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年画是中国传统民间艺术,它记录着不同时代的审美观念,反映了思想文化的变迁。随着时代的变化,年画中的女性在题材内容与形象图式的构成上都有着不同的艺术特征。本文结合年画图像,探讨其中女性形象所暗含的社会政治因素及审美文化意趣,通过分析清代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年画感受女性形象的变迁,以传统女性与新女性的形象对比为视角,探析社会变迁中女性思想的解放。
关键词:女性形象;女性解放;年画;传统年画;月份牌年画
(一)清代女性的社会困境
清代初期政局动乱,人口急剧下滑。统治者试图通过家庭单位的和睦以实现社会稳定,以安定民生为主要政策,鼓励老百姓生儿育女,女性沦为生育工具。随着封建父权制的统治愈发森严,女性在父权主义的逻辑体系和价值观下举步维艰,被排除在社会生产之外,困于家庭之中。身处异化的大环境下,女性的主体意识被扼杀,不自觉地迎合男权社会的需要,如清代宣扬女德的作品《女范捷录》,尽管作者为女性,但依旧把女性当作一种物品,没有独立的人格。
清代晚期在“西学东渐”的浪潮下,“开民智,兴民权”观念深入人心。外来意识形态的渗透以及经济压力使统治者放松了对女性的压迫。西方的女权思想传入中国,1902年,《斯宾塞女权篇达尔文物竞篇合刻》被同盟会会员马君武翻译后传入中国,这是中国近代第一部被翻译的关于女性主义的专著。接着,天赋人权和男女平等的学说也传入中国,给中国女性以启迪,促使她们的主体意识觉醒。
(二)清代年画中的女性功能
清代有大量女性题材的年画作品,如乾隆年间的《春宵闺怨图》、光绪辛丑年的《仕女梳妆闺门画》、光绪庚子年的《苍梧锁怨》。此时的女性与东晋顾恺之在《女史箴图》中表现的“成教化,助人伦”功能相似,大多以“贤妇”形象出现在画面中。如嘉庆年间的作品《莲生贵子》(图1),画面描绘了一位手执纨扇的妇女,右侧桌上有一幼儿在吹笙,桌下另一幼儿把玩着石榴和莲花。石榴和莲花在年画中有“多子多福”的寓意,画面中有莲有笙,意味着“连生贵子”。此外,在清代娃娃圖中,娃娃多为男孩,鲜有女孩。如《乐鸽图》中将两个娃娃与鸽子画在一起,“鸽”谐音“哥”,体现出兄弟同堂的愿望,这种画面人物的构成侧面反映了清代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
清代末期,中国女性意识萌芽。伴随着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发起的戊戌变法运动,中国人自己创办了第一所女子学校——上海经正女学堂。该学堂的创办标志着中国女性摆脱了千百年来被禁止读书的境遇,真正拥有了受教育权。这一时期的代表性作品有天津杨柳青的《女学堂演武》,描绘了正在进行军事演练的女子学校学生;山东潍县的《天津学堂教习》,表现了两位女性演习乐器的场景。这些年画作品体现了当时女性接受教育的普遍性,读书、学习知识、接受军事训练已经成为进步女性的标志。
(三)清代年画中的女性形象
清代初期年画中的女性形象呈程式化特征,女性表现出低眉顺眼、颔首躬身的谦卑姿态,人物以衣裙蔽足,整体形象纤细柔媚。女性角色的场景一般在室内,闭置一室,足不出户,体现出当时封建男权社会对女性保守温顺的要求。
晚清时期,新的思想观念进入中国。恰逢戏出年画等题材的增加,体现新思想、新事物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年画作品中。随着女学生、女兵等社会角色的出现,年画中女性的场景由室内转向室外,活动由玩花弄草转向参与社会实践。年画在清末的转变体现出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这一时期的女性形象也是女性独立意识初步觉醒的体现。
总体来说,清代年画中的女性造型大多单一、死板,有统一的符号化标准,完全依附于男性的审美需求。尽管新文化的冲击使清末的女性出现了“男女平等”的意识,但由于女性思想在中国的本土化,女性解放运动依旧由男性主导,此时的女性并不是自主地觉醒,也没有对于自身人格解放的思想意识。
(一)民国时期对自由的初探
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中国人民的思想观念得到了解放,女性获得了新的社会地位。但封建父权制仍控制着国人的思想,1912年初,唐群英等人在南京临时约法制定之时上书请愿,提出了女性的合理诉求。但女性们的要求没有被革命党人接受,1912年3月11日《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修订完毕,其中并没有女子参政与男女平等的相关条文。虽然这次运动失败了,但是中国女子破天荒的实践活动开创了女性参政运动的先声,她们敢于超越传统,参与社会改造,以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意志是可歌可泣的;她们以自己的行动为中国妇女参政运动奠定了基础,迎来了女子参政运动的第二次高潮[1]。
张伯苓曾提出“强我种族,体育为先。平均男女,促进健全”[2]的思想,鼓励女性冲破封建桎梏,改变思想观念,追求个性解放和男女平等。在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下,女性身心上的双重解放势在必行。
(二)月份牌女郎的诞生
伴随着中国国门的打开,接触新思想的人们需要一种不同于传统年画的新形象,恰逢印刷技术、铜版画的传入,月份牌应运而生。
月份牌一改传统年画的形式,画面中聚集了大量时髦女性,无论是神情气质还是衣着打扮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女性不再作为画面的点缀或附庸,而是变成画面的主体。此外,随着女权运动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出家庭,画面中女性活动也更加丰富。乘火车、游泳、逛街等新的社会活动取代了清代的家庭内部活动,月份牌画家郑曼陀所绘制的《女子读天演论》《乘火车》《女学生》以及《女子打网球》等作品中健康积极的女性形象在群众中广为流传,有着良好的社会形象[3]。
同时,技法上的纯熟也使得月份牌女郎们打破了靠线条塑形的局限。受西方设计理念、光影塑造、透视技法等影响,月份牌打破了传统年画人物图像模式,擦笔水彩技法与碳精粉的运用使画面更有立体感,生动地描绘出东方女性独特的柔美韵味。
(三)月份牌的性別范式
月份牌发展到后期出现了大量的裸露女性,大昌烟草公司包装上的《杨贵妃出浴图》是中国第一份裸体月份牌年画。画中的杨贵妃刚刚出浴,身披一缕薄纱,右袒胸部,身材清楚地呈现在画面上[3]。这时的月份牌已从集广告、日历、年画三者为一体的艺术作品变成媚俗艳情的商业应酬之作。鲁迅先生认为:“月份牌上的女性是病态的女性,月份牌除了技巧不纯熟外,它的内容尤其恶劣。”[4]
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有一幅白金龙香烟的月份牌年画,上面的广告词是“美人可爱,香烟亦可爱”。可见在男性的话语世界里,女人犹如商品,是供人消费的。因此,民国时期的女性只是从外在形象进行了解放,这不过是从迎合传统审美改为迎合西方审美,其内核依旧是男性凝视,女性也依旧是被凝视的对象。在月份牌年画中,商品经济赋予被物化后的女性的价值,但热潮过后,女性依旧无法在社会中依靠自身的独立价值生存。
(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与女性解放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妇女的地位也随之改变。1938年3月8日,延安举行纪念“三八”妇女节大会,毛泽东主席特别强调女性力量对社会解放的重要性,妇女自身要寻求解放就一定要参与到社会解放的斗争中。在1949年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通过了《中国妇女运动当前任务的决议》,成立了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明确了“实现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宗旨[5]。
毛主席进步思想的传播让更多女性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枷锁所在。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男女平等的概念以法律的形式被确定下来,女性不再被传统道德观念束缚,在不断斗争中争取自由。
(二)新年画中女性形象的发展
20世纪50年代开展的新年画运动使年画创作更加注重题材的创新,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也变得丰富多彩。新年画中的女性形象经历了三次转变,即1949—1965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1966—1976年的“文革”时期,与1977年“文革”后的改革开放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女工女农是年画中的重要题材,这一时期的女性形象粗犷健壮,身穿便装或工服,脚穿黑布鞋,有着劳动者的淳朴。“文革”十年中,女性一身军装或黑灰蓝色衣服,面部五官少有修饰,作品中带有“红光亮”的固定图式,缺乏女性的个性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与“文革”时期,年画多反映政治,年画中的女性也受其影响,人物神态斗志昂扬,有女英雄的气概。“文革”过后,国人的思想进入新阶段,这时年画中的女性也变得多元化,充满个性。
改革开放前,年画作品中很少描绘女性的个人情感生活。改革开放以来,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减轻了女性生育压力,女性的社会生活也变得丰富。这一时期的年画以个人感情作为主题,如阎义春的《生活多美好》(图2)、柳忠福的《幸福树》、徐寄萍的《幸福家庭》,作品中有亲情、爱情、友情,描绘的是她们的美满生活。新时期国家的改革使女性的精神面貌发生变化,她们神态自然,展现出自身的个性之美。
(三)新年画中的新女性
1949年至1955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艺方向确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美术体制建立的关键时期,也是“新年画运动”从肇始到高潮的关键时期。彼时“新年画运动”无论是在形式还是观念上,都树立了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形象,推广了一种兼具民族性与现代性的视觉文化,开拓了新的视觉环境,传递了新的文化价值。这一社会历史情景为美术家们以新年画的形式图绘勤劳、淳朴的女性群体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创作条件和广泛的群众基础[6]。
受文艺政策及革命浪漫主义的影响,许多画家都相继投身于年画创作中,由此开创了年画多样化表现的新局面。画家在年画创作时将自己擅长的艺术形式带到年画中来,使油画、水彩与传统年画融合,在表现力上更为多变。女性人物的造型、构图方式、光影塑造都与之前有较大变化,画面中女性的面部线条柔和,身体部位的衣物线条则较为硬朗,并且通过光影的塑造及透视的运用,人物神态更为细腻逼真。
从清代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年画不仅记录了中国艺术审美的变迁,也反映了女性主义思想在中国的发展。这些图像直观地再现了特定时代的性别构成及女性存在方式,体现出女性身份转变的不易历程。年画作为当时的宣传工具,对女性角色变迁和男女平等理念的大力倡导,为培养和发扬女性独立精神提供了广阔的艺术语境。
作者简介
洪焱,女,汉族,辽宁沈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美术教育。
参考文献
[1]王晓丹.中国近代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及发展[J].曲靖师范学院学报,2001(2):43-48.
[2]崔国良.张伯苓教育论著选[M].北京: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143.
[3]蒋媛.论月份牌中的女性符号[D].西安:西北大学,2005.
[4]周谷城.鲁迅纪念集[M].上海:上海书店,1989:37.
[5]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章程一九四九年四月一日中国妇女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N].人民日报,1949-11-29.
[6]王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女性视觉形象建构—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年画为考察对象[J].中国美术,2022(2):4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