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鋄金工艺,工序繁杂,制作出来的器物兼具黄金的富丽堂皇与铁的低调内敛,但随着历史的发展,该工艺在世界各地都已经很少能看到。然而,铁鋄金工艺在西藏却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本文主要探讨铁鋄金工艺的制作流程以及该工艺在西藏的起源和传播。
关键词:金属;铁鋄金;铁错金
青藏高原的金属工艺发展大致经历了几个阶段,分为早期探索阶段、逐渐成熟阶段和工艺创新阶段。通过考古挖掘,我们知道西藏地区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金属器物,到吐蕃时期,金属冶炼的工艺已经很成熟,军队的武器装备精良,才使得吐蕃王朝繁荣昌盛,地域宽广,甚至一度与大唐分庭抗礼。归顺于元朝政权后,西藏地区的金属工艺得到进一步发展,多民族的文化交流,使许多新的工艺被吸收并因地制宜地发展起来,铁鋄金工艺就是在这个时期出现的。
黄金自古就是贵重金属,是财富的象征,铁在古代主要用来制作武器,也是非常珍贵的金属。如何才能把黄金与铁完美结合在一起呢?古人以其高超的智慧,创造了一种叫铁鋄金的工艺。
西藏的铁器制品中有一种非常精美的工艺,名为“铁鋄(音同剪)金”。“鋄”是生僻字,百度字典里读作“wàn”或者“jiǎn”,在“鐵鋄金”这个词语组合中读“jiǎn”,鋄的意思是指马头上的装饰物。
铁鋄金是让金附着于铁器表面的工艺,因为常规方法没办法让金子附着于铁器表面,铜器可以鎏金,但鎏金工艺对铁器无效。人们为了让金子附于铁器上,便发明出这种工艺。铁鋄金因其材质珍贵、工艺繁复,往往是使用者财富与级别的象征。除此之外,也可以在铁器的表面鋄银,其工艺跟鋄金类似。一些奢华的器物往往是多层镂空鋄金、鋄金工艺并用。这种工艺,自元代以来,被广泛应用于西藏的法器、兵器、装饰及配饰、生活用品上。较为常见的是马具(鋄字本意就是马头上的装饰物),如马鞍、马镫;古代武备,如刀、剑、戟、箭(刀镡、剑格上的装饰);生活器具,如铁壶、碗具、家具箱柜等;藏传佛教法器,如金刚杵、普巴杵、金刚钺刀。
目前我国可考的关于铁鋄金银工艺最早的文献资料,见于南宋《百宝总珍集》,书中称铁鋄金为“减铁”。“减铁元本北地有,头巾环子与腰条,马鞍作子并刀靶”,意思是该工艺早期存在于我国北方地区。南宋另一本书《碎金》中提到“錎银”,“錎银”就是将银丝镶嵌在铁器上,元代孔齐的《至正直记》认为,鋄金工艺是女真族留传下来的,早期用于刀具和马具装饰。直至元代,铁鋄金器物在江南热销,民众争相购买,但仍旧是稀缺之物,没有普及开来。到了明代,铁鋄金工艺在逐渐被应用于百姓日常生活的小物件上。明代文学家杨慎在《升庵集》中收录了“鋄瓖(镶)”一词,并作出注释:“鋄音减,以镂金饰马首,又曰铁质金文,曰鋄也。”[5]意思是,鋄既表示马头上的装饰物,又可以表示铁鋄金工艺。但是相对来说,宋元时期的记载并没有准确说明工艺的制作流程,至于书中记载的工艺是否为明清时期的鋄金银工艺,还无法确定。因此只能说,鋄金银工艺在明代已经发展成熟。
铁鋄金工艺并非我国独有,在我国的周边国家也能见到。在东南亚的泰国、缅甸,铁鋄金工艺主要用在刀具上;在韩国,铁鋄金被称为“入丝”工艺,由中国传入,制作流程基本相同;在日本,于铁器上附着金子的工艺称为“布目象嵌”,其工艺与铁鋄金大同小异。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中亚的鋄金银工艺出现于10—13世纪。最晚在元朝(13—14世纪)时西藏已经出现鋄金银工艺,15世纪早期,西亚出现鋄金银工艺,欧洲在15世纪晚期也出现了此工艺。由此推断,西藏的铁鋄金工艺有可能起源于中亚(蒙古建立元朝之前便开始四处扩张,可能从中亚带了一批懂得铁鋄金银工艺的匠人来到中国)。欧洲学者认为,铁鋄金银工艺及器物是从伊斯兰世界传入欧洲的,尤其是土耳其大马士革[6]。
鋄金银工艺出现在我国之后,初期由于工艺复杂、所需金银价值高,应用到鋄金银工艺的器物大都只在宫廷中流传。到了明代早期,铁鋄金银器物依旧是达官显贵的专属品,洪武皇帝、明成祖年间,大明宫廷制作了一批精美的法器,赐予西藏的高僧活佛。现如今,铁鋄金工艺几乎不见于中原地区,却在西藏完整地被保留下来。
那么,铁鋄金,或者说鋄金工艺,起源于何时何地?目前尚缺乏有力的考古支撑,马家塬遗址出土的“贴金”器物并不能被视为鋄金工艺的前身。
除铁鋄金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工艺,同样可以使金子附着于铁器表面,这种工艺名为“铁错金”。需要注意的是,铁鋄金与铁错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工艺,铁鋄金工艺是在铁器表面锉出细密的网格纹、然后将金丝(金片或者银丝银片)高速撞击使之贴在器物表面网格纹上,而铁错金则是另外一种工艺,简而言之是在铁器表面錾刻浅槽,再把细薄的金丝(金片或者银丝银片)错嵌到凹槽中。而且,错金银工艺出现的时间更早,只不过用得最多的是青铜错金银,最早可追溯到战国时期,比如河南辉县出土的战国中晚期错金银工艺制作的兽首形辕饰,可谓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唐代史思明墓出土的嵌金铁马镫,其制作工艺似乎也跟错金有些类似。
铁鋄金工艺跟铁错金工艺主要是在工序上有所区别,铁鋄金的制作工序简单地归纳起来,有以下五个步骤:
一是发路。就是在铁器的表面,用工具(锉刀或者錾子)锉出细密的网格纹;
二是鋄罩。将金丝或者金片(银丝、银片同理,称为“铁錽银”)按照预先设计的形状,利用重物高速撞击金丝,使金丝附着于铁器表面。
三是烧砑。将鋄好的铁器入火、烧到一定温度,然后用砑子将鋄在铁器表面的金银处理平滑,使金银与铁器结合得更加牢固。
四是钩花。在金银片的表面錾刻出花纹,修整图案,使之更加美观。
五是点漆。将金银以外的部分涂上涂层,使其颜色加深、以凸显金银图案的色彩。
前三个步骤发路、鋄罩、烧砑是必需步骤,第四步钩花、第五步点漆则视情况而定,一般只有对要加工的器物要求很高才会用到第四步和第五步。
铁错金工艺,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步骤:
第一步,在铁器表面预铸出浅凹凸的纹饰或字形,再用硬度较大的工具(锉子或錾子)錾刻浅槽。
第二步,在浅槽内嵌入细薄的金银丝或片,用厝石磨平,使嵌入的金银丝或片与铁器表面嵌合得相对平滑。
第三步,在铁器表面用木炭和清水(亦可以使用其他代替物)进行进一步的打磨,使器物表面更加光艳。
如此一来,一件铁错金(银)的器物便制作完成,虽与铁鋄金的制作原理不同,但殊途同归,同样可以使得金子附着于铁器表面,令铁器光鲜富丽。
综合来说,铁鋄金工艺在敲打致密布纹的过程中,耗时较多、工艺复杂,而铁错金工艺,在开槽过程中需要大量人工,两种工艺各有千秋,韵味亦不相同,但不论是铁鋄金还是铁错金,由于用材的珍贵(真金白银),两种工艺制作出来的物件,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器物主人的身份与社会地位,古代流传至今的铁鋄金与铁错金器物,都有其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
2006年,甘肃马家塬战国遗址出土,发现了一批铁质金饰文物,曾有学者将之称为“铁鋄金(银)”器物,但经过学者的进一步研究发现,这批铁质金饰所使用的工艺有别于鋄金,亦不同于错金,其工艺制作流程为:一是用钢材打制成器物的外形;二是根据需要在铁器表面凿刻凹槽;三是将金片覆盖在铁器表面并压平,使金片与铁器表面紧密结合;四是用圆头凿子沿铁器上的凹槽压划金银片,使金银片与铁器结合得更紧密;五是沿凹槽并在其外侧用刀将多余的金银片切断,裁去多余的金银片;六是最后修整成型。从工艺流程来看,马家塬的铁质金饰器物有别于鋄金与错金,因此有学者将之称为“贴金”。
上文已经说过,铁鋄金银工艺和相应的器物并非我国独有,在中亚、欧洲等地也曾普遍流行,正因为鋄金银器物曾经的广泛流行,现如今,我们在世界各大博物馆中常能够看到制作精美的鋄金银器物馆藏。
博物馆藏的鋄金银器物,主要分为军事武备、佛教法器、生活用具等,比如英国皇家军械库的镇馆之宝——大明永乐剑,又比如克里姆林宫收藏的鋄金银燧发枪,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元明时期铁鋄金头盔,布达拉宫收藏的铁鋄金马鞍,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的鋄金镶宝石清代皇帝大阅佩刀等。
这些来自古代的鋄金银器物,因各种原因流入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中,时隔数百年,依旧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它们是古代匠人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是无价的艺术宝藏。
图1为英国皇家军械库收藏的铁鋄金大明永乐剑,根据国外学者研究,这把剑应为洪武或永乐时期制作,是明朝宫廷赐予西藏大活佛之物。剑镡和剑把手以及整个剑鞘都采用了铁鋄金工艺,装饰纹样极其复杂,富丽堂皇,是流传下来的最为经典的藏式武备器物。
图2是克里姆林宫收藏的17世纪铁鋄金燧发枪,相传是沙皇使用,枪身黄色部分采用平鋄铁鋄金工艺,银白色部分采用鋄银工艺,装饰花样纹饰,看上去非常华丽。
图3是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明代铁鋄金头盔,蒙古式,15—17世纪,采用的是平鋄工艺,最上面装饰有支巴扎纹样,下面是一排金刚杵的造型,中间图案为大威德金刚,最下方是排列致密的梵文与十相自在和佛塔。
图4为布达拉宫收藏的铁鋄金马具,15—16世纪,马镫和马鞍都采用了镂空铁鋄金工艺,马镫是双龙头的造型,两侧装饰有卷草纹样,金色保存状态完好,马鞍正前面是一幅奔龙图案,通体镂空雕刻,工艺精湛。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是一套原装马具,包括马鞍、马镫,还有皮鞭,马鞍上还有黄色的织锦和坐垫。
西藏虽然不是铁鋄金工艺的起源地,但是经过千百年的发展,这种工艺在西藏逐渐生根发芽,至今已遍地开花。研究者通过大量走访发现,在昌都市和甘孜地区还有这种工艺的传承人,在新时代他们仍然坚守传统技艺。在某种程度上,铁鋄金工艺代表西藏工艺技术的最高水平,然而对这种工艺和器物的研究少之又少,以至于长期受到忽视。本文旨在抛砖引玉,希望更多的专家学者,包括民间爱好者能投入此项研究,为后来人提供更加详细完备的资料,开拓新的视野。
作者简介
吴建磊,男,汉族,山东阳信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藏族美术。
參考文献
[1]童恩正.西藏考古综述[J].文物,1985(9):9-19.
[2]霍巍.试论西藏发现的早期金属器和早期金属时代[J].考古学报,2014(3):327-350.
[3]李映福、哈比布.西藏堆龙德庆县冲嘎村冶炼遗物的发现与初步研究[J].藏学学刊,2014(1):1-1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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