,革命之难如斯者。”④“百战身将老,三年枕未干”,⑤ 他知难而上,以决绝的革命意志感召革命志士。这一时期,于右任诗作以《民治学校园纪事诗》20首为佳,组诗借香草美人寄兴托物,揭示时局危艰,书写内心忧愤。吴宓赞评:

三原于右任世丈之诗,苍凉悲壮,劲直雄浑,而肠荡气,感人甚深。在今自成一格,可比昔之辛稼轩、陆放翁。尤以民国八九年间,在陕西统兵,从事革命战役,崎岖艰难之际,所作为最佳。⑥

吴宓道出了于氏诗歌的真谛:诗歌秉承《诗草》,融合自然与人事,寄喻英雄革命抱负,以辛、陆二家悟入诗道。除此之外,于右任悼念烈士的诗作《夹马口吊樊灵山、宋相臣》《吊井勿幕》《家祭后出城有怀勿幕》《再上晒药场谒滇军葬阵亡将士处》《三谒晒药场滇军将士公葬处》《题靳伯伦小照》《题耿端人小照》《题井勿幕小照》等,书尽悲愤,更能令人共鸣。在非常时期,这些诗作有感人至深的精神力量,亦有强烈的革命感召力。

《诗草》案一度凝聚了陕西文人的革命意志,于右任加入同盟会之初,已经成为实至名归的革命导师,也是西北革命的精神领袖。于右任在日本筹办《神州日报》期间,经引荐与孙中山单独接谈,被嘱授长江大都督,继被推举为陕、甘、豫、晋四省同乡会会长。这时期陕西同盟会先驱康宝忠、井勿幕等人皆集聚在于右任周围,共同考察各大报社情况等。陕西同盟会分会成员又创办《关陇》《兴平报》(后改为《帝州报》)《丽泽随笔》等革命刊物,宣传共和思想。这时大部分创刊者和主笔者同时是诗词作者,他们借助报刊这一媒介传播革命思想,加速了诗词近代化的进程。陕西同盟会成员大多以上述革命刊物为阵地,涌现出于右任、王陆一、李元鼎、井勿幕、李桐轩、党晴梵、杨虎城、关芷洲、茹欲立、范清丞、张澍等革命诗人,这些大多成了靖国军诗群的中流砥柱。据《陕西著述志》《近代诗钞》《中国近代文学大系》《西北革命史征稿》等史料文献统计,靖国军运动时期诗作总量庞大,存世诗作达500篇以上,姓名可考者达30人之多。这一时期诗歌创作丰硕,靖国军秘书长李元鼎写成《老曼斋诗存》6000余首,王陆一创作《长毋相忘诗词集》300余首,靖国军总部秘书党晴梵存有《晴梵诗稿》3卷,靖国军财政处处长柏著有《养正诗钞》5卷,靖国军督军府参谋长白鸿仪存稿《棠园诗录》5卷等。靖国军骨干杨虎城、关芷洲、茹欲立、井勿幕、胡景翼等均有诗作留存。除此之外,在靖国军诗人群发展的鼎盛之际,酬唱活动也如火如荼地展开,出现了诸如“唐园”和“民治园”等专门的雅聚场所。靖国军诗群借助诗歌相互砥砺、抒发愤懑、讽喻时事、谴责军阀、哀叹黎元,诗事交流频繁,影响深远。其中王陆一、李元鼎等对革命现状和前途思考较为深入。王陆一曲尽革命者的悲怆心境,其《唐园题壁》二首,是革命诗群中所见最早抒发革命见地的作品。其一云:“中原谁使见降旗,问壁呵天意绝痴。遂令人才归赦后,相名字到平时。棘门一旅儿嬉耳,汉上诸姬楚尽之。碧血繁花征战地,临风指点不胜悲。”①首句以祈责的口吻,道出革命须具备决绝的意志。他痛惜人才因革命而寥落,又对革命团体近于嬉戏的战斗状况充满忧虑。靖国军在征战陕西6年后解体,王陆一用诗歌诉说了陕西革命诗群的革命困境及苍凉悲壮的心路历程。于右任评云:“万族咸熙,雄文苦战发此宏声,难酬宿愿。”②李元鼎早期诗歌也见证了靖国军革命的艰难历程。讨袁战役开始之初,陕西同盟会领袖井勿幕遇害,李元鼎悲愤哀悼:“烈烈寒风拂晚营,赤光芒角见沉星。遗尸马革凭谁裹,抢地呼天泪满膺。”③诗人透视时局,长歌当哭,痛惜英才的陨落。正如王陆一评于右任《民治学校园纪事诗》:“以陕西靖国军之艰难事实,比托于离骚草木中。”④王陆一、李元鼎对于氏诗歌精神解读深入,他们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为革命诗潮献礼。靖国军诗人群借助诗歌践行革命,塑国魄军魂,他们的创作无疑是革命诗潮中不容忽视的余响。

四、结语

上文通过考略于右任前三个创作高峰期的诗作诗话、革命刊物及革命实践等情况,勾勒出他与近代革命诗潮之间的重要精神关联,彰显了于右任在革命诗潮运动中的领军地位,为古典诗词现代化进程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启示。此时于右任的诗歌基本符合“新意境”“新语句”等诗界革命纲领,同时强调“以旧风格含新意境”的创新,属于诗界革命的殿军之作。同时于右任竭力摆脱诗界革命的藩篱,从诗歌精神革新、诗体诗风变革、实践路径探索等多维度突进。秉承革命诗潮形式上“忽略古体旧制”与内容上“宣扬民族民主与共和革命”的创作面貌,其诗歌创作与诗学理论构成了革命诗潮的重要组成部分。除诗歌创作与诗学理论外,他在创办革命刊物、发展文化教育以及领导革命实践等领域也有深入的见地,这些创举笼络和发展了庞大的革命诗群。于右任以横扫千军之势,促进了国内革命诗潮的蓬勃发展。他在文学、教育和革命层面的不懈努力,为进一步探索诗界革命与革命诗潮的互动关系奠定了基础,为古典诗歌向现代新诗转变的创新理论提供了有益的帮助。

作者单位:榆林学院文学院

责任编辑:张翼驰

猜你喜欢
于右任
于右任安心吃亏
于右任逃学
民国多面奇才:于右任
望我大陆
于右任遗墨文献首展西安开幕
于右任的书品与人品
于右任维权
于右任维权
以真换假的于右任
以真换假的于右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