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美
午睡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烧一壶开水,泡一壶淡茶。
净手,焚香,然后取一撮茶叶放到紫砂茶壶中,倒入少许开水,拿起茶壶轻轻晃一晃,倒出,再把即将使用的茶具浸泡一遍,沉睡的瓷器随之慢慢苏醒。再往茶壶中注满开水,少顷,清香四溢的下午茶就可以慢慢享用了。此过程谓之洗茶,也叫醒茶,是让干熟的茶叶被开水一浇,慢慢苏醒的过程。
醒过之后的茶,色正,味浓,香醇。喝第一口茶时要慢慢品啜,让茶香在唇齿间蔓延、缓留。一杯喝完后,把茶杯放到鼻前轻嗅,茶香氤氲。几杯茶喝下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像吸足了水一般饱满,顿感通身舒泰,神清气爽。精神和思绪也随之慢慢苏醒,一下午的美好时光徐徐开启。
喝好茶要醒,喝好酒也要醒。
打开一瓶浓香馥郁的葡萄酒,倒入宽底细颈的酒具中轻轻摇晃。这时,久久密封的靛紫色葡萄酒浆与空气缓慢融合,酒体氧化,单宁柔化,飘香的美酒如同昏睡的美人从梦中醒来,陪你度过一段浪漫静好的时光。
最近发现,读书写作也有一个苏醒的过程。久不动笔,大脑如同生锈一般迟钝,需要有一个慢慢复苏的过程。引子自然是一本好书或一篇精美的文章。动笔前先读一篇与自己思想高度契合的文章,大脑细胞和心神会被慢慢唤醒,再下笔就如有神助,一篇作品也就喷薄而出了。
此过程,我谓之醒文。
如同醒茶、醒酒一样,前提必须是好水泡好茶,美酒遇佳人。读书遇到好的作者、好的文章,是让文路迅速醒來的关键。
近来读了一部好书—《照见两如初》,是百花文艺出版社旗下优秀文学期刊《散文》创刊四十年选编的。全书分为上下两册,收录了1980年至2020年的四十年间,《散文》刊发的百人百篇文章。一百位作者都是在现当代文学星空中熠熠闪光的文学大师,百篇作品则代表了中国当代散文的最高艺术水平和发展方向。
翻开厚厚的线装册页,如同推开了庄严肃穆的文学殿堂的大门,一百位文学大师依年序而座,冰心、臧克家、孙犁、周汝昌、梁衡、史铁生、李敬泽、铁凝……他们有的正在凝思聚神,伏案写作;有的沉思默想,低头不语;有的昂首挺胸,神采斐然;有的神情淡然,若有所思。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用文字营造的艺术世界里,保持着最潇洒、最优雅的姿态,在文学的时空里成为永恒。
避开喧嚣杂乱的各类电子信息,寻一处静谧、昏暗的角落,翻开厚厚的线装书籍,多么美妙啊!那些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文学大师,他们正在文学时空册页的隔断里静静地、安然地小憩。
我轻轻地翻动书页,唯恐声音大了,会惊扰到他们。我的目光和思绪在林立的大师之间游弋穿梭,每一次驻足停留都是穿越时空隧道,对前辈先贤的探访和拜谒,是踏入他们的精神田园,是欣赏、领略、汲取,是对他们优秀思想和文学艺术的浪漫采摘。我逐页逐篇地阅读,每阅读一篇作品,就如同轻轻地按下与大师们连接沟通的智慧心灯,大师们的音容笑貌、风神气度,在我的面前渐渐清晰明亮起来。
这时的大师不再是一个个高傲冷峻、深邃古远的文化符号,而是一个个洋溢着仁爱、温情、平等、自由思想的鲜活个体。好的作家会将一颗澎湃涌动的赤心毫无芥蒂、毫不保留地交予读者,好的读者必定是投入全部身心倾听的思考者。他们会热烈地接待你,把他曾经经历的那段宏阔、激荡的时代,用他们百般炼验形成的独特智慧思想、情感体验,以文字的形式传输奉送给你。
你看,他们多么健谈,又多么幽默!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面对时光飞逝,发出这样的慨叹:“一过中年,人生之车好像是从高坡上滑下,时光流逝得像电光一般。它不饶人,不了解人的心情,愣是狂奔不已。”著名作家王鼎钧先生把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喻为“结网”:“现代人天天忙着结网,把别人结进自己的网,又将自己融入别人的网。”以生病为主业,写作为副业的著名作家史铁生,早就用自己的苦难参透了生死,他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我确曾如您所判断的,一度甚至几度地在寻求突围,但我现在对此又有点新想法了—那是突不出去的,或者说别指望突出去。因为紧接着的问题是:出去了又到了哪儿呢?也许我们下辈子有幸做一种比人还高明的生命体,但又怎么想象在一个远为高明的存在中可以没有欲望、没有矛盾、没有苦乐呢?”乐观豁达的美女作家铁凝则带着她标志般的微笑不断鼓励你:“欢乐本是靠我自己的双脚,靠我自己货真价实的奔跑到达心中的。”
作为一个阅读者,你是多么幸运啊!你只需打开心灵的开关,架起思想的天线,插入对接的端口,那些惊艳了时光、撼动了岁月、洞彻了人性的丰富智慧思想,就会像涓涓电流充入你的大脑,融入你的血液,植入你的灵魂。
良好的阅读就是一次深情而又亲切的唤醒,既唤醒了先哲,也唤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