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华
干了一会儿,基干连连长吹响哨子,大伙儿便跑到田埂或山坡上歇息。
野山菊像星星一般洒满山坡,微风中混杂着月季、油菜花,还有沤过的青肥的味道。姑娘面若桃花,小伙子容光焕发。大家偷偷地对异性进行探究、追求,管你羞怯也好,大胆也罢,内心总有强烈的欲望啊!
我碍于面子,而不便与他们交流,因此很沮丧。在我的心里,爱情应该是最美丽、最动人的诗章。比如:“青青的翠竹林啊,请把你的风儿唱响。”即便是单调、贫瘠的乡村,也应该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情致啊!
其实,我的心里有一个人,而且这颗心只装得下这个人。她叫“雪初”。光听这个名字,你就该想到她有多么清丽、圣洁吧?我无法准确描写她的美丽,只能告诉你,她的身材苗条而又匀称,五官精致而又立体。更令人心动的,是她那两条摇曳在灵动腰肢上的长辫……
“雪初”,我常常默念着这个文雅的词,而后展开想象:那是一场怎样的初雪啊,密密的,精灵般的,轻飘飘却又一点儿不张扬地从深不可测的天空洒下来……洒在我的茅屋上,洒在门前的碎草上,穿过茅盖上的亮瓦,直扎进十九岁的我那朝霞般的心里。
雪初很少说话。其实,她用不着说话,她那双清澈的明眸,会把她心里的事儿告诉人们。
我是多么喜欢她啊!我能藏好心事,却管不住自己的双脚。她家的小院儿紧挨着一座小小的山冈,门前有一条窄窄的清泉,跨过溪流便是一个天然、平坦的红砂岩小坝。山崖边,茂密的紫藤萝垂下清秀的枝蔓,夏秋都有豆荚悬挂在枝蔓上。初夏至晚秋的傍晚,村里的年轻人常常会聚在那儿纳凉闲聊。原先我是不去那儿的,但当我发现雪初像早春的蓓蕾,一天天越来越明媚、亮丽时,我吃了晚饭便会不由自主地去那儿了。
我会吹口琴。每晚去了,只管对着雪初的窗户使劲儿地吹。早先,她会很早灭灯,让我索然无味;后来,她的灯灭得迟了些,这让我深受鼓舞。一天晚上,我完全进入状态,饱含深情地吹奏了一首歌曲—《小路》。第二天晚上,我发现雪初的小窗打开了,窗子里新挂了一张白纱布窗帘。这又激发了我的联想,马上吹奏出一首民歌—《灯光》……
她那好看的身影被灯光投射到窗帘上。
我开始拎着居民凭票才能买到的白糖、肥皂、煤油,去接近她的父母。对我的造访,她很平静,即便与我对视,她那黑黑的眼睛也没有惊讶,没有羞怯—就是说,她压根儿就没有期待我的到来。可是……她真不知道我的心事吗?
一天傍晚,我努力与她爹聊了一会儿农事,出门时,她让我吃了一惊,她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又叫我等一下。“给,垫肩。挑担时垫上,衣服不会很快磨破。”我又吃了一惊,怯怯地接过垫肩。我的手在颤抖,我生怕她反悔,赶紧往家跑。我有点儿矫情,在心里把这垫肩夸张成是她送给我的一份信物。这是值得珍惜的!
我默默地、满腔热情地爱着她。我不知道曾经多少次信心满满地抚摸着那副旧得发黄的垫肩,斩钉截铁地认定,这就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在这个炊烟如梦的村庄里,连狗吠都带着空虚与忧伤。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惆怅如野草,在我的思想里疯长。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岁月如河,人生如舟”。我,多么盼望与雪初结伴度过岁月的河流啊!她是那弯弯的、温柔的堤岸,而我是一叶扁舟,可以永久系在她那修长而宁静的臂弯上。
可是,命中注定,我与雪初是两条并列的铁轨,永远不可能交会。1976年,她出嫁了。出嫁那天,她安静得像一缕微风。我很酸楚地赶到了婚礼现场。她很驚异,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好像别有一份温柔。
我想了很久很久,既然她知道我爱她,必定会认真思考吧?也许,她认定我的归宿是城市;而她呢,只有农村才是她终老一生的地方。所以,她才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不愿走近吧?
时至今日,对她的爱,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体里游走。而我也仍然认为,我对雪初的爱情犹如初雪:洁白无瑕,一尘不染……